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肯說來路殘忍
空曠的殿中,無數條雪白的幔帳垂下,遮住床榻上兩具交迭的身體。 那兩人在竊竊私語。 只隱約能聽見一個蒼老而模糊的聲線在說什么“災星“”...殺掉他”之類的,破碎的短句。 另一個嬌笑著的脆聲便更清晰些:“樓主,不過是卦而已,也能讓您這樣害怕么?更何況他還這樣小,將噬心蠱種在他身上,定能為我們所用,遲些再殺也不遲…” 那蒼老的聲音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不可,那…那是文王卦…占無不驗,咳咳,鳳鳴…你干什么?!” 屋內傳出一陣激烈的響動,很快又重歸平靜。 六歲的孟景退后一步,抿著唇飛上房頂,踩著瓦檐離開了。 畫面突轉,一下又來到了陰森的地牢,梅鳳鳴解開了沉重的牢鎖,將十歲的孟景推了進去。 他比幾年前高了些,背脊筆直,好似抽條的新竹,卻有些單薄,身上滿是練功和受罰的傷。 “誰贏了他,誰便可以出這地牢!” 梅鳳鳴涂著鮮紅豆蔻的手,輕輕點了點孟景,咯咯笑了。 逐風樓的地牢,關押的是逐風樓的叛臣,從前都是兇名赫赫的惡徒。此話一出,一個個活動著關節,雙眼猩紅發亮地盯著被推進來的小少年。 噬心蠱飲的血越多,飼主的武功便會越強,梅鳳鳴把孟景當作自己的一把刀,而這些人,都是她找來,喂刀的。 十歲的少年被一腳踹翻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來,好似破布一般不動了,下一瞬卻避開了偷襲,卷腹躍起,手腕挑出漂亮而凌厲的刀光,直刺來者面門。 混戰中,不知何處而來的大量溫熱的鮮血,噴灑出來,血浸透了他每一寸肌膚,將傷口腌得疼痛而麻木。 少年從地上再次爬起來,于昏暗的地牢中,睜開了眼,渾身上下都透著古怪的邪氣。 再后來,他成為逐風樓最兇名赫赫的殺手,手上沾了更多的血,也越來越強...強到梅鳳鳴終于忌憚。 她把他困在絕谷陣中,希望借絕谷和孟逐風其他幾個兒子的力量殺死他。 結果孟景沒死,還殺掉了自己幾個兄弟,生啖其血rou活到了出陣,還在絕谷中意外摸到了一點遏制噬心蠱發作的方法。 他叛出逐風樓,儀仗著功法,每年強行忍過發作時噬心剜骨的疼痛,再沒找過梅鳳鳴要解藥。 畫面再次變換。 是在極樂山莊,逐風樓和極樂宗的人合力,也沒能將人制住。 梅鳳鳴的樣貌,比他記憶里最初的最初,老了許多,也陌生許多。她掏出了一個古怪的鈴鐺。 那鈴鐺上繡著許多蟲紋,他不曾見過的,心中卻隱隱不安。 果然,那鈴鐺被梅鳳鳴一搖,他體內原本被壓制的噬心蠱劇烈地動起來,好似要將五臟六腑鉆爛。 他踉蹌了一下,跪倒在地。 無數刀光劍影涌上。 他無處可逃了。 畫面扭曲了一瞬,好似被抽干的霧氣,再次變化。 這一次,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溶溶的暖意,好似褪色的舊工筆畫。 是在京城去滄州的路上,少女吃不慣當地重辣重鹽的食物,每日小貓舔食似的吃幾口,便停箸不肯再吃了。 他看得心煩,借了客棧的后廚下了一碗青菜雞蛋素面,啪地摔在她面前,用眼神威逼她吃下去。 馮玉殊訝異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用了幾口,小鉤子似的眼尾彎起來,隔著比她臉還大的面碗沖他笑。 他心里那口氣不知怎的,便熄了下去。剛坐定,馮玉殊卻又抬起頭來,側過身用帕子拭了唇,不肯再吃了。 馮玉殊在他陡然變得好似想殺人的兇殘目光中,無辜地眨眨眼,比口型:“我吃飽了?!?/br> 記憶停在他痛得神思恍惚,全憑求生的本能甩開了身后追蹤的人,將自己埋入土中,將全身的供血降到最低,以掩人耳目,求得一線生機。 他并不知道,那后來,披著月白軟毯的少女是怎樣將他從土里挖出來,她那樣傷心,淚珠子好似斷了線的珍珠,爭先恐后地往下掉。 在誰也沒注意到的間隙,清亮的、圓滿的一滴,滴在他緊闔的眼皮上,好似有感應她心中悲傷,也落下淚來。 ....... “孟景,你怎么了?” 他驀然睜開了眼。 馮玉殊的臉出現在眼前,望向他的眼神中含著擔憂。 那一瞬她溫柔的眉眼有些陌生,又重歸于熟悉,好似隔了漫長的歲月的河,才得以相認。 他喉間一滾,直起身來,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沒事?!彼f。 馮玉殊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醫者在來的路上了?!?/br> 他眸光一閃,極力掩飾住矛盾的情緒,語氣有些不自然的生硬:“我說了,不必?!?/br> 馮玉殊神色莫名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道:“好?!?/br> 她莫名覺得,她離他,又遠了些。 另一廂,急匆匆去請醫者的云錦方回轉過來,帶著醫者,剛邁進馮府的大門,便和一頂流蘇軟轎迎面碰上了。 這側門離東院近,又偏僻,平時馮府的人和客人都是不走的,云錦微微好奇,便多看了幾眼。 那轎檐下垂著一個小木牌,上書一個“陳”字。一個身著重錦、滿面憂色的中年婦人下了轎,好似心事重重,根本沒注意到云錦,急匆匆地往府內去了。 不過云錦的好奇心也有限,又是要緊關頭,她腳步未停,忙將醫者帶到了東院。 結果孟景生龍活虎地坐在屋里,正在和馮玉殊喝茶。 云錦翻了個白眼:“倒叫我白跑一趟?!?/br> 馮玉殊瞥了眼孟景,后者周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醫者遲疑著,不敢進來。 看來他是不太可能乖乖讓醫者看病了,于是取出銀錢,謝過了醫者,將人打發走了。 “好云錦,讓你白跑一趟,我同你賠個不是?!?/br> 馮玉殊說著,突然想起了什么:“如今秋意正濃,君山寺的楓葉應該正盛,你可愿同我一同去散散心?” 云錦本也只是佯著生氣,加之是個跳脫性子,聽了這話,自然眉開眼笑道:“要去,要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