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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謝洵后面的慧光見著,心里嘿了一聲。如今太子閉宮自省, 朝中宰相與端王議政,滿皇城去尋, 也就能找出這位容小娘子敢如此對待他家殿下。偏巧, 他家殿下就喜歡這樣。 就見那邊水閣中容可一招手,謝洵眉眼都跟著夜色里的秋波一樣軟和起來,帶著一點笑意也沖慧光一擺手,示意他退下, 自己獨自舉步往月色籠罩的水閣去。 “來的路上冷不冷?現在天涼了, 我瞧花兒上都有些露水了。今天還做了三鮮鍋,給你盛碗湯暖暖?!?/br> 容可的三鮮鍋極具容記特色,面上擺了滾圓的rou丸、金黃的蛋餃、改了花刀的香菇、澄紅的蝦子, 湯底用大骨熬煮、火腿提鮮,隨著奶白色的湯咕嘟咕嘟滾著,誘人的鮮香也不斷蒸騰。 亭中沒有旁人, 容可起身給謝洵盛了一碗湯:“一路來吹風可冷了吧?” 謝洵沒答話,接碗的時候握住她的手,把她冰得一縮脖子。 雖然被偷襲,但是輪到耍流氓,容可怎么會輸給謝洵。她放下湯碗,反手就把他給拉住,湊上前去嗅了嗅。 謝洵不避不讓,鳳目一凝,問她:“聞什么?” “聞你身上有沒有地獄的味道?”容可答:“知不知道現在坊間都管你叫什么?原先還是玉面閻王,現在連玉面都省了,只管你叫閻王了?!?/br> 近日天子御駕別苑,太子閉宮自省,朝中大小事務悉數交由謝洵和宰相。宰相對謝洵惟命是從,一時間京中再無人敢掠端王的風頭,于是錦衣衛在京中橫行無忌,半月不到就捉了數十名大小官吏。 “……如今都說肅政臺就是十八層地獄,日夜有百鬼嚎哭,血腥味飄出二里地都有人聞見?!比菘砂素缘?。 謝洵輕輕笑出聲:“肅政臺守衛森嚴,不得有人胡亂做聲?!?/br> 也就說,端王殿下承認肅政臺是地獄了。但地獄歸地獄,亂叫這樣影響形象的行為卻是絕不可能的。 容可笑得趴在桌上,過了會問:“你抓怎么多人干什么?眼下你大權獨握,正是收買人心廣納賢臣的時候,如今坊間傳聞如此,官中更是人人怕你吧?!?/br> “那些都是太子的爪牙,我先除盡這些蠹蟲,再從剩下的賢臣中挑選也不遲?!?/br> 謝洵一面說著,一面在旁的菊葉桂花水中洗凈手,揭開桌上的蒸籠,取出一只手掌大的螃蟹來。桌上擺了蟹八件,他依次取用,先是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腳,然后換腰圓錘對著蟹殼四周輕輕敲打一圈,再以長柄斧劈開背殼和肚臍,之后換釬、鑷、叉、錘取出金黃油亮的蟹黃、出雪白鮮嫩的蟹rou。 容可吃蟹一貫是“武吃”的做派,直接上手、上牙。倒也不是沒有見過人用蟹八件,但從前只覺得做作麻煩,如今見謝洵一雙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行云流水地解蟹,才發現“文吃”也有別一番的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她一時看入迷,半天才想起來方才要問的問題:“你是在逼太子狗急跳墻?” 謝洵將剔出來的一碟子蟹rou推到容可的面前,聞言一挑眉:“你將太子稱作狗?” 容可畢竟不是土生土長本朝人,對皇權缺乏根深蒂固的尊崇,被他一點才發覺用詞不對,討饒得縮了縮脖子:“我當你是自己人才口無遮攔嘛,殿下就當做是什么沒都聽到?!闭f著又轉移話題:“我這蟹可好了,你一口不吃,全給我呀?” 一句“自己人”就哄得謝洵收不住嘴角的笑意,當然不會深究她的小毛病。笑著答道:“螃蟹性寒,我有胃疾?!?/br> 容可笑瞇瞇地接過碟子:“好可惜哦,我吃給你看?!?/br> 水晶碟中蟹黃紅似熟桔,脂膏好似白玉,晶瑩的膏黃肥腴綿潤。,透亮的蟹rou鮮嫩甜滑。容可佐著煮過姜絲的黃酒,把酒持螯,好不愜意。 吃著暢快,她繼續前面的話題:“你是故意要逼急了太子,讓他對你下手么?” 并州一事,天佑帝對太子的處置可謂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雖然命太子閉宮自省,卻沒有給他按下任何罪名。太子一朝不倒,謝洵一日無法執掌權柄,對突利宣戰那日就不會來。如今謝洵步步緊逼,將太子手下的明黨暗黨都一網打盡,是要將太子逼入窮巷,逼迫他先一步發難。而后謝洵才能借機將太子一舉絆倒。 這些都是容可的猜測。 謝洵在旁邊替她拆蟹,聽了頗有一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笑意,玩笑道:“容小掌柜見地不凡,你所猜的是也不是?!?/br> “什么叫是也不是?” 謝洵毫不顧忌,為她解釋起來:“我的確是要逼急太子,卻不是逼他對我發難。固然,我將他的手下一一鏟除,他如今恨極了我,但此事最終癥結不在于我?!?/br> “……而在于陛下?”容可猜到。 謝洵點了頭:“而在于陛下。若無陛下的默許,我如何能在朝堂橫行無忌?!?/br> 容可笑起來,調侃道:“端王殿下謙虛了?!?/br> 謝洵跟著一笑,又繼續說:“太子恨我,卻并不將我視為對手,畢竟歷朝歷代也沒有一個啞巴皇帝。他害怕的是陛下的默許縱容,陛下老了,只想要一個順從且無為的太子。但太子卻越來越年長,他如何甘心被剪除羽翼,做一個任人宰割的東宮?!?/br> 容可感到心驚,頓了好久才問:“所以你步步緊逼太子,不是逼他對你動手,而是逼他對……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