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他被揉進了一片溫暖的柔軟之中。四周嗆鼻的血腥與焦糊里,齊路遙嗅到了淡淡的甜牛奶香。 他又在這樣的香味中昏昏欲睡起來。 有這樣的奶味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一切都會化成三個字沒事了。 難得沒有做夢,似乎是因為太累,又似乎是因為過于放松。 齊路遙睜開雙眼時,強烈的日光幾乎要把他的角膜燒穿。他掙扎了幾下,定了定神,才發現天已經亮了。 此時他正躺在一輛履帶式裝甲車內,路程不算顛簸,但車體輕微的晃動,卻震得他肋骨生疼。 他吸了口氣,瞬間疼得淚流滿面:嘶 齊路遙驚悚而委屈地捂住了自己的肋骨,開口的聲音都在打顫:斷了? 他悄悄撩開自己的衣服,貼身綁著一圈肋骨骨折固定帶,穿戴規范嚴整一絲不茍,兩側綁帶系著對稱嚴謹的結。 那是夏星河習慣性的八字結,上面還殘留著意思只有他能嗅得到的奶香氣。 一想到夏星河撩開自己衣服,貼著自己的身子給自己穿戴固定帶、還忍不住滲出些信息素的模樣,齊路遙便一陣熱血上頭。 這段時間禁欲太久了,連腦補一下身體接觸都能讓齊兔子春心四起。 抬頭,那兩個應當比自己摔得更慘的Alpha,正氣定神閑地坐在前面的車座上,似乎只是留了些皮外傷。 他忽然不爽起來Alpha和Omega的身體機能和自愈力,真的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看著一邊的旺財正傻不拉幾地盯著墨遠游的背影,齊路遙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于是他一把撈回了那個撲棱著金屬翅膀的小球,狠狠朝它腦袋瓜子上擂了一拳。 這擂拳的動作再一次扯到他可憐兮兮的斷骨,一陣齜牙咧嘴之后,齊路遙瞪了一眼旺財,氣憤道:滾蛋! 遭受一場無妄之災的旺財,委屈得連指示燈都要流出血淚來。它嚶嚶著收起翅膀,跑去角落給自己充電了。 車后傳來的動靜終于讓夏星河抬起頭他果然又在看書。 但是那人抬起頭,看了自己一眼便又迅速低下頭去。 這讓齊路遙小小地膈應了一下雖然他知道,這人只是在乖乖聽他話,不和自己再有任何瓜葛罷了。 但就是膈應??! 正在他認認真真膈應的時候,墨遠游旁邊的座位后面,探出個頭來是鹿柴。 齊路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墨遠游,這兩人黏膩在一起的樣子,更是讓他沒斷的左側肋骨都生生氣得快炸裂。 齊老師醒啦?少年輕柔溫潤的語調在車間蕩開,傷口還好嗎? 對上鹿柴那雙干凈得像是小鹿般的雙眸,齊路遙瞬間覺得,自己居然對這樣的孩子生氣,簡直是罪該萬死。 齊路遙調整好心態,艱難地點點頭,撐起身子。 齊老師,昨晚出了事之后我們就跟大部隊走散了,許可楊也在和我們在一起。 爆炸清掃掉了很大一片喪尸,給我們爭取到了充分的時間等待救援。 鹿柴一邊伸手扶他起來,一邊柔聲細語地給他講解著,似乎生怕自己音量大一些,就吵到了這位病患一般。 好家伙,直接給齊路遙整得負罪感加倍了。 那急救車齊路遙試探著拋出問句。他知道是晏青動的手腳,但是他想在親耳確認這件事。 同時,他更想搞清楚的是,墨遠游為什么會知道車有問題。 果然,一聽到這話,鹿柴便有些猶豫地看向墨遠游。 那人接到眼神示意,一臉坦然地抬起頭:我昨晚看見宴中校搗鼓車了,就有些擔心夏上校會不會出事。 在那之后,我看見陳鈺姐質問晏中校,問他為什么要在車上動手腳。墨遠游笑道,這人大概是真的沒想到夏上校會沖上去,聽他的意思是,他之前安排的是許可楊吧。 這話一出,車廂里便陷入了一種詭譎的沉默許可楊本人現在就在駕駛室坐著,并沒有聽見他們這番話來。 但是傻子都能聽出來,晏青就是打算拿他的命換大家的安全。 在末世里每條命的價值都是不對等的,這就是事實。 這樣歪曲的價值觀似乎戳中了鹿柴敏感的內心,墨遠游扭頭看向他,接著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轉移話題: 機車是我跟小鹿晚上散步的時候,在后面那棟居民樓看到的,覺得可能有用就借來了,現在已經完全報廢了。 墨遠游:夏上校反應真的很快,我以為我們去晚了呢。 這人直接把話拋給了夏星河。 那被點名的上校同學不得不抬起頭來,回答道:他應該是把二沖程發動機曲軸油封唇口的自緊彈簧給下了,這樣汽車發動的時候就很容易產生爆炸。 夏星河:我上車就聞到了淡淡的汽油味,猜測應當是發動機曲柄室有漏氣,所以提前做了跳車的準備。 這兩句話一出,在場的三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靜默。 半晌,墨遠游才默默發問道:曲柄室漏氣你都能聞到? 夏星河一臉認真:我嗅覺確實還可以。 齊路遙點頭,伸手拍了拍夏星河的腦袋,宛如夸獎一直大型犬:好狗。 可怕的不是前男友把人當狗看,而是受害者本人對此表示接受度良好。 幾個人帶著面面相覷了半天,好狗同志夏星河才開口打了個圓場: 晏青本來確實是安排許可楊去的,我當時更方便,就臨時替了他。好險沒讓他去。 齊路遙抬起頭。先前的輪回里,并沒有像夏星河這樣的上校,所以許可楊以同樣的方式,死了無數次。 這一次,如果夏星河沒有替他,那么許可楊依舊會像那一次次輪回一般,死在爆炸之中。 但是如果自己沒有和墨遠游去救夏星河,死在爆炸中的就是他。 這樣一個簡單的邏輯鏈,卻讓齊路遙陷入了莫大的困惑之中。 是夏星河改變了許可楊的死,還是自己改變了夏星河的死?誰改變了時間,亦或者說,究竟誰可以改變時間? 肋骨間的疼痛再次讓他陷入難受的困頓之中。他給自己打了一劑鎮痛劑,便抱起旺財昏沉沉的睡下了。 這小球是個很好的抱枕,除了有些硌人之外,可以調節體表溫度。 這與人體無異的溫暖很快讓齊路遙意識迷離起來。朦朦朧朧墜進夢里,除了思維有些怠惰之外,一切都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齊路遙蜷起身子,認真而專注地環抱住懷中的那片溫暖。他似乎跌進了夏星河家的雙人床中,那人的腦袋在懷中輕輕蹭著。 那蜻蜓點水般的觸碰仿佛如飲鴆止渴,撩得齊路遙呼吸急促起來。 夏嗓子里擠出那單音節的一瞬間,齊路遙便被自己來自夢境外的聲音驚醒。 他抽搐了一下,驟地睜開眼。正巧對上夏星河幽幽偷來的目光。 那人的名字說了一半還掛在嘴邊,抬頭間,齊路遙感受到了極其真實的心臟驟停。 那人抱著臂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眉宇間清清楚楚地寫著幾個大字 你、果、然、還、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夏星河:證據確鑿,請立刻逮捕這名芳心縱火犯! 齊路遙:冤枉!我只是饞你的身子!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第20章 強風轉向07 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春夢的一瞬間,齊路遙只想撕嘴自盡。 同時,這位前男友的眼神,更是灼燒得他生不如死那樣濕漉漉卻又堅定的目光,讓他有種當著看門狗的面、偷走主人家骨頭的錯覺。 方才那喊出口的夏星河的夏,簡直就是懸在他頭頂的公開處刑的刀,隨時隨地都會讓他魂飛魄散。 尷尬又維持了數秒,齊路遙靈機一動,啞著嗓子把手搭到心口:夏嚇死我了 夏星河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做噩夢了? 齊路遙虛弱地點點頭,一副驚慌而后怕的蒼白。 然而內心瘋狂卻吐槽睡著是春夢,醒來是噩夢。夏星河,真有你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辨別他說的真偽。這樣的審視的目光更是讓心虛份子齊某心跳過速。 刺激,自從了進入輪回之后就鮮少這么刺激了。齊路遙內心只想瘋狂流淚。 驚心動魄的對視之后,夏星河突然移動目光,繼而輕笑起來。 這不笑便罷,一笑齊路遙可就恨不得找個雞蛋、在蛋殼外膜上雕一副清明上河圖冷靜一番。 順著他的目光,他看向了自己撐在床榻邊、緊握成拳的右手 那一刻,齊路遙覺得,清明上河圖都已經無法疏解他內心的悲苦他說謊的時候手會不自覺地握拳,這個小習慣,也只有跟了他快六年的夏星河知道了。 他瞬間明白,在老情人面前,一切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好死不死,一邊看熱鬧的墨遠游來了一句:齊老師和夏上校感情可真好呀。 在齊路遙幾乎要背過氣的檔口,他看見夏星河的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一些。 接著就看他收斂好表情,認真地回答道:我和齊老師已經分手了,不過跟你們差不多,也算是和平分手。 緊接著,他似乎是感覺到了齊路遙復雜而悲憤的情緒,于是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可能對齊老師來說,不算是很和平。 那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讓齊路遙瞬間窒息。 夏星河:畢竟在分手前,我給他的身體帶來了一定程度的傷害。 墨遠游和鹿柴不約而同露出的驚悚吃瓜的表情。 齊路遙只覺得屁股一陣劇痛。 媽的。 絕了。 昨天是星元2078年4月13日,喪尸災難爆發的第11天。喪尸潮、疑似仍有智力殘留的喪尸 種種接踵而至的異常,和那一場磁暴一樣,毫無預兆地降臨,又在太陽升起時,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當晚,短暫停留在臨時安置點的這一支隊伍,人數從116人銳減到只剩54人。 齊路遙記得,在之前的輪回里,存活人數只有15人夏星河額外拯救了39條人命。 現在,上面給了這支隊伍的領導人夏星河停止職權的處分,并且要求向他追責。 停職?!追責?!手臺里,晏青憤怒的聲音在車廂里回響,撤離命令是他們下的,路線是他們定的,安置點是他們挑的,你到底哪里需要負責?! 晏青:你唯一做的,就是把這支隊伍從全滅變成了半數存活,他們是想追這個責?! 這還是齊路遙第一次聽見晏青如此失態的控訴,更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人,對他全心全意效忠的上級產生怨懟。 但是夏星河的目光卻始終非常平和,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冷漠:現在這種情況,顯然是一種對外的快速應急公關,是無法避免的。 齊路遙知道他的潛臺詞這一次的傷亡人員中,除了Alpha精銳士兵之外,還包含了大量掌握帝國技術核心的Omega。 這是政府一次重大的決策失誤,拉夏星河下水,無非是暫時找個夏星河,好給王室那邊一個說法。 這只是個緩兵之計,但是夏星河卻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在無數個輪回之中,齊路遙養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每天背誦星際上的各大新聞,并且記下重大事件發生的日期和細節。 譬如這次大規模的類磁暴、還有之后衍生出的一系列事件,他經歷過,熟背過,所以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決斷。 但是這一切,都不包括夏星河在當上軍官又被停職之后,一切該何去何從。 或許就有些諷刺,齊路遙心想他一邊拼命地想改變時間,一邊卻又在時間脫離軌跡時,感到無盡的心慌與不安全感。 此時,通訊慢慢恢復了正常,斷斷續續響了幾聲之后,夏星河的步話機內終于傳出了能聽得懂的聲音。 星河?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夏星河愣了愣,拿起步話機:在,程鵬少將。 齊路遙知道這個程鵬,算是夏星河父親手下的一名愛將,因為先前夏星河不在體制內的緣故,他通常稱呼他為程叔。 上面的安排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不要覺得委屈。那男人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絲無奈,當下你的任務就是服從命令。 夏星河:是,我服從安排。 程鵬:我和你爸幫你爭取過了,雖然你現在處于停職狀態,但是你的權限卡并不會被凍結,所以還可以領取相對應的物資。 夏星河頓了頓,表情如常:謝謝程叔。 那邊似乎也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道:自從前不久清水事件以后,媒體對我們就盯得很緊,尤其是對Omega和平民的保護。 一邊,悄悄旁聽著通話的鹿柴蒼白著臉低下頭去,墨遠游笑了笑,伸手將他摟進懷里。 夏星河握著步話機的手也握緊了些,等著那邊繼續發言:是。 程鵬:這次對你采取撤職決定的主要原因在于,本次襲擊中不幸罹難的62里,有41位Omega,超過了遇難總人數的三分之二,媒體認為軍隊對Alpha的救援存在優先嫌疑。 聽到這近乎荒謬的結論,夏星河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質問:死亡這種完全隨機性的東西,居然會用這種簡單的乘除法下定論? 既然這樣,那我也來算算。夏星河的聲音忍不住抬高起來,我們隊伍原有的116人里,Omega總人數為78人,本來就超出了三分之二,如果按照這種簡單的概率論來算,Alpha的死亡率甚至高于Omega。 他似乎被氣得聲音都有些發抖:而且在同等條件下,絕大部分Alpha面對危險時的自救能力高于Omega,為了排除這一因素的干擾、出于對弱勢群體的保護,我還專門采取了一對一解救方案。 他想起了在槍林彈雨中慘死的Alpha,想到了那人臨死前鬼火一般的哀怨和悲憤,那一瞬間,夏星河忽然覺得一切似乎都很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