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領旨 第20節
入夜,政事堂的客房內點著燈,許驕挑燈。 今日因為郭睿的緣故,耽誤了好些時間,原本應當處理完的事情一件一件往下延,再加上在翰林院的時候,郭家的人隔三差五打斷,說老夫人要見她,她統統推了。 若是放在以前,許驕會去見老夫人。但是上次在尚書府見過老夫人,老夫人將她認成宋卿源的時候說的那翻話,讓她知曉老夫人其實并不袒護郭家,也不想讓宋卿源為難,所以,這次也是郭家的人打著老夫人的名號請她去。 她這個時候一定不能去。 她去,才是讓老夫人為難。 她不去,郭家的人拿她,拿老夫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許驕心底澄澈。 這次宋卿源不在也好。既然惡人她都已經當了 ,所幸再激進些,趁著吏部整治,將郭家在戶部的利益一點一點瓦解,等宋卿源回來的時候,郭家頂多在宋卿源跟前控訴,宋卿源稍作安撫,郭家的權勢還是收回了宋卿源手中。 這樣,宋卿源和老夫人也都沒那么難做…… 許驕懸筆,不由看著清燈輕輕嘆了嘆,只是這么做,等宋卿源回來,她免不了又要被罷官幾月了。罷官就罷官吧,許驕想起昨夜賞月的時候,看見岑女士眼角的魚尾紋。 爹爹過世得早,岑女士替她cao心了一輩子,她也一直沒替岑女士做些什么。 這次去北關城的這一路,許驕其實心中頗多感觸,南順尚且如此地大物博,臨近諸國更是。她想帶著岑女士去各處游山玩水,將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爹爹不在,她要替爹爹照顧好岑女士才是。 許驕低頭莞爾。 夜深了,政事堂苑中的蟬鳴聲漸漸隱了去,許驕專注伏案著。 敏薇端了糖水來。 相爺喜歡糖水,夜里要看很多東西,費神,但凡在政事堂的時候,敏薇都會做些簡單的糖水送來,有時臥個雞蛋,有時添些豆花,也能果腹。 “相爺,夫人叮囑說,讓相爺早些休息?!泵艮狈畔绿撬?,輕聲提醒了句。 “嗯,知道了,放下吧?!痹S驕沒有抬頭,繼續落筆。 敏薇擱下糖水碗,再起身出了屋中。臨到屋門口,又將窗戶稍稍推開了些,相爺怕熱,夏日里都要開著窗戶通風。敏薇出去時將屋門掩了掩,仍留了一條縫隙。 許驕今晚就在cao刀郭家的事。 宋卿源的舅舅是動不了的,她也不準備動,但沒了手下做事情的人,郭家也做不了什么,許驕一個一個想去處。這其中的利益關系牽扯復雜,許驕最后做了人事卡片,將這十余張卡片來回擺弄在不同的地方,看如何才是合適的。 中途停歇的時候,許驕端起一側的雞蛋糖水,不知不覺就吃了一整碗,放下空碗,又再繼續…… 將近三更,許驕才伸了伸懶腰,打了打瞌睡,起身去沐浴洗漱。等回床榻時,又似是過了困意,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宋卿源來。 宋卿源是七月初啟程離京的,朝中知曉的都是他去了慶州,七月初啟程,到靈山差不 多是八月底,然后在靈山待兩個月,十月底啟程返京,正好能趕在年關前回京。 但許驕心中清楚,宋卿源去梁城要不了這么久。他應當早就到了,只是這一路隱秘,什么消息都不能傳回來,她也只是在政事堂的時候聽朝中官吏說起沈凌到了何處。至于靈山那里,有大監在,什么簍子都不會出。 許驕睡不著,趴在床榻上,目光無神,心底總莫名想起早前在東宮的時候,她同宋卿源去南邊視察,遇到過刺客。那時宋卿源將她按倒在地,她親眼看著刺客的刀插到宋卿源背后…… 許驕指尖滯了滯,心底就似被鈍器劃過一般。 呸呸呸!想什么呢!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許驕扯下眼罩。 *** 郭睿被免職后,郭石弘果真在朝中給許驕挑刺,刁難。 許驕一直沒有搭理,仿佛理虧一般。 郭石弘覺得出了口惡氣,他就不信,陛下會偏袒這個黃毛小子,許驕心中也應當清楚理虧。 但等到幾日后,吏部突然連下十余二十道調令,涉及的官員大多同戶部相關。以前不算起眼的戶部小吏調動,這次也入了朝中大多官員的眼。 這是在動戶部啊…… 沒動閻王,動的小鬼。 繼前幾日將戶部員外郎郭睿革職查辦之后,相爺又動了戶部的人,這些官吏的品階都不算高,官職的任免吏部就可以直接下調令,但一旦涉及到調令,早前遺留的工作就要全部整理交接。這其中有多少爛攤子,只有戶部自己的人才知道。 因為全無預兆,而且戶部有郭石弘坐鎮,郭石弘又是陛下的舅舅,早前雖然將郭睿革職查辦了,但是朝中都未想過相爺這次會將戶部整個根基都動了。 事發突然,剛開始,郭家還在四處給許驕施壓。許驕根本沒理會,只催著吏部,讓這些新調任到戶部的官吏盡快述職。 新調任去戶部的官吏不得不加快接手的節奏,整個戶部都被倒逼,根本無暇顧及給許驕施壓。新的官吏要往吏部述職,早前要交接的東西就得全部翻出來,戶部上下都在趕著補這些爛攤子。 郭石弘早前在朝中就仗著是陛下舅舅的關系,跋扈慣了,得罪了朝中上下不少人,再加上這 些年陛下雖然慣著郭家,也養肥了郭家,但是郭家只在戶部只手摭天,戶部之外,郭家并無實權。這次戶部出事,旁人大都冷眼看著,也有心中叫好稱快的,郭家怎么一點點倒臺的,旁人都不想摻和。 偶有幾個同郭家關系走得近的,但也都不愿意在許驕面前生事。眼下陛下不在,郭石弘沒有后盾,許驕要動郭家也就動了,誰這個時候幫郭家說話,怕是要得罪許驕。 許驕真要動郭家,郭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 天子還在慶州,等消息送到慶州,黃花菜都涼了。 再者,誰知曉是不是天子授意相爺這么做的? 天子不在,相爺怎么動郭家,天子都不用直接面對老夫人和郭石弘,等天子從慶州祈?;貋?,早就時過境遷,那時候天子稍加撫恤,郭家都只能感恩戴德,再難回到早前的地位。但相爺就不同,就算相爺被陛下訓斥,再罷上幾月的官,等回到朝中,還是相爺。 八月底,郭石弘終于坐不住。 “許驕!豎子!” 政事堂中都見郭石弘失態,但郭石弘已然不顧忌,如今郭家都要被架空,郭家早就沒有顏面了,還在這里惺惺作態做什么!他就是要當著旁的官員的面,重重得打許驕的臉! 政事堂中紛紛愕然。 郭石弘年長許驕許多,忽然這么沖入政事堂,旁人都紛紛看向主位上的許驕。 許驕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郭石弘,平靜道,“郭尚書乃六部之首,豎子這樣的字眼用起來實在不好聽,有失郭家風范?!?/br> 一面是失態的郭石弘,一面是淡然的許驕,堂中不用想,也知曉郭石弘要在相爺這里吃虧。旁的不說,論打嘴炮,朝中是沒人能和相爺相比的,早前相爺一人在朝中挑翻了整個工部,朝中都知曉同相爺逞口舌之爭,只會自取其辱。 郭尚書是氣糊涂了! “黃口小兒,我同你講什么風范!”郭石弘氣得甩袖,“你仗著天子寵臣,結黨營私,胡作非為,敗壞朝綱,目無法紀,只手遮天,老夫看你才是這朝中最大的毒瘤?!?/br> 【又來了!】 【上一個這么說的顧相,已經告老還鄉了,怎么還不長教訓?】 【郭石弘也是撕破臉了,這么當著相爺的面 就來?!?/br> 【旁人說也就罷了,我就琢磨著,郭石弘他說這番話,他自己好意思嗎……】 【坐等被懟!看相爺啪啪打臉!】 【哦豁!這回郭家的老底兒都要被揭個底朝天了!】 【賭一百兩,郭尚書一定后悔來過政事堂!】 【我賭二百兩,郭尚書這回回去一定扎小人兒!】 果真,許驕不緊不慢起身,徑直走到郭石弘面前,郭石弘不由退步,“你要做什么?” 許驕喚了聲,“長平?!?/br> 齊長平是去年的探花郎,也是許驕用得最勤的翰林院編修,許驕喚了一聲,齊長平便在一側抱了一大摞東西上前。 郭石弘皺眉。 許驕從齊長平抱的一摞冊子里頂端拿出最上一本,慢慢放在郭石弘手中,“這本是整理好的,參郭家仗著是天子寵臣,結黨營私的?!?/br> 郭石弘愣住。 許驕又繼續從齊長平那里拿了第二本出來,“這本是參郭家胡作非為的?!?/br> “這一本,是參郭家敗壞朝綱的?!?/br> “這一本,是參郭家目無法紀,只手遮天的?!?/br> “這一本……”許驕放了回去,順便瞪了齊長平一眼。 齊長平喉間輕咽。 郭石弘方才被說得啞口無言,當下好容易抓住機會,立即道,“怎么!錯拿成自己的把柄,怕被人看到?” 許驕指尖滯了滯,看向郭石弘,“郭尚書別誤會,我是同長平說,這種參郭尚書家宅不寧,有幾房外室,同有夫之婦有染,還有幾個私生子的,就不用放在這里了,實在難堪了些?!?/br> 郭石弘當即臉都綠了! 堂中都是一幅吃瓜表情。 相爺剛才分明是不想提的,是郭石弘自己非要問。 齊長平手中還有一大摞,許驕點到為止,“郭尚書,參郭家的東西還有這些,郭尚書方才說本相仗著天子寵臣,結黨營私,胡作非為,敗壞朝綱,目無法紀,只手遮天,是朝中最大毒瘤,參本呢?證據呢?郭尚書倒是拿出來在看看,本相洗耳恭聽?!?/br> “你!”郭石弘早就顏面掃地,只覺政事堂中的目光都火辣辣得盯在他臉上。 許驕欲再開口,政事堂外有官吏慌慌張張跑來,“相爺!” 許驕被打斷,“怎么了?” 官吏顫抖著, 卻沒有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口,許驕知曉是這里的人太多的緣故。移步至一側,官吏低聲道,“相爺,剛收到的消息,沈凌沈大人在梁城遇刺失蹤了!” 沈凌,梁城,遇刺? 不好有感涌上心頭,許驕藏在袖間的手都在微微打著抖,“再說一遍?!?/br> “相爺,沈大人在梁城遇刺,人失蹤了!” 許驕臉色一白,“什么時候的事?” “中秋那日?!?/br> 中秋不就是半月前?消息從梁城傳回需要時間,眼下已經八月末…… 許驕手心冰涼,當即問道,“那隨行跟去的禁軍和侍衛呢?” 官吏顫聲道,“都……都沒了!” 都沒了?許驕一顆心如同跌入深淵冰窖,當下,也顧不得政事堂中一堆的人,快步跑出政事堂,“六子,備馬車去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