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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大丞相何時受過這樣的冷待。 他rou眼可見地沉下臉來,只是仍隱忍著戾氣,朝楚承施了一禮:“臨王爺?!?/br> 楚承一把將他扶住,冷淡道:“本王哪里敢受傅相的禮,不知傅相今日一早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傅長凜端坐客座之上,呷了口茶,一派坦蕩道:“天子圣諭,媒妁之言。晚輩自然是來下聘的?!?/br> 一旁默不作聲許久的老主簿眼見他們交鋒過幾輪,聽得傅大丞相如此硬氣,便順勢將禮單雙手奉上。 臨王楚承與傅老太尉傅鶴延總歸是幾十年披肝瀝膽的交情。 老主簿在傅家做事近七十年,效忠過傅家三代人,楚承不好拂了這老先生的面子。 他神色謙和地推卻了老主簿奉上的雙手,請他將此禮單收好。 接著便話鋒直指傅長凜:“陛下諭旨固然不假,可當年的議定的下聘之日,卻是昨非今罷?!?/br> “昨日事出有因,”傅長凜不疾不徐地起身,“晚輩只能事急從權,今日特來請罪?!?/br> …… 事急從權 老主簿恨不能立即飛撲上去堵住他的嘴。 可憐這位年事已然頗高的老文人暗中仔細窺察了番臨王的面色,卻發覺對方并不見慍怒,反倒側過頭去極為輕淡又冷漠地笑了。 這約摸是氣瘋了罷。 老主簿在心底默默打著草稿,盤算著回了傅家該如何向傅老太尉交代。 楚承卻并未如這位老主簿臆想中一般,回身提了尚方寶劍來斬人。 他端坐于主座,吹著茶道:“這聘禮我臨王府絕不會收,亦不需再收。傅相便請回罷,代本王向傅老太尉問好?!?/br> “不需再收?” 傅長凜意味不明地抬起眼來,沉而冷冽的音色有如從天而降。 “這門婚事乃是十二年前金鑾殿上陛下金口御賜……” 此話才出一半,陸十忽然自書房軒窗外一閃而過,極為隱秘而晦澀地朝傅長凜打了手勢。 楚承見他臉色一變,心知糯糯此行必然瞞不過這位手眼通天的傅丞相。 他面不改色道:“傅相即刻便請回罷?!?/br> 楚承瞧了眼窗外鋪天蓋地的疾風驟雪,怒號的風暴近乎要折斷窗外蒼松。 他拿出那副上位者慣有的高傲與自得,風輕云淡道:“倘若皇宮的動作快些,退婚的詔書大約今日傍晚便可直達相府?!?/br> 退婚兩字恍若當頭一棒,直打得傅長凜措手未及。 他只晃神一瞬,便已收斂了心緒,將那封實在有些厚度的禮單不輕不重地扣在幾案上。 “昨日毀約確是晚輩之過,今日來此正是負荊請罪,王爺要殺要打晚輩盡皆甘愿認下?!?/br> 這位手腕鐵血的丞相朝他深深一拜,謙恭卻桀驁道:“只是門外聘財,還請先行清點了歸入府中罷,總歸今日不收,明日亦是要收的?!?/br> 語畢,不等楚承再要譏誚些甚么,便立即吩咐了下人備馬,直追入宮而去的小郡主。 他晚了一步,匆匆趕去鴻臺殿時,正撞見那嬌養病弱的小寶貝疙瘩跪伏于庭中,深深叩了一首。 這一向嬌氣軟糯的矜貴小郡主,跪在寒風恣肆的冰天雪地里,帶著哭腔說悔了。 一聲又一聲。 倘若今日沒有追來,傅長凜大約永遠不會相信,曾那樣一腔赤誠的小郡主,竟有如此冷硬而決絕的一面。 仿佛要一刀斬去所有曾與他有關的過去一般。 那一瞬間的滋味似不甘又似驚惶。 分明小郡主孤勇而坦蕩地追隨了他十二年。 傅長凜攥著退婚書,目送她清凜孤絕風華萬千的背影緩緩消失在九曲回廊的宮道盡頭。 從頭至尾,都未有回過頭來再看一眼。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丞相府,被臨王退回的聘財盡皆堆積在后院空曠古拙的山水亭榭間。 大約是誰也不曾料到這聘財兜兜轉轉竟會繞回丞相府中,因而并沒有在倉房中留出半分位置來。 那枚象征著傅家主母之位的沉月璧如雜物一般被棄置于其中。 傅長凜俯身緩緩將它撿起,有如捧著最易碎的珍寶般將其收入了懷中。 他從前總覺得小郡主嬌氣麻煩,不樂意多哄。 倘若送了這玉,大約只會慣得她愈加嬌縱粘人,因故總對此避而不談,一拖再拖。 如今再想捧至小郡主面前時,卻已然被人棄如敝履。 被慣壞了的哪里是小郡主,分明是他自己。 他被小郡主赤誠熱烈全無保留的愛慣壞了,以為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傍晚時果然如臨王所料,皇宮遣了御前最為得意的宦官元德前來丞相府宣旨,使臣與儀仗同十二年前那次一般無二。 只是十二年前,宣的是金口御賜的良緣。 而如今,卻是婚書作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傅長凜一語不發地接了圣旨,闔眼斂去某種似駭浪翻滾的濃郁墨色。 那封退婚書以及當日令皇帝跪伏的尚方寶劍,近乎在一日之內便傳遍了整個天和城。 這樣驚天的反轉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據傳天和城第一茶館秦月樓連夜寫了話本,在翌日開張時講了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曠世絕戀,十分叫座。 那位臨王府中本以容色驚絕出名的小郡主映霜,一時間在天和城百姓眼中,蒙上了一層瑰麗而傳奇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