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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兇巴巴道:“不疼了?” 一點赤紅的墨濺在她纖瘦藕白的尾指,格外勾人。 傅長凜音色極沉,帶著難以察覺的喑啞混不在意道:“不怎么疼?!?/br> 小郡主可不信這個。 她總會在冬日里第一場北風卷起時抱著秋圖教給他的藥膳和江南快馬加鞭送來的藥趕來丞相府。 仿佛在他病痛時守在他身邊是一件十足重要的事。 分明有沒有人陪,都是一樣的痛,傅長凜想。 但他并不阻攔,這樣乖巧可人的小漂亮常來,也算是一樁解悶兒的趣事。 小郡主幼時總哄著他吃糖,揉著他疼得鉆心蝕骨的肩胛急得直掉淚珠子。 傅長凜嗤之以鼻。 他不懼苦,更不怕痛,在這風云突變的世道里,最不需要的便是憐憫。 傅丞相冷心冷情,刀槍不入。 在這點上小郡主大約同他是兩個極端。 這位皇室的小寶貝疙瘩嬌軟嗜甜,自幼千嬌百寵,很是吃不得苦。 傅長凜嘗了口溫熱的藥膳,吩咐道:“給郡主盛一碗來?!?/br> 楚流螢聞言當即皺了皺鼻子,嚴詞拒絕道:“我不要?!?/br> 這膳食里盡是些驅寒暖身的藥材,小郡主體質孱弱,手冷畏寒,其實正宜進補些這樣的藥膳。 只是這藥膳用量略大,后味極苦。 楚流螢幼時被他騙著嘗了一匙,無窮的后勁苦得她眼淚簌簌直掉。 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委實太過凄慘。 傅老夫人聞訊來時,人正縮在傅長凜抽抽搭搭地抹著眼淚。 楚流螢那時年歲太小,又被那苦味沖得頭腦發昏,滿心只覺受騙。 見能為她做主的傅老夫人俯身過來,立即伸手要抱。 小流螢被皇室教得很好,縱使年紀極小,哭時亦并不歇斯底里。 她蹙著煙柳一樣黛色的眉,濃密而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打成縷,帶著氣聲委屈可憐地小聲啜泣。 傅老夫人一生只育有一子。 她抱起梨花帶雨的小郡主,像是擁著一團溫軟無骨的云。 比她那石頭一樣冷冰冰硬邦邦的兒子不知強上多少倍。 傅老夫人愛不釋手地將人揉在懷里喂著蜜餞。 小流螢眼下有人撐腰立時硬氣起來,一面倉鼠一樣兩腮鼓鼓地吃著蜜餞,一面還要仰頭給傅老夫人瞧自己哭紅的眼尾。 傅老夫人被她逗得樂不可支,誘哄道:“長凜欺負我們糯糯,罰他好不好?” 小流螢怔了怔,那雙水光淋漓的大眼睛撲閃幾下,竟啞著小嗓子軟糯卻認真道:“長凜哥哥疼,不罰他了?!?/br> 傅老夫人心下觸動,像是豁然明白了傅長凜為何愿意點頭認下皇帝突如其來的指婚。 她溫然一笑,揉了揉小郡主蓬軟的發頂。 之后許多年,每每遇到傅老夫人,這件糗事總要被拿出來反復調侃。 卻也因此,楚流螢怕極了秋圖老醫師配出來的這回味無窮的藥膳。 她坐在一旁瞧著傅長凜面不改色地用完了整整一碗,直覺得那苦仿佛要蔓延到自己身上。 傅丞相實在能忍。 小郡主頭皮發麻地挪了挪尊臀,試圖遠離這苦味的波及。 秋圖若是知道她對自己的得意之作這樣避如洪水猛獸,大約要被氣得胡子發顫。 楚流螢烤著炭火,粉白的指節微微屈起一點弧度,被這暖融的溫度烘得愜意至極。 她絮絮講起這兩日京中又出了哪些趣聞,在寧坊街口看了甚么古彩戲法。 那人竟能吞云噴火,殺人復活云云。 傅長凜鮮少附和,卻始終垂眸耐心聽著。 楚流螢倒十分習慣他的寡言,知他有心在聽。 只是側過頭去,卻瞥見他微擰的眉頭和額角細細的薄汗。 小郡主眸色沉了沉,忽然講到街頭那位變戲法的高人說了段拗口令,揚言京中能通讀者不多。 傅長凜撩起眼皮不解地投來一瞥。 小郡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段令,名作《施氏食獅史》?!?/br> 她生養于江南,口音綿軟粘糯。 僅是“施氏食獅史”五字,似乎就已用盡了畢生所學。 傅長凜有些失笑,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得這位毫無自知之明的小郡主竟大膽開了尊口。 “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br> “施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注①] 小郡主咬著牙,如書童一般搖頭晃腦,努力誦著這段實在拗口的文言。 傅長凜一字也未聽懂,卻被她一塌糊涂的官話逗得別過頭去無聲輕笑。 一抬眼,對上那雙黑眸里溫柔通透的笑意。 “笑一笑,就不痛了?!?/br> 楚流螢側過臉去與他溫然對望,暖光映在她水一樣的眸底,瀲滟無雙。 秋圖囑咐這劑藥文火需煎足四個時辰。 白鷹一直守著未敢偷懶,直熬到午后煎足了時候,才拿瓷碗盛了送上來。 傅長凜服了藥,那張疼得煞白的臉終于漸漸瞧得出一點血色。 白鷹在一旁提醒道:“主,該出發了?!?/br> 正支著腦袋昏昏欲睡的小郡主倏然張開眼睛,帶著一點惺忪的困意問道:“什么?” 傅長凜卻淡淡回絕道:“你不必知道?!?/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