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我沒事。季無鳴笑了笑,他也聽到了竹筒里那只蠱蟲的爬行聲,接過之后一搖晃,蠱蟲大抵是摔了下去聲音停了片刻后,又悉悉窣窣卷土重來。 今日倒是不安分極了。季無鳴勾著唇角,捏著竹筒又是一晃,趁機報當年吃苦的大仇。 聽著里頭蠱蟲暴躁抓狂的動靜,裹著大氅容貌絕艷的高挑女子,桃花眼半彎,眸中水光瀲滟,一副惡作劇得逞的狡黠。 燕驚雨被他這笑容晃了一下,腦袋都空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季無鳴每回等這蠱蟲爬上了頂,才將它晃下去,如此不厭其煩十多次后,一次比一次間隔時間長,終于這蟲再度被晃下去,半晌都沒動靜。 晃暈了?不鬧了?真沒用。他食指在蓋子上敲了敲,嫌棄輕聲嗤笑。 就聽燕驚雨在一旁詢問,蠱蟲異常,是否有東西吸引它們注意? 季無鳴玩的上癮正意猶未盡,突然聽見有人出聲,捏著竹筒的手指一僵,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得意洋洋的在干什么。 燕驚雨見他不說話,有些不明所以。 咳有可能。季無鳴若無其事放下手,假裝自己沒有在后輩兼未來屬下面前,跟一只蠱蟲小人得志。 不過燕驚雨的話倒是提醒了他,沉思片刻道,能讓血蠱這么活躍的反抗飼主,只有可能是血! 而且是大量的血。 楊家村未見一人,血蠱卻感應到大量的血,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季無鳴打算用血蠱對血的特殊感應來尋找方位,結果之前還活躍的血蠱,這回半點動靜也沒有。 燕驚雨沉默,用眼神詢問:死了? 應該不會吧?他體內這一對蠱蟲互為子母蠱,一只死了另一只應該有反應才對。 季無鳴也只從書上看過,不太確定的道,要不,我催動體內這一只? 燕驚雨立刻皺眉,向來少情緒的臉上寫滿了明晃晃的不贊同。 好在不等兩人商量,竹筒重新有了動靜,隱有水聲嘩啦,像是有人破水而出一般,緊接著便是沙沙的撓竹筒壁的聲音。 血蠱對血敏感,季無鳴拿著竹筒當探路司南,錯了,血蠱就在竹筒里暴躁;對了,血蠱就相對安靜雀躍。 一路尋回去,竟是尋回了祠堂里掛著的楊添學畫像前。 那畫像后一塊磚能抽出來,掛著畫像的那面墻往里一陷,竟是一道暗門。 暗門便是只開了一道縫,便有沉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將祠堂內經年累月的煙火氣盡數覆蓋。 走。兩人一道進去,燕驚雨掏出火折子在前領路。 暗門后是一條長長的臺階,微弱的火光映著地上青磚的紋路,顯然是仔細鋪就過的,年代有些久,青磚已經不復當年的新,不過最新清洗過,倒是看著干凈,如果沒有這濃重到讓人泛嘔的血腥味的話。 季無鳴撫摸著墻上刻有的青面獠牙夜叉圖騰,神色沉了沉,看來這楊家村本來就狼狽為jian,不怎么干凈。 他懷疑這里是叱羅嬋制作幽冥奴的一個場所。 這個懷疑,在看到一方碩大的血池,以及血池邊一眾癡呆的幽冥奴時得到了驗證。 這些幽冥奴甚至還穿著楊家村村民的衣服。 竹筒里的血蠱不安分的想要出來,季無鳴皺了皺眉,直接將竹筒封好收回袖子中。 應當是有人在這下面住了一段日子,有桌椅床鋪,燕驚雨看到了床鋪上一件深色的衣服,他上前用刀尖挑起,此服裝背面內里都繪有青面獠牙的夜叉圖騰,但質地一眼就能看出不一般。 季無鳴瞧見了衣領上刺繡的大承語言,點頭,這是叱羅嬋的衣服。 他摸了下桌上那只可疑的血碗,還有點溫度,離開不足半個時辰,就是那幽冥奴引開我們的時候。 燕驚雨肯定,還有別的路。 兩人繼續往里追,不多時聽到一陣呵斥打斗聲,追出來一瞧,只見石林混亂無序,一輛馬車停在一邊,一錦衣公子正持執扇與一黑袍人交手。 這黑袍人正是先前在祠堂前監視他們的幽冥奴。 南宮晟?季無鳴快步走出來,踏入石林的瞬間,卻轉瞬出現在另一端。 燕驚雨急停,看著這熟悉的石林黑憧憧的瞳孔兇氣十足:他走了這么多遍,不會看錯的,這石林正是天機谷前的奇門遁甲陣法。 往左走小四步,再左走七步。一個沙啞的老年聲音突然道。 季無鳴和燕驚雨二話不說往左邊走,只是前者順利接近打斗中心,燕驚雨則是第一步就直接南轅北轍。 南宮晟早就領教過石林陣法,盡管打不贏黑袍人,也不敢被黑袍人逼著亂跑,將自己靈敏的身法運用到極致。 他辛辛苦苦跟人纏斗,老頭始終躲在馬車里事不關己一聲不吭,如今季無鳴一出現,老頭就出言提醒。 前輩!南宮晟渾身上下都透著悲憤。 第22章 黑袍人 22. 南宮晟心里不平衡,喉嚨里都往外泛著酸。但他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壓下外露的情緒,急言道,阿蠻姑娘,燕弟來的正好,速來幫我拿下此人! 季無鳴反手握住剔骨刀,人未至,刀未出,渾身刀氣已鋒起,只見周圍空間都隱約扭曲,令人壓迫的殺伐恍若自萬千尸骨中涌來,逼的人汗毛直立想要逃。 南宮晟只覺渾身戰栗,身形不由的一頓,露出個破綻來。 高手過招瞬息萬變,南宮晟當即就覺不好。他心道糟糕,趕緊變換身形,防止黑袍人在此脫離近身范圍,好撐到季無鳴趕到。 豈知方才與他周旋的黑袍人,竟還藏著殺招,眼見援手將至,黑袍人忽而運起一掌裹狹著兇猛內力當頭拍來,掌風間蘊含的殺意令空間都仿佛剝離呈現黑漆漆之色,呼吸都為之一窒。 南宮晟臉色驟變,直覺若是接下這招必定小命難保! 他再顧不得壓制,飛快后撤,本來就運行到極致的身形竟然還能更快,輕功一動,竟然恍若瞬移般,令人眼前一花。 黑袍人一掌拍下,南宮晟明明還在眼前,掌下的觸感卻是空茫。 原來是殘影! 殘影被拍碎的剎那,南宮晟已狼狽的落在離燕驚雨咫尺之間的一丈之外。沒有老頭指點,他隨意后撤觸動石林陣法,直接就出現在對角,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黑袍人抬眸遙遙看了一眼,那眼眸波瀾不興沒有殺意也沒有喜悲,似乎剛才只是逼離南宮晟,并不是想致他于死地。 龐大的刀氣已至。 黑袍人二話不說就起身后撤,一腳踏入石林陣法。 幾乎是他動作的瞬間,輕薄鋒利的剔骨刀已經悍然出鞘。刀氣做鋒,直逼黑衣人的面門。 殺意如風涌動,將黑袍人的兜帽撐開,露出那張平平無奇讓人一見既忘的臉。 想走?豈能讓你輕易如愿。 季無鳴聲音平淡冷然,聽起來沒什么情緒,刀意卻盡是殺伐,果斷的就是一刀! 如同先前黑袍人與南宮晟一般,此時立場倒轉,這刀亦是直沖黑袍人面門而去,只是黑袍人沒有南宮晟那般驚才絕艷的輕功。 他退的再急,也沒能躲開季無鳴彈出刀鋒三寸的刀氣。 所謂武器,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雖各有各的優勢長處,用的好便能制敵取勝。然正面對兵之時,八尺長矛必定比三尺青鋒來的便利,而匕首、短刀卻要以出其不意,兵行詭道方才能將其威力最大化。 黑袍人退的已經夠快了,然而眼前明明是長了三寸依舊輕薄短小精悍的剔骨刀,在季無鳴手里卻恍若三尺樸刀,那鋒利的殺意刀氣裹于刀身,隨主人意動暴漲至半尺。 刀鋒入rou之聲,季無鳴忽而眼前一閃而過半張疤痕猙獰的面孔。 石林陣法運轉,黑袍人已在幾尺外,地上空留黑色的血和半張染血的皮。 那黑袍人側身捂著那半張臉,洶涌的血從他指縫溢出,順著他蒼白的手背一路蜿蜒而下,眼中的平靜終于被打碎,無數情緒駁雜涌現,氣息更陰沉了幾分。 季無鳴瞇著眼抬頭,就見那黑袍人原地頓了一下,遙遙往左側天望了一眼,便轉身毫不猶豫的借著石林陣法離開,黑影快速起落,幾步便消失在眼前。 季無鳴知道追不上,沒有動。 身側有動靜,老頭一瘸一拐的從他身后閃現,用拐杖挑起地上殘留的那半張鮮血淋漓的人皮,頗為感興趣的咂嘴,畫皮之術,還是以人皮作畫,老頭我還當失傳了呢。 宣帝年間有一擅長畫美人的畫師,他的妻子因為一場無妄之災毀容,畫師為了妻子能夠開心,每日都為她繪臉,畫師技藝高超,畫的臉恍若真人,畫師死后,其徒繼承衣缽,卻怎么也無法達到畫師的境界。他竟覺得是畫在紙上不夠好,遂行兇剝皮作畫,創畫皮之術,其手段殘忍令人發指,被朝廷通緝后數十年不見行蹤。 江湖中雖有不少惡人喜歡殺人越貨,剝皮挖眼季無鳴他們在悅來客棧遇到的那惡人三口便是如此,但無人能重現畫皮之術。 那畫皮老妖,死了。老頭冷哼了一聲,臉上的笑古怪詭異,卻無端透出幾分愉悅來,嘶啞的聲音刻意壓低扭曲成讓人不適的語調,那老妖被老雀兒追殺掉入石林,我順手救了一把,偏著老妖不識好歹,句句不離我的臉,拿畫皮之術慫恿我。 老頭摸了摸自己猙獰的臉,嗤笑著篤定道,我見他如此,便先下手為強,停了他的藥,任他自身自滅,自己閉關去了。 后來我出關,便看到了他死不瞑目骨瘦如柴的尸體,想來是病死了吧。老頭隨意說道。 季無鳴:他聽著怎么更像是餓死的? 燕驚雨已經憑借自身走到了季無鳴身邊,兩人對視一眼,接到季無鳴詢問的視線,青衣少年搖了搖頭,表示并不知道此事,也順便肯定了他的猜想。 我三年前入谷,谷中無正常吃食,只有軟筋散。他為了裹腹一吃就是一年,直到能做出簡單的飯菜。 燕驚雨面無表情,聲音同樣平靜,對自己那段稱得上見者落淚聞者傷心的經歷說的好像跟自己無關,不悲不喜不怨不忿。 季無鳴想起青衣少年單薄的身體,突出來格外膈人的肩胛骨,只覺得這八尺有余模樣兇悍的少年,根本就是可憐小白菜,讓人驀然心底發軟。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辛苦了。 看來零用錢應當讓林月知多給一些,別讓小孩再吃苦頭了。 燕驚雨歪了歪頭,總覺得眼前比自己高一些的高挑女子想法有點跑偏。不過他乖乖的站在原地,享受著被順毛的舒服,黑憧憧的鳳眼一瞬不瞬的落在季無鳴臉上,沒有出言解釋什么。 老頭卻一眼看出燕驚雨面無表情下的心機,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古怪的笑著也沒拆穿。 南宮晟遙遙看著他們其樂融融,終于忍無可忍出聲,前輩,怎么說我也一路護著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嘖。他話還沒說完,老頭就不耐煩的咋舌,一臉你們正道怎么這么麻煩的表情。 南宮晟說不下去了: 隔了一丈遠,季無鳴都看到了這位正道大俠臉上掩不住的委屈。 好在老頭雖然不知好歹,但也知道現在非常時刻,敵人暗中窺視,他們暫時也算盟友。 此地的石林陣法雖然與老頭我谷外的同出一脈,但并不完全一樣。奇門遁甲,動一處便全盤不同,你讓我解陣,得讓我先將此處陣法看盡吧。 他讓燕驚雨將他放到馬車頂,俯瞰全場,默然看了一會,又摸出羅盤,裂開嘴角怪笑了兩聲,完整的奇門遁甲陣法應有八門,此處陣法設立不久,設陣之人學藝不精,也是照本宣科,只還原出了一半,還是個殘陣。 難怪他們在陣中亂跑也只是路不對,而沒有觸發其他機關。天機谷的石林陣法,走錯一步可是很可能會死。 老頭盤腿坐在車頂,將南宮晟指揮的團團轉,終于毀了陣眼。 好了,走吧。老頭用過就扔,下了馬車頂,就撐著拐杖往山洞里跑。 他對季無鳴提到的那個血池和幽冥奴很感興趣。 南宮晟快步跟上,幾人交換各自信息。 我們離楊家村還有半時辰路程時,遇一伙黑袍人攔路,林姑娘和燕兄打馬去追,我架著馬車先來楊家村,半路又見這黑袍人,我瞧著他們衣服一樣,擔心林姑娘和燕兄,遂跟來,卻不想被這陣給困住,無奈與他交手。 南宮晟想起那黑袍人突如其來的一手殺招,慶幸道,幸好你們來了,否則我必死無疑。 他不通陣法,這黑袍人又故意壓制內力引他纏斗,猝不及防一掌拍來,若不是季無鳴令他受傷,單是他一個人,那黑袍人必定回身再給他一擊,不知他還能否幸運避過。 老頭哼道,他本來也沒想殺你。 南宮晟要反駁。 季無鳴卻是回憶道,那人畫皮之下有半張臉的傷疤,我瞧他武功有些熟悉,卻是一時想不起。 我也覺得他身形衣服有些眼熟。南宮晟沉思。 燕驚雨眉眼一動,想起一個人,水一方。 南宮晟靈光一閃,一合扇恍然道,是了,那自稱羅七的異族少年身邊有一喚阿丑的奴隸,身形衣服一般無二,招式也相似,都是掌法! 他們已經越走越深,血腥氣越來越重,南宮晟覺得不對眉頭一皺,抬眼就瞧見那一汪血池,仿若能見池水里碎rou殘肢。 他臉色一白,胃里一陣翻涌,連退數步,靠著墻壁張嘴就吐了。 然而此刻注定暫時沒有人管他。 以血為媒介的武功,老頭看了一眼就有了把握,看來兇手找到了。 季無鳴點了點頭,和燕驚雨分開將這秘密的地方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只翻出一本楊家村的族譜,其他便什么也沒有。 幾人回到楊家祠堂內,南宮晟這才敢用力吸了幾口新鮮的氣,只覺得那血腥氣還揮之不去。 而另一邊,林月知和燕歸天遠遠瞧見青煙,打馬進了楊家村,那村屋房門大開,一道士一和尚在院中靠咸魚。 乍一碰面,那和尚忽然捏著佛珠一躍而起,聲色俱厲的喝道,魔女林月知! 林月知和燕歸天齊齊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