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煙火 第96節
簡繹顯然還在生他的氣,說話很沖,但似乎還惦記著他的腿,挑的路都比較好走。 陳琰心不在焉,也不記得和他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出現了幾戶人家。 再往前走十幾米,能看到的村房更多了些,但多大散落在各處,戶戶門窗緊閉,院內雜草叢生。 簡繹停在某座院墻較高的村房外,用腳踹了踹破舊的院門。 院門的鎖古老陳舊,禁不起簡繹的粗暴,應聲斷裂。 趁著天沒黑透,簡繹帶陳琰來了一個村院一游。房間沒上鎖,只是簡單地掛著門栓,一推就開了。 西沉殘陽色如血,把屋內積了厚厚灰塵的舊家具亦染了幾分血色。 簡繹沒進去,陳琰便也站在門口,他問陳琰:“覺得這里怎么樣?” 陳琰向里面張望了一番,又回頭環顧了下長滿雜草盡顯破敗的院子:“舊是舊了點,收拾一下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院子夠大,夏天搭個棚子叫幾個人來烤串,我看那邊還有水井,應該還能用井水鎮點啤酒和水果?!?/br> 簡繹冷笑一聲:“你覺得這里好?” 陳琰故意沒理會他那聲冷笑,手指著院子的一側:“還能在那兒擺個簡易點兒的籃球架?!?/br> 面對這樣單純的陳琰,簡繹凝視良久,在車里忍住沒抽的煙此刻拿了出來點上。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眼底似也染上星點血紅。 陳琰胡扯完了,問:“簡哥,你別賣關子了,這兒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你哥小時候待過的地方?!?/br> “他住過的地方?” “不,”簡繹再度狠吸了幾口煙,指著屋內:“這間屋子,陳牧雷曾被關在這個屋子里幾個月,拴狗的鏈子拴著他的腳,當時他不過六七歲?!?/br> 陳琰聞言,呼吸一滯,不敢置信地問:“他不是老陳在外面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嗎?” 簡繹叼著煙,目光被往事打碎:“陳琰,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br> 第85章 想活想死? 對了,我叫陳永新?!?/br> 簡繹這句話, 飽含了太多的信息。 陳琰不是個愚笨的人,身處這樣的地方,他已經感覺出不妙了。他等了半天, 簡繹沒有繼續說下去, 只是悶頭抽煙。 陳琰沒催問,思忖了片刻, 一只腳邁進門檻。 西沉日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變了形,這老房子里的空氣中飄著雨后的沉悶潮濕, 又夾雜著濃重的霉味, 那霉味里又裹挾著不堪的陳年舊事。 他還想往屋內走,簡繹卻回手一把把他拉了出來:“別進去?!?/br> “我想進去看看?!?/br> “沒什么好看的,”簡繹把手里的煙蒂掐滅, 灰黑的煙灰在指腹上抹出一道痕,“里面死過人, 你不怕?” 陳琰呆立當場, 簡繹把門關了,帶上門栓, 下了臺階, 望著院里那兩棵粗壯的大樹出神。 “陳琰, 你覺得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我……”陳琰跟在他身后,自嘲道,“‘我覺得’?我怎么認為的重要嗎?他什么時候在乎過我的想法?!?/br> “嗯,”簡繹點頭,十分贊同, “的確,他從來不在乎你怎么想他,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任何人的評價, 很多時候我也覺得他沒心?!?/br> 陳琰攥著拳頭,一言不發。 簡繹語氣淡淡的,側身看了他一眼:“如果可以,他甚至寧愿從來沒認識過你?!?/br> 也就——不必再為你cao心了。 陳琰眼眶發酸,卻依然保持著倔強:“他和你說的?呵,我還不想認識他呢,我早就當自己沒這個哥哥了,跟他一樣姓陳我都覺得恥辱?!?/br> 簡繹微微扯了扯嘴角:“我有時候覺得你挺可悲的?!?/br> “有什么可悲的,誰的原生家庭沒點兒問題?” “你可悲在你從來不知道你哥是個什么樣的人?!?/br> 陳琰覺得好笑,心中的憤怒無處發泄,用力踢了兩腳樹干:“簡哥,你帶我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么?我知道你們是哥們,犯不著一直在我面前為他說話。我肯叫你一聲簡哥是因為當初我從家里出來無處可去,是你收留我,不是因為你們倆的關系?!?/br> 和他這頭暴躁的小獅子相比,簡繹顯得十分冷靜。 “陳牧雷要是知道我帶你來了這兒,估計也要和我動手了?!彼Я颂掳?,示意這顆大樹,“這棵樹?!?/br> “樹怎么了?” “如果沒有老陳,你憎恨的這個人就是這樹下的冤魂了?!?/br> …… 很多年前,阮城發展的遠遠不如現在。這村子地處偏遠郊區,村里的人口不多,年輕人大多外出務工,村里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因為太窮,但凡能在外面混上一口飯吃的人都不愿意再回來。 漸漸地,村里空下的院落越來越多,但依山的那兩個院子卻悄悄地“熱鬧”了起來。 常有老人看到有年輕力壯的男子抬著箱子進那院子,也聽到過有孩子的哭喊聲和男人的叫罵聲從那院里隱隱傳出來。 最初,曾有過好事的老人去村長那里提過這事,都不了了之。再然后,便沒人再管過了。 并非所有老人都那般愚昧無知,也并非所有人都有管閑事的勇氣,何況這閑事非尋常事。 所以直到現在,陳牧雷也沒有怨過那時冷漠的村民們。 因為自打他有記憶,好像就沒什么人真正管過他——包括他的父母。 不,在陳牧雷的認知里,唯一稱得上是他父母的人,只有陳永新和方燕。 至于親生父母,他沒見過,叔嬸也從來沒認真提及過。 五歲那年,嬸嬸把他交給一個年輕的陌生女人,讓他叫她阿姨。 一年后,阿姨把他交給另一個陌生的男人,讓他叫他舅舅。 再然后,這個“舅舅”把他交給另外一個“舅舅”,幾經倒手,他被送到這個村子。 屋里有好幾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臟得看不出膚色和樣貌,見有人進來,都怯生生地縮成一團。 周云錦有句話說得對,陳牧雷從來也不是什么聽話的孩子,他皮得讓“舅舅”們頭疼,所以沒少挨打。 當他發現自己腳上的鏈子和院里拴大狗的鏈子一樣時,他覺得自己必須要離開這里。 但,談何容易。 這群孩子里,除了他,還有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男孩,兩個小男孩幼稚地密謀了很久。終于在某天晚上,他們偷到了一串鑰匙。他們打開了鎖,趁大家睡覺的時候帶上小朋友們偷偷地逃出了那間屋子。 舅舅們睡了,但狗醒著。 出逃計劃敗露,小孩子們一窩蜂地四散奔走,很快就被抓了回去,除了陳牧雷和那個男孩。 兩個人沒命地往山上跑,那些人牽著狗在后面追。 這山并不高,說是土山包都沒問題,他們慌不擇路,最終被堵截到山頂再無處可逃。 幾乎比他們身高還要高大的狗齜著獠牙,兇狠地沖他們狂吠。 男孩嚇壞了,小臉上淚痕縱橫交錯,卻還是顫抖著身子擋在陳牧雷面前:“弟弟,我引開他們,你記得快點兒跑!” 然后還不等陳牧雷再說什么,男孩就大叫著沖那些人撲了過去。 自不量力,螳臂擋車便是如此。 男孩輕易地被抓住,一邊挨打一邊嘶聲地喊著:“快跑??!” 陳牧雷也想跑,但他做不到——他眼看著牽狗的那人松了手,那狗就直奔小男孩去了。 陳牧雷忍著恐懼,咬著牙跑過去護在男孩身上,然后等待著惡犬地獠牙和利爪。 然而,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聽到一記響亮的口哨聲回蕩在山頂,那狗就這樣停住了腳步。 陳牧雷抬頭,一個他沒見過的男人從人群后面走了出來,那人撿起垂在地上的狗鏈子在手上纏繞了兩圈,一張嘴就把幾個人罵得狗血淋頭。 “你們踏馬的干什么吃的?連個小孩子都看不??!” “這……誰能想到這些小崽有那么大本事把鑰匙偷走了?!?/br> “小崽們之前聽話著呢,我看都是這倆小子攛掇的!”說話的是之前牽狗的那個胖子,狠狠踹了陳牧雷一腳。 陳牧雷努而起身,撲上去撕咬,用之前準備的碎瓷碗片用力往他腹間一刺。 “臥、槽!”胖子沒料到這小孩子身上竟還藏了這個玩意兒,只覺得劇痛襲來,伸手一摸,就一手又熱又黏糊的血,頓時暴怒。 他再次把陳牧雷打倒在地,一腳踩著他的頭,從兜里摸出了一把折疊刀,亮出刀刃抵在陳牧雷的頸間:“這踏馬讓這崽子逃出去了就壞大事了!” 說罷,手起刀落就要滅口。 陳牧雷終究還是個孩子,哪里抵抗得了一個成年男子的鉗制。他看著刀子向自己刺過來,奮力反抗,貼著地面的小臉被磨破了無數的口子,卻不覺得疼,因為內心巨大的絕望幾乎把他吞沒。 疼痛,已經是最初級的感受了。 就在刀子幾乎擦過他脖子時,陳牧雷聽到一聲暴呵。 “你踏馬敢在我面前動手一個試試!” 那人兩指塞到嘴里,又是一記口哨,原本乖巧的大狗猛地撲過來沖他人的手腕咬了一口。 匕首應聲掉落在陳牧雷眼前,并不鋒利的刀刃在月色下泛著森森的冷光。 胖子尖叫著求饒,那人才讓狗松了口。 胖子狼狽地用衣服包裹著手腕躲到人群后面,陳牧雷從地上爬起來,攥著匕首對準了所有人。 “喲,小崽子膽子不小啊?!蹦侨税压锋溩咏唤o邊上的人,上前幾步用手電筒晃了晃陳牧雷的臉。 陳牧雷見他過來,毫無章法地拿著匕首亂捅,把那人的胳膊劃上了一道,血跡立馬滲出。 那人怒了,找準時機擒住了他的小手奪下匕首扔給同伴,反手扇了這小孩子兩巴掌。 “打我,讓你打我,小兔崽子,人不大還挺勇?!彼Φ啦淮?,嘴里罵罵咧咧:“都踏馬給老子帶回去!” 陳牧雷和那男孩都被堵著嘴抓了回去,被綁在院里的大樹上挨打。 陳牧雷被打得暈了過去,又被水澆醒,醒來時那個男孩已經不見了。 天邊泛起青白,凌晨的氣溫很低,他凍得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