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
陳羽戴著口罩,漫無目的地在家附近的小區游蕩著。從公園長椅出來,他其實根本無處可去。 耳機里是經年給周尋唱過的老歌,面前卻是如今已經丟了周尋的城市。 烏城突然在陳羽眼中陌生而蕭條,原本已經開始產生的些許關于家的眷戀,又因為不得周尋的苦楚變得死氣沉沉。 陳羽落寞地坐在小區的秋千上,隨意抬頭,猛然看到對面一樓的窗戶上覆蓋著大半爬山虎。這種生命力頑強的藤蔓植物張牙舞爪地占領這戶人家的護欄,幾乎影響了采光。 陳羽低低地笑起來。老家興市,周尋的窗口也是如此。 周尋曾在作文中提到,清晨爬山虎呼吸的霧氣氤氳在窗口,是她兒時無心栽下的一片綠蔭。爬山虎霸占了她的陽光,周尋既想移除它,又愛它轟轟烈烈攀緣的勢頭。逐漸習慣了之后,更加不忍心了。 陳羽在周尋的窗口下駐足過無數次。 “陳羽,你以后別來了?!?/br> 風拂起周尋披散著的長發與爬山虎纏繞在一起,她毫不在意。 隔著叁層樓的距離,陳羽也清清楚楚地看見周尋向下撇的嘴角,甚至還有紅紅的眼睛。 自從因為早戀的事周陳兩家鬧僵之后,周父周母不再讓周尋出門了??缮洗沃軐み€語笑晏晏地對陳羽張開雙手,傾著身子跟他插科打諢,完全沒有被關禁閉的沮喪模樣。 陳羽有些慌神,即便是母親對周尋出言不遜,她也只會狠狠打自己出氣,從未像現在這樣紅著眼睛。 “怎么了?我媽又找你麻煩了嗎?” 提到母親,陳羽慚愧地低下頭。 從小母親就管教嚴厲,自己也一向懂事。唯獨在周尋這件事上,陳羽和母親爭吵多次了。這是他第一次不聽母親的話,母親拿自己沒辦法,沒少背著自己為難周尋和周家。 母親說,周尋是陳羽人生中第一個錯誤,也必須是最后一個錯誤。 周尋點點頭,又拼命搖頭。 陳羽知道周尋辛苦,他局促地碾著腳尖??申愑饹]法左右自己母親的行為,他越想保護周尋,母親就越是生氣。 “陳羽,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考去一中吧。你回家吧,我答應阿姨了,以后別再來了?!?/br> 陳羽重重地捶了自行車一拳,作為出門借口掛在車把上的冰鞋跟著顫抖,冰刀劃破了他的袖口。 衣服沒有痛覺,可陳羽有。 “周尋,你怎么能先放棄?” 回答陳羽的是關上的窗戶。若不是爬山虎飄搖了幾下,周尋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拿到一中通知書的那晚,陳羽看著周尋的窗口燈亮了許久。陳羽幾乎數清了爬山虎凋零大半的葉片,但沒有勇氣喊一聲周尋的名字。因為那天之后,周尋看向他的時候,眼睛再也沒有發亮。 真正的力不從心是站在一中的分班通知前。 陳羽看遍了每一個名字,才從朋友口中得知周尋在附中住校的消息。前半年,陳羽到附中門口堵了周尋無數次??芍軐さ侥膬憾加幸蝗核傈h,周尋不想見他,陳羽是真的見不到她。 欺騙和背叛的感覺吞噬了陳羽,那叢爬山虎像是某種譏諷,讓他迷惑又難耐。陳羽想聽一個解釋,但周尋偏偏最不肯給他的就是這個解釋。 直到第二年初夏。天氣轉暖,母親頸間依舊系著一條絲巾。陳羽起了疑心,反復追問母親,母親終于說了實話。 喉嚨上一條長長的疤痕,才是母親中考那年“出差”的原因。母親在甲癌手術前跟周尋打過電話,講清楚了自己的情況。 “mama把所有的存款拿出來,給你買了一中的學區房。你每天只知道和那個丫頭纏磨,考不上怎么辦?” “中考在即,你如果知道mama得了癌癥,心態怎么可能不受影響。病一時半會兒要不了mama的命,你考不好才要了mama的命?!?/br> “mama當時管你和那丫頭的事,你都跟mama結仇了。mama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久,你跟mama結仇,不比直接殺了mama還難受嗎?” “那丫頭真的喜歡你,早該這么做了。我們兩家也不至于鬧得那么難看?!?/br> 真的喜歡是什么?陳羽無數次地問過自己。 周尋聽了這句真的喜歡,關上了窗戶。 自己聽了周尋的那句真的喜歡,和她分隔城市的兩端。 真的喜歡害得他們叁年聯系寥寥,誤會叢生,害的周尋沒臉見他一面,害的陳羽在夢里都記不清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 害的除了他們彼此和那叢爬山虎,沒人知道他們是真的喜歡。 十五歲起陳羽就知道,再刻骨銘心的念念不忘,如果不伸出手,永遠都不會有回響。 “啪”的一聲,對面的窗戶被推開了。陳羽拉了拉口罩,一名陌生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不耐煩地撥弄著爬山虎,回身抱怨著什么。 陳羽站起身,自嘲地拍了拍腦后。 他和周尋坐了同桌之后,從來沒有一次得到機緣巧合的眷顧。那次同桌似乎已經用光了他們之間的運氣,自此之后都是二人勉力扭轉乾坤,拼命湊出的團圓。 大海撈針是找不到周尋的,奇跡從來不會在現實生活中降臨。那些的小概率事件永遠都是小概率事件,陳羽不可能將周尋寄托在微乎其微的偶遇上。 陳羽摸出手機,大南說周尋在做老師。語文老師嗎?這附近的教育機構和學?!?/br> 陳羽站起身來,日頭漸升。他想起高考提前批志愿報完,周尋藏在他家樓下的樣子。 他向著太陽的方向抬步走去。 周尋,這回我來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