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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嗤笑一聲,借著明朗的月色輕淡而疏離地后退一步:“碎玉難全,您一句彌補便想要從頭來過,不覺得可笑么?” 頭頂有通透清明的月色披落下來,如有實質般教人遍體生寒。 傅長凜呼吸一窒,又聽得她音色明麗地續道:“今日您既攤了牌,我便同您打開天窗說亮話?!?/br> “從前我年歲小不懂人心涼薄,以為世上哪有捂不化的冰。卻原來,人還有鐵石心腸?!?/br> 皇室多年的教養從來容不得她歇斯底里,連這番字字誅心的話,都教她說得風輕云淡。 只是鐵石心腸四字被小郡主咬得略重一分,帶著點意味不明的輕蔑與嘆息。 她接著道:“十二年,你可曾待我有半分的敬重與真心?” 傅長凜在這樣鋒芒畢露的眼神中節節敗退,只干澀地擠出一句抱歉。 小郡主攏了攏披風,猶如一個閑淡的旁觀者般陳述道:“在你眼中,我不過是手掌心里的金絲雀罷了,縱使偶爾惹急了眼,亦只需三言兩語便可輕巧帶過?!?/br> “婚約已廢,我本不愿再與你有一分一毫的瓜葛。你薄情,虛偽,卑劣至極,教我覺得惡心?!?/br> 傅長凜仍固執地立在原地,神色皆隱在晦暗不明的夜幕間,樹底斑駁的月影映亮了他清雋的側顏。 他音色沙啞道:“糯糯要殺要剮,我都認?!?/br> 小郡主紅著眼眶側過身去,漠然道:“你是生是死都礙不著我?!?/br> 翠袖在一旁縮著脖子聽了許久,見這小祖宗將傅丞相一通臭罵,終于舍得轉身往行宮里去,忙不迭地舉著燈跟上去。 小郡主才踏出兩步,忽然被傅長凜輕輕攥住了衣袖。 男人雙目泛紅,帶著點極為少見的落魄道:“季原仍未歸案,只怕此番冬獵不會太平,你……萬事小心?!?/br> 小郡主神色莫辨,卻忽然仰頭溫柔而通透地沖他一笑。 傅長凜一時晃神,卻忽見月輝之下有冷白的刀光一閃而過。 那抹被他攥在手中的衣袖,便已成了一塊被無情削下的廢料。 傅長凜瞬間愣在了原地。 他生平頭一遭,如此真真切切地嘗到了自云端一瞬跌入地獄的滋味。 小郡主學著他薄情又殘酷地笑:“帶著你可笑的懺悔,滾。再近一寸,這匕首削的便不止是衣袖了?!?/br> 第32章 雪兔 傅長凜不知想到甚么,默然垂了垂…… 行宮閑置了足足一季, 卻并不似設想中的那樣陰寒。 房中一早便斷續燒著炭爐,略驅散了幾分空荒的寒意。 小郡主圍坐于炭爐旁,自絨暖的斗篷間探出一雙手來細細烤著火。 翠袖便殷勤地鋪平了床榻, 又取出自王府帶來的厚重棉褥鋪放在其上。 她納罕道:“今年內務府用的褥子似乎格外厚些,不知比去年強上多少?!?/br> 行宮中已有內官事先備好了可供起居的一切, 只是女眷多不耐寒, 因故常會自行備下棉褥與衾被。 往年小郡主參見冬狩便皆是崔翠袖伺候。 她將絨毯支在炭爐旁烤了片刻, 便細細鋪在了那層云軟厚實的棉褥上,又拿湯婆子先行暖著衾被。 爐中炭火燒得足。 小郡主捧了熱茶小口抿著,歪頭借著昏黃的燭光看翠袖殷勤地忙碌。 冬獵人數眾多, 行宮雖廣卻也未必全然容納得下,因故一人只得一室。 夜里更深露重,哪里能睡得住地鋪,室中還有一美人榻,索性便吩咐翠袖睡在不遠處的榻上。 小郡主嗅了嗅爐中所焚的香,隨口問道:“翠袖,這香……是一道從府中帶來的?” 翠袖正灌著湯婆子,隨口回道:“奴婢并未帶過香料啊?!?/br> 她將兩個湯婆子放進小郡主的床鋪中拿衾被蓋好,含笑走來:“何況這居室乃是校閱禮畢后宮中內官引我們來的, 哪有時間焚香?!?/br> 今晨駕車來時,便有內官忙不迭地迎上來, 自車馬中接了各家的行禮,直送到安置的居室中。 校閱禮乃是冬狩頭等大事, 照例出席者無論貴賤皆不得缺席。 待觀完了禮, 皇帝宣罷了賞賜,才隨著內官回了這行宮中。 翠袖瞧她已漸漸回暖,便上前為這小祖宗解開了厚重的斗篷, 平整地掛在木施之上。 楚流螢仔細嗅了嗅爐中焚香,淡淡道:“內務府哪里舍得用這樣上等的安神香?!?/br> 翠袖手上動作一頓,努力吸了吸鼻子,卻仍舊沒能分辨出這香有何不同。 她沒收了小郡主的茶,免得這位小祖宗飲多了夜里睡不著:“許是內務府巴結您呢?!?/br> 小郡主被奪了茶盞,微抿了抿唇瓣,一雙含露目在晦明不定的燭光中宛如蒙上了曾溫朦的霧氣。 三清茶,連同不遠處幾案上竟似乎仍舊泛著點微末余溫的糕點。 一早便斷續烘著居室的炭火,和那床格外綿軟厚實的被褥。 無一處不合她的心意。 朝中這樣熟悉她的喜好,且有如此本事干涉內務府辦差的,大約只有他傅大丞相一人罷。 小郡主默了默,不愿再深思些甚么。 翠袖瞧她忽然斂下那雙清透漂亮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這小祖宗又在琢磨些甚么。 她替人取了金釵,那頭烏壓壓的云鬢如瀑一般傾瀉而下。 夜幕沉沉地籠罩下來,房中四下皆攏緊了窗帷,不見半分清冽如水的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