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煙火 第152節
大概是陳牧雷活到現在覺得最難熬的一刻。 沒被他打趴下的那兩個人強撐著自己保護趙令宇挾持周云錦上了一輛車,而豁出去的徐立哲重新站了起來,他滿手是血,撿起地上的匕首,栽栽歪歪罵罵咧咧地又沖著陳琰去了。 這院子里不止一輛車,他隨隨便便開一輛都能攔住趙令宇,救下周云錦。 可是…… 沒有可是。 周云錦被強行塞進車里之前看他的最后一眼是示意他救陳琰,嘴里喊地最后一句是——別管我! 趙令宇那部車子啟動的時候,陳牧雷幾乎咬碎了牙齒,轉身向陳琰沖過去,手里的棒球棍向徐立哲的膝彎丟過去。 徐立哲沒防備,被打得單膝跪地,還沒起身就被已經近至身后的陳牧雷一拳再次擊倒。 他想反抗,這次陳牧雷沒有給他任何機會,連出數拳,把他那張原本就沒法看的臉打得更加慘不忍睹。 直到徐立哲奄奄一息,陳牧雷才停了手。 他從徐立哲手里拿過那把匕首割開綁著陳琰的繩子,脫下外套系在陳琰傷處。 “撐著點,現在送你去醫院!”陳牧雷半抗著陳琰,手壓著他流血不止的小腹。 “我這點兒傷不會有事的,你去、你去追他們,把周云錦救回來!”陳琰疼得聲音打顫,把陳牧雷直往外推,忍不住喊道,“你去??!” “你踏馬少和我廢話!失血過多會怎么樣你不知道嗎?!”陳牧雷使勁按了按陳琰的傷口,“還不夠疼是不是?” 陳琰霎時疼得嘴唇青紫,差點暈過去。 陳牧雷的車鑰匙剛才被徐立哲扔了,他沒時間找,便把陳琰放到了那輛小面包車的后面,轉身又去看韓刑。 韓刑胸前一大灘血跡,陳牧雷預感不妙:“我開車快,你不想死就給我忍著,忍到醫院?!?/br> 韓刑擺擺手,嘴里咳血:“別、別費勁了,救我沒意義?!?/br> “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了算的?!标惸晾紫氚秧n刑扶上車,卻被韓刑拒絕了。 “我手機……在周云錦身上?!?/br> “我知道?!标惸晾追讲乓贿M這院子就看懂韓刑的眼神了,“我只是讓你想辦法搞點動靜擾亂趙令宇的注意力,誰讓你去擋槍子了???” “我也沒想到他槍法這么……準,該著我倒霉?!表n刑自嘲著,“那就順便當是我想洗白吧,一命換一命,老陳的命……是我欠你的?!?/br> “你洗不白,也別想著洗白,你犯的罪不是你一條命就能抵的,不止老陳,還有宋文霖呢?!标惸晾奏托?,“我沒時間和你耗,你想死,我弟弟可不能陪你一起死?!?/br> 陳牧雷想再拉起韓刑,卻被韓刑又一次阻止:“那就說點有用的,在阮城,附近有火車會通過,秋天時南邊山上有紅葉的地方……就是趙令宇關著那些孩子的地方?!?/br> 陳牧雷動作一頓,聽韓刑吃力地繼續說道:“是我問沈聽那里知道的,本想用這個線索和你換一條生路,現在用不上了,免費……送你了?!?/br> 韓刑咳出更多的血來,陳牧雷皺眉,心里明白他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只為了報復眾誠,報復趙令宇?” “很早之前我就在趙令宇那里得知了你的身世,我觀察你很久了,我看到過你去偷偷地看陳琰,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和他斷絕關系了?!表n刑扯了扯嘴角,擦著流出來的血,“你這個人,很奇怪。你和眾誠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我又說不清是哪里不一樣,而且我們都是被他們毀掉一輩子的人,為什么同樣在趙令宇那種惡魔的身邊,你身上像是帶著一團火,我卻只能……” 他卻只能在泥潭里瑟瑟發抖。 韓刑能感覺到這個人的內心和自己截然不同,陳牧雷的身體里好像有著一個灼熱的靈魂,潛伏著巨大的能量,那是他最渴望的東西。 他除了活著什么都顧不得,而從小就看遍了罪惡的陳牧雷居然還有在乎別人、愛著別人的能力。 韓刑只知道自己每一次被金曼碰觸、被趙令宇威脅都生不如死。他恨這些人,更恨自己沒有求死的勇氣,因此對陳牧雷身上的那種力量就越發渴望。 他想知道那力量能強大到什么程度,夠不夠對抗眾誠。 不管陳牧雷是屠龍的騎士,還是終會成為新的惡龍,他都準備利用陳永新的死來刺激陳牧雷做些什么。而只有這些還不夠,于是他找到了周云錦。 趙令宇是一個極其自負的人,為了震懾韓刑,曾向他吐露過十幾年前殺害一名臥底警察一事。 于是韓刑千辛萬苦找上了周云錦,誘使她去接近陳牧雷。其實他不確定陳牧雷是否會對這樣的女孩動心,他只是賭了一把,事實證明他賭贏了。 陳永新的死勢必會讓陳牧雷和趙令宇產生嫌隙,趙令宇的魔爪也遲早會伸向周云錦。他們兩敗俱傷,周云錦能安然無恙,他就帶她走。 這就是韓刑的如意算盤,拉上陳琰,是他為達目的又一次加碼而已。 唯一失算的,是他沒想到周云錦會也會動心。 “不管你信不信,我很……嫉妒你,更羨慕你,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表n刑的氣息逐漸變弱,“還有,我說過我……很喜歡她,是真的,可是……你說的對,我……不配……” 韓刑拽著陳牧雷的襯衫,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擠出一句話:“久誠還有一層……地下……白政……” 話還沒說完,韓刑的手驀地垂了下去。 “韓刑!”無論陳牧雷怎么叫他,韓刑都再沒了反應。他用手探了探韓刑的鼻息和頸側動脈,種種跡象表明人已經去了,可是陳牧雷還是不甘心,把他抬到了副駕駛。 “他死了嗎?”陳琰問。 陳牧雷飛快地把車開出院子,抄近路往城區開,不時回頭看著后面的陳琰:“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br> 血順著陳琰的指尖低下來,他腰間的衣服都濕了一大片。 陳牧雷忍不住罵他:“讓你用力壓著點傷口止血!這么簡單都不會嗎?” 陳琰用了力又疼痛難忍:“會……我會……你不能少罵我幾句嗎?” 陳牧雷:“你手機呢?” 陳琰把被扔在旁邊的書包往他身邊踢了一腳,陳牧雷一邊開車一邊從包里找出他的手機,按了幾下:“密碼!” 陳琰:“周云錦都知道我的密碼?!?/br> 陳牧雷沒空和他斗嘴,先是撥打了急救電話,然后又聯系了簡繹:“你踏馬在哪兒呢?” “正往你那邊開!馬上就到了!” 陳牧雷報出了趙令宇那輛車的車牌號和韓刑的手機號:“車牌也許是套牌,周云錦身上的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趙令宇發現。院門右側大概一米處磚頭那里有個缺口,我的手機就放在那里,應該都拍下來了?!?/br> “我知道,都交給我,你先送陳琰去醫院!” 陳牧雷掛斷電話,在后視鏡里看了下陳琰,還叫了他幾聲。 陳琰一直沒回應,陳牧雷捏緊方向盤猛踩油門,聲音開始發顫:“陳琰……你、你和我句話?!?/br> 陳琰憋著一口氣,緩緩吐出來,好像還笑了下:“害怕了?” “cao!”陳牧雷罵出聲。 “我以為……你這個人,什么都不怕呢?!标愮{侃著。 陳牧雷眼眶有點濕:“你還記得你去北城之前,我說老陳有東西留給你嗎?” 陳琰艱難地微微抬起頭,眼里都是期待:“一直記著呢,是什么?” 陳牧雷回頭看著他的眼睛,問:“你相信我嗎?相信我說的話嗎?” 陳琰點頭:“你快說,我這個姿勢傷口特別疼?!?/br> “陸北嶼他——我是說,周云錦的親生父親,在死之前被趙令宇逼問眾誠是否還有他們的人,陸北嶼至死都沒有開過口?!标惸晾缀斫Y滑動了一下,“其實還有,當時眾誠里還有一名臥底——就是老陳?!?/br> 陳琰呼吸一滯。 陳牧雷轉過頭,目視著前方這條黑夜中唯一有著光亮的崎嶇不平的路,喉嚨酸脹發緊:“老陳知道這輩子虧欠你太多,也沒辦法彌補你什么,他讓我有機會告訴你,他其實很想讓你知道,作為一名父親他雖然不合格,可是他沒給你丟過人,他在做他認為正確且值得的事,他希望你能以他為榮,讓你……別恨他?!?/br> 陳琰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甚至全身不可抑制的顫抖,良久之后,他問陳牧雷:“那你呢?” 陳牧雷沉吟片刻:“在你還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老陳這個秘密了,他當時想送我離開,我不同意,我想留下來和他一起干。他拗不過我,然后他帶我見了……我現在的領導,我們商量的結果就是我留下,并想辦法保護你?!?/br> “然后你們就合起伙來欺負我,把我趕走了?”陳琰不敢置信地問。 “對,”陳牧雷回答得坦然,“你恨我也沒辦法,因為這就是我的目的,你越恨我們,他們才越相信你對我們沒有威脅的價值?!?/br> 陳琰:“那……那你前兩年到底是去哪兒了?” 陳牧雷:“我說入警秘密培訓你信嗎?” 陳琰咣當一聲躺回去,后腦勺磕得直暈,他瞪了半天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最后酸澀得要瞎了似的,他才用手臂擋住雙眼,悶悶地哭了出來。 “你們……你們……真cao蛋?!标愮C火地罵著。 如陳牧雷所說,陳永新這輩子都沒當過幾天好父親,他對陳永新的感情都不如對陳牧雷來得更強烈。 而就是這么一個脾氣火爆嘴又臭的男人,留給他的,是一份用生命換來的榮耀。 …… 第145章 他好像醒了! 還討厭網襪嗎? …… 在他們回城的路上, 救護車來了。 陳琰被送進醫院搶救時情況看上去非常危險,醫護沒讓陳牧雷進搶救室,他只能焦急地等在搶救室外。 路過的小護士見他狼狽不堪一身鮮血, 便要帶他去檢查傷勢。 陳牧雷拒絕:“血不是我的, 我沒事?!?/br> 小護士再三確認后,指了指對面走廊的衛生間:“那你去洗一下吧, 你看起來太嚇人了?!?/br> 衛生間的洗手池,陳牧雷擰開水龍頭木訥地沖洗著手上的血跡, 不經意看到鏡中的自己, 愣住了。 怪不得小護士以為重傷的人是他,他的衣服都被陳琰和韓刑的血浸透了。陳牧雷忍了一個晚上,胃里重新抑制不住地翻涌起來。他跑進去嘔了半天, 再出來的時候眼圈都是濕的。 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看上去軟弱無能。陳牧雷開大水流, 粗魯地洗掉臉上和手上臟污。 冰冷的水讓人頭腦清醒, 陳牧雷靠在墻上,一瞬不瞬地盯著搶救室。 沒人注意到這個看上去猶如戰神一般強大的男人此刻連手都是發抖的, 在他嚴肅而冷靜的表象下, 內心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死里逃生的那個小孩子, 整個人被恐懼占滿。 他倉惶不安,驚恐萬分,甚至比那時還要手足無措。 那時雖然可以仰仗陳永新庇護,陳牧雷卻也做過最壞的打算,大不了是自己一條命, 反正他也沒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到了現在,他居然有了那么多軟肋,每一個都是他舍不得傷到、拼命想保護的人, 到頭來卻一個都沒護得周全。 陳永新猝然遇害,陳琰生死未卜,周云錦兇吉難料…… 他好像腳踩著一根看不見的弦,兩側是萬丈深淵,前無方向,后無退路,而那根弦隨時都會崩斷。 …… 胡小鈺匆匆趕來,給他帶了干凈的衣服換上。 兩個人從見面開始全程沒有任何交談,胡小鈺什么都不敢問,陳琰的傷勢、周云錦的下落、趙令宇一行人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