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謝昭難得正經地和何大人保證道:您的囑咐,我一定會做到的。 有了謝昭的這句承諾,何方第二日早上就帶著兩名隨身服侍的下人走了。 秦厚德知道這件事后哭笑不得,和陳福嘆息道:這個何方真是個勞碌命。這么好的休息的日子,他都不懂得珍惜,偏偏要自找苦吃,大夏天的跑去外頭監察那些小吏。 說著說著還是笑了起來,感慨:如果滿朝都是何方這樣的官員,便是朕每日不再上朝,一切都還能井然有序。 謝昭沒有辜負何方的期望。 有他在旁督促,原本見何方離開后蠢蠢欲動地想要偷懶的文武官員也只能歇了心思,打起精神來辛勤辦公。 但是日子一長,官員們漸漸覺察出謝昭的好來:他是個難得的公私分明之人,且并不迂腐。只要官員們完成自己的職責,其余時間他們喝酒或辦宴席,及時偶有出格,這位謝大人也不會彈劾他們。 加之謝昭家世出眾、相貌俊逸,又是個見人三分笑的性子,于是很快和官員們打成一片。 文官們驚喜地發現謝昭名不虛傳,既能作畫又能填詞;武官們也很愉悅地發現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謝大人居然有一副好酒量,甚至稱得上千杯不倒。 謝昭因此很快成為了避暑山莊內最受歡迎的人物。 這一日下午,秦厚德把謝昭叫到書房來,笑話他:我聽說你最近是個緊俏人物,大家聚會都要叫上你。 他問一旁的陳福:你來說說,御史臺之前可曾出過這種討喜人物? 由于御史們專職彈劾,因此在官場的人緣并不怎么好。畢竟誰也不想整日提防身邊人,也不想哪天言語或行為不慎,第二天就被當朝彈劾。 像謝昭這樣和其他官員打成一片的御史的確罕見。 陳福笑瞇瞇地應和:回圣上,并無。 他知道秦厚德要聽什么話,所以專撿秦厚德愛聽的話說:是謝大人脾氣好,所以大家都喜歡。 謝昭擺擺手:您高看我了,那些大人大多是看在您和我祖父父親的面子上,這才愿意給我個面子,和我多說幾句話。 他暗想,受人歡迎在官場可不是個好詞,哪天要是圣上看他不順眼了,只怕受人歡迎也要變成結黨營私。這可是個不小的罪名。 秦厚德說:只是現在看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你。他問謝昭,你知不知道有人看你不順眼? 謝昭立馬反應過來,語氣肯定:是劉大人吧。 秦厚德笑:果然聰明。 京城送來的奏折在案桌上高高累起。 秦厚德同謝昭說笑幾句,又坐回桌后,嘆了口氣開始批改奏折?;实垡膊皇莻€輕松的活,每日來自全國各地的奏折不計其數,秦厚德雖然遠在成源,可是每日還是要花上不少時間在批改奏折上。 謝昭一邊替秦厚德研磨墨水,一邊好奇道:劉大人彈劾我什么? 秦厚德在一個一封奏折上寫下閱字,放在一旁:你不用在意,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輕嘆一聲,拿太保大人無可奈何:太保年紀大了,難免有些頑固。 那奏折就甩在謝昭眼皮底下,他不經意掃過,隱隱約約看到了筑陵二字,又掃到幾個數字。 謝昭沒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地繼續問: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您同我說道說道,讓我也有個數。 秦厚德啞然一笑。 他剛打算開口,忽聽到門口傳來老人渾厚蒼勁的喊聲:臣劉良庸有事相奏,請求圣上召見! 這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 秦厚德放下筆,揉了揉太陽xue。他嘆了口氣,起身和謝昭開玩笑:現在你就知道是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謝昭問:我要出去聽一聽嗎? 秦厚德打量他一眼:你這樣子可能不方便,就留在這里吧。 不方便? 謝昭看著自己的一身青色常服,覺得自己有些沒明白。 陳福站在他旁邊,悄悄和他說:您等會兒就明白了。 書房內外由一座錦繡山河屏風相隔開。 謝昭坐在屏風后的書房里,聽著外頭的太飽大人中氣十足的彈劾聲,果然很快就明白了。 太保請過安,開門見山:臣今天還是要彈劾謝昭! 秦厚德無奈的聲音響起:太保今日又要彈劾謝昭什么? 太保冷笑一聲:臣要彈劾謝昭禮數不周、尸位素餐! 這兩個罪名砸下來,砸得坐在書房里頭的謝昭不自覺睜大了眼。在陳福擔憂的目光中,他扶著紅木椅的扶手,苦思冥想:他什么時候做了這么多道德敗壞之事? 外頭的劉良庸言之鑿鑿:身為朝廷官員,昨日下午謝昭面見圣上并沒有穿上官服,也沒有帶上笏板,這實乃大不敬! 其次,臣這幾日冷眼看著,只看到謝昭整日與官員混在一處,嘻嘻哈哈,沒個正經。前日晚上更是過分,聽說他們喝酒喝到深夜,此舉著實駭人聽聞 劉良庸穿著一身嚴實的官服,舉著笏板冷聲道:身為御史,謝昭不但沒有糾察百官,反而與之同流合污,這等官員,不罰何以服眾! 謝昭看了看自己一身舒適涼爽的青色常服,頓時明白了圣上剛才說的你這樣子不方便的意思。 他想到剛才劉良庸羅列的罪狀,只覺得有苦說不出,不由長嘆一聲。 他之所以穿常服,是因為秦厚德說官服厚重,官員們在山莊內特赦常服見圣;喝酒一事就更荒謬,那一晚大家只是酌酒賞月至深夜,據他所知,第二日并未有人因為這事請假。 難不成大家忙完公事喝個酒都有錯? 若是如此,這官也當得太委屈了些。 謝昭的嘆息聲雖然輕,卻被太保大人敏銳地捕捉到。 他皺起眉頭:是誰在里面? 已經被發現了,謝昭也無意躲在后頭。 他走到正殿,朝劉良庸頷首致意:太保下午安好。 謝昭想裝作什么都沒聽到,劉良庸卻不打算放過他。 他氣得哼了一聲,怒目而視:圣人有言,毋側聽謝昭,你居然躲在后面偷聽我和圣上說話! 謝昭沒想到轉眼間竟然又被扣了一頂帽子,不由驚在原地。 秦厚德皺起眉頭:是朕讓謝昭坐在里面的,太保不必遷怒謝昭。 劉良庸呵了一聲:既然圣上如此說,那臣也不好指責什么。他直直看著謝昭,瞪眼問:謝昭,既然你聽見我剛才所說的話了,我就問你,我所言,你服不服? 服不服? 謝昭無奈一笑,在一側陳福怔楞的表情中,抬起頭來,毫不膽怯地迎上太保大人銳利的目光。 他眼神平靜,聲音清朗,一字一頓道:太保我、不、服。 第39章 爭辯 劉良庸已過花甲,又是兩朝重臣,他身為正一品太保,如今雖然因為身體原因不大參與到朝事中來,可出了門,誰見了他不尊尊敬敬地彎腰喊一聲太保大人好? 就連當今圣上秦厚德也是他的學生,由他教學至成年。這些年來,劉良庸但凡提出意見,他總會認真聆聽,即使不一定會照做,可至少態度是擺足了的。 這已經是多少年,沒有人在他面前這么大喇喇地說出我不服這三個字了? 劉良庸看著迎上自己眼眸的謝昭,不由怒火中燒。 他冷笑一聲:果真不愧是謝延的兒子,這目無尊長的個性簡直和他一模一樣。 見謝昭竟然直接和劉良庸杠上,秦厚德原本還有些頭疼:劉良庸的繁瑣固執,他深有體會;謝昭的頑皮倔強,他也有所體會。這兩人湊在一起,一老一少真要爭論起來,無論誰占了上風,秦厚德都要好生安慰另外一人。 他剛想勸謝昭暫時退一步,冷不丁聽到劉良庸又扯到已經逝去的謝延,頓時不開心了:謝延也是劉良庸的學生,當初上學的確調皮了一些,可是人家年輕早逝,只留下這個獨苗,又何必要再說他? 秦厚德對此頗有不滿。 只是劉良庸這些年的確是一心為國,他愛逞口舌之快,但的確沒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一把年紀還兢兢業業,秦厚德自己當然不好出口訓斥。 他身子往后一靠,干脆作壁上觀,心里開始希望謝昭能幫他稍微挫一挫劉良庸的銳氣。 太保這些年年紀大了,思想也更加頑固腐朽。 秦厚德想,的確是應該讓他多和年輕人接觸接觸了。 陳福在一旁看太保對上謝昭,不由抖了一抖,默默往后挪了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神仙打架,不要被殃及池魚才好。 劉良庸不是個蠢蛋,自然察覺到秦厚德現在的不聲不響是對謝昭的縱容。 就是因為圣上如此偏寵,才慣出了謝昭這么個無法無天的性子! 劉良庸心中恨恨,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好好訓一訓謝昭,教他些為人官員的道理。他重重哼了一聲,冷冷看著謝昭,譏諷道:既然如此,我倒是要聽聽謝大人是怎么一個不服法! 太保步步緊逼又咄咄逼人,謝昭原本想忍得一時息事寧人,畢竟雖然太保言辭激烈,可是至少出發點是好的。 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觸碰到這條底線時,性格再溫順的貓咪也要亮出爪子。 太保拿謝延來說事,這下子謝昭可忍不了了。 他挺直脊背,朗聲問劉良庸:謝昭斗膽問太保一句,敢問你我在朝為官,所圖究竟為何?是為了高官俸祿、衣服無憂,還是為了天下敬仰、世人贊頌? 都不是。 劉良庸鄙夷地看了謝昭一眼:為人臣子,自然是要解圣上煩憂,輔佐圣上治理國家,讓百姓都過上富足向榮的好日子你所說的那些,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臣子所該追求的。 謝昭不理會他的嘲諷,繼續道:既然如此,只要抱著這樣的信念勤勤懇懇為圣上和百姓做事,穿什么衣裳、拿不拿笏板又有什么大的影響嗎?圣上脫了龍袍,難不成就會失去威信了嗎?太傅何必揪著這些形式的東西不放。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更何況,據謝昭所了解,太保最近幾年因為身體欠安,已經久不上朝??赡m然在家休養,心中依然懷有圣上和天下百姓,所以每一年都要來成源督促圣上處理政事。若照您的說法,難不成因為您不上朝,其他人就會說您身在其位卻不盡其責? 這人的膽子竟然這樣大!竟然敢拿圣上和自己說事! 劉良庸火冒三丈,痛批他:胡說八道、鬼話連篇!你竟然拿圣上和我來舉例,以此為自己的錯誤開脫! 眼見自己被謝昭拿來當做借口,圣上居然還不出聲,劉良庸再一次深刻了解到圣上對謝昭的寵愛。 他深呼吸一口,勉強恢復理智,你不用給我扯得那么遠,我現在要和你說的不是天下蒼生,而是你不懂禮節,見了圣上卻不穿官服。 太保既只抓住這一點,謝昭也沒有辦法。 他老老實實道:可是太保,我們如今身在成源的避暑山莊,而不是威嚴堂皇的皇宮,穿常服見圣上也是圣上對伴駕官員的特許。 言下之意是,圣上都同意了,您反對做什么? 劉良庸聽出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意,冷然道:圣上的體恤,卻被謝大人當成了理所當然。身為臣子,謝大人應該感激圣上的恩典,但同時也要嚴格要求自身。穿官服朝見圣上,這本就是官員們應該恪守的職責。 謝昭沒想到太保大人竟已經不知變通至此,不由咋舌。 他嘆了口氣,忽的提問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謝昭聽聞劉大人剛到成源時因為中暑休養了好幾日? 劉良庸不知他又要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話,警惕地點了點頭:是有這么一回事。 謝昭追問:太醫是如何診斷的?太保究竟是因何原因中暑的? 劉良庸終于反應過來他的問話的意圖,不由后退一步,雙眼微微睜大。 謝昭見他這反應,心下對自己的猜想更是篤定。 他從容鎮定:不會是因為太保穿著厚重的官服,所以在炎夏趕路五日,被悶得中暑了吧? 雖然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劉良庸皺起眉頭,不言不語。 謝昭繼續道:如今這日子,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官服雖然莊重,可是卻悶熱不透氣。太保您也說了,我等臣子的第一要務,是要解圣上煩憂,可是若是我等因為官服的原因而中暑,到時候又有誰來為圣上分憂? 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明地看著劉良庸:太保這樣的聰明人,想必比謝昭更加清楚明白,揀了芝麻丟了西瓜是多么要不得。 這個謝昭! 劉良庸漲紅了臉,那你與其他官員飲酒至深夜總是不爭的事實。他吹胡子瞪眼睛,你一個御史,不糾察官員,居然還與他們飲酒聊天,這種行為難道還稱不上同流合污嗎? 同流合污? 謝昭蹙眉,敢問太保,謝昭這是與他們同的什么流?合的什么污?這個罪名,謝昭不認。 他反駁道:若是太保認為身為御史,謝昭只能形單影只、不能參與任何宴會的話,那謝昭的確失職了。 聽出他語氣中的嘲諷,劉良庸終于忍不住怒喝一聲:謝昭,你一個從六品的侍御史,竟然敢這樣和我說話! 他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幾下,真是歪曲事實、一派胡言! 太保大人順風順水了這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小輩氣成這樣。 陳福在旁邊看了,都不由替謝昭捏了把汗:太保大人畢竟位高權重,還是圣上的先生,若是謝昭真把太保得罪到底,少不得要吃一些苦頭。 面對勃然大怒的劉良庸,謝昭卻并不懼怕。 他愁眉苦臉,嘀咕:您都要給謝昭定罪了,還不允許謝昭為自己辯護么更何況御史臺的何大人經常教導謝昭要不畏強權、勇于直言,說這是我們御史該做的事情。何大人說錯了嗎? 同一時刻,正帶著下人趕往縣衙的何方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