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霍無咎手下的將士效率很高。 這也歸功于霍玉衍的布置。年初時候,他策反了霍無咎手下的吳千帆,使得霍無咎孤立無援,此后便又殺了吳千帆滅口?;魺o咎手下的兵馬數量本就比霍玉衍的高出數倍來,霍玉衍的兵力又多部署在鄴城周邊,因此一時也撥不出人馬來,將江北的兵馬置換過去。 因此,除了已死的李晟和他的親信之外,如今帶來的這二十萬兵馬,全是霍無咎自己的嫡系。 一日之間,他們便將皇宮和臨安牢牢控制起來,所有京中官員的府邸,都被重兵把守住了。龐煒死后,霍無咎便又將城外的人馬分成幾支,調撥出去,分別去控制南景的各個郡縣。夜深時,四下里已是一片太平。 李長寧煎好了藥送來,便囑咐江隨舟這幾日需多加休息,萬不可勞心費神,否則會不利于傷口恢復。因此喝完藥沒多久,霍無咎便強硬地要他睡下,自己則等江隨舟睡下之后,徑直出了這間宮殿。 此時,旁側的后主寢宮已然是一片黑沉的廢墟,周遭已經沒什么人了。候在門口的是魏楷和眼眶通紅,急得直打轉的孟潛山。 見著霍無咎出來,孟潛山連忙迎上前去。 將軍 便見霍無咎擺了擺手,道:你家王爺沒事了,進去伺候吧。手腳輕點,他已經睡了。 孟潛山連連應是,直躬身朝他道謝,接著便轉身輕手輕腳地進殿去了。 便見魏楷迎上來道:將軍,屬下已經給您收拾出住處了,離這兒不遠,屬下帶您過去。 霍無咎嗯了一聲,跟著他走了。 不知怎的,魏楷總覺得自家將軍的腳步頗為輕快。 莫不是因為靖王殿下傷得不算重、虛驚一場,將軍才這么高興的?也不至于吧,許是他看錯了 不過,一進那宮殿,魏楷便發現,他的錯覺并不是錯覺了。 宮殿中侍立的都是王府里帶來的人,和霍無咎手下的兵。魏楷領著他進去,正跟他說哪兒是前廳、哪兒是臥室、皇城內外又是如何布置時,便見他家將軍已經心不在焉了。 只見將軍在房中隨便溜達了一圈,便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在旁側的榻上隨意坐了下來,抬手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魏楷見狀,擺了擺手,讓周遭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再回頭,卻見他們將軍單手端著茶杯,也不喝,竟就這般停在了那里,垂眼盯著水面瞧,像是在出神。 魏楷皺了皺眉。 莫不是茶中有人動了手腳,被將軍察覺了? 他連忙上前:將軍? 他正要問,卻見霍無咎抬起眼看他。那雙眼里,笑意怎么也藏不住,甚至使他整個人的情緒都昂揚了起來,雖沒動,也沒笑,卻莫名神采飛揚的。 魏楷傻了。 將軍? 就見他家將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抬起一條長腿便踩在了榻沿上,胳膊往上一搭,嘴角也跟著往上揚。 什么表情,死了人了?他說。給我笑。 魏楷心下無語,卻只得聽話地跟著笑了起來。 將軍,是有什么好事嗎?他問道。 霍無咎卻眉峰一挑。 你怎么知道就是好事? 魏楷:。 以前吧,他們將軍心情好的時候的確有點欠打,不過也沒辦法,從小放肆到大的人,也是應該的。 但是,將軍今日這模樣卻格外的欠打。 想必真是有什么大好事了。 想到這兒,魏楷心下一驚,一時間產生了個不太成熟的猜測。 將軍。他說。不會是跟靖王殿下有 關系二字還沒出口,他便見自家將軍展顏笑了起來,搭在膝頭的那只手也不老實地在膝上一點一點的,像甩得直掄圈兒的狗尾巴。 魏楷沒想到,這不成熟的猜測居然是真的。 竟是靖王殿下他他面上一喜。 卻見他們將軍嘖了一聲,面上露出幾分兇相。 沒你事兒。他說。有這功夫,三更天之前領兵到宮內宮外巡查一番去,尤其那些大臣的府邸和扣在皇宮里的那些妃嬪和太監宮女,別放出了找事的。 魏楷暗地里撇了撇嘴。 是。他不服氣地應聲道。 便見霍無咎擺了擺手:滾蛋吧。 魏楷應聲,在心里暗搓搓地罵罵咧咧,退了出去。 門一關,殿中便只剩下霍無咎了。 他緊盯著面前一支跳動的燭火,盯了片刻,嘴角已經不由自主地揚起來了。 他不由自主地從榻上跳了下去,在殿中來回走了幾圈。 七大間的宮殿,寬敞得幾乎站在這頭望不到那頭,但霍無咎卻覺得這屋子小得很,走了幾圈,根本連筋骨都舒展不開。 是有一股情緒,在他四肢百骸中橫沖直撞著,讓他精神極度亢奮的同時,壓根找不到方法宣泄。 他憋不住地要笑,但是笑也不管用。他似乎需要去夜色中好好地縱一番馬,但他這會兒所待的皇城沒有寬闊的草原,只有連到天際的重重宮闕?;蛘咚€需要找一場仗打,最好是極難對付的對手,能讓他酣暢淋漓、筋疲力盡,但放眼整個南景,已經沒有人能做他的對手了。 又或許他最需要的,是再去看一看江隨舟。 也不必做別的,只要看著他,能輕輕碰一碰他,在他床邊守著,那自己此時滿身的焦躁,就都會煙消云散了。 但是李長寧又偏偏在這個時候說,江隨舟需要好好休息。 他確是需要休息,他今日受傷奄奄一息的模樣,還在霍無咎的眼前呢。 他又知道江隨舟睡眠淺,經不得打擾,故而他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走了,即便此時一個人困獸般的在房中打轉,也不敢真溜到他的房中去。 忽然,他停下腳步來,仰頭喝光了自己方才倒的那杯茶,接著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天夜里,霍無咎的宮殿中燃了一夜的燭火,而偌大的宮殿里,卻空無一人。 露水沉沉的夜,漫天繁星像被圈在了四方的宮墻里一般,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靜靜地亮了一夜。 而沒人知道,這天夜里,霍無咎獨自一人,在江隨舟門前的漢白玉階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從沒這樣靜靜地看一整夜的星星,也從沒有這樣,只靜靜地聽著一個人的呼吸聲,就能讓整個胸腔,都被熱騰騰地填滿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你試過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嗎? 我試過,爽翻了D 第95章 江隨舟第二日醒過來后沒多久,便見霍無咎來了。 他精神抖擻的,瞧上去前一天晚上睡得不錯。但分明是夏天,他進來時卻帶了一陣濕寒氣,像是到日出前的御花園里滾了一遭一般。 江隨舟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怎么?霍無咎見他盯著自己瞧,問道。 江隨舟對上了他的目光,只見一雙灼灼的眼睛底下,若隱若現的像有一層烏青。 江隨舟眉心跳了跳,原本有些近鄉情怯的忐忑,一時間也煙消云散了。 他不由得露出個笑來。 你昨天晚上沒睡好么?他問道。 霍無咎下意識地便矢口否認:睡好了。 江隨舟也不說話,目光卻在他烏青的眼底上停了停。 霍無咎似察覺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在他床邊坐了下來:不過是夜里有些急事,就沒睡多久。 江隨舟淡聲一笑,沒再同他糾纏這個。 這會兒他的宮殿里人進人出的,全是進來布置早膳、整理宮室的下人。原本的宮人霍無咎不敢用,這些人便全是從靖王府弄進來的。幸而他們人丁稀薄,沒幾個需要伺候的主子,因此人手倒是夠用。 人多耳雜的,他們兩個一時間誰也沒說別的。 晨起的日光暄暄地透了進來,江隨舟一抬眼,便見逆光之中,霍無咎坐在床榻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他。 他坐姿并不規整,雙腿恣意地交疊著,身體后傾,是個極為隨意閑適的模樣。 那目光卻像是能燙人似的。 江隨舟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改去垂眼看被褥上的金線。 便聽得霍無咎低沉的笑聲。 他自是不知,清早的日光落在他臉上,將他的睫毛都照得通透,落在霍無咎的眼里就像會發光似的。他只覺自己在門外守一整夜,換來清早時候的這一眼,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值的事。 江隨舟清了清嗓子,耳朵赧得有點發燒,垂眼轉移話題道:我尚不知,臨安如今怎么樣了? 霍無咎應了一聲,道:城內城外都妥當了,你什么都不用cao心,只管好好養病。 江隨舟正欲再問,便見魏楷進來了,手里端著一碗黑沉的藥汁。 該到他喝藥的時辰了。 一時間,滿宮室飄散的飯菜香氣便被藥味蓋了過去。江隨舟眉心動了動,認命地坐直身體。 但不等他動作,霍無咎便先一步起身,一手扶著他的肩背,一手拽過旁側的引枕,將他扶著靠坐在床上。 當點心?;魺o咎低聲說。別扯到了傷口。 清潤的皂角氣息夾雜著盔甲特有的鐵腥氣,將江隨舟結結實實地籠在了原地。 他有點不自在地垂下眼,任由霍無咎擺弄。 便見魏楷站在旁側,正要把手中的托盤遞上來,便見霍無咎將那碗接走了。 接著,霍無咎床邊上一坐,有些笨拙地舀出一勺藥來,吹涼了。 他拿捏不好氣息,一勺藥被他吹落回碗里大半,只剩下可憐的一點兒,蓋在勺底。 江隨舟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得勾起,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笑聲。 就見霍無咎抬眼瞥了他一眼,鍥而不舍地又舀起了一勺藥來。 江隨舟連忙開口道:算了,我自己來吧。 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接。 霍無咎往旁邊躲了躲:你身上還有傷呢。 江隨舟溫聲道:又不是真的動彈不了。這樣要喝到什么時候去,給我吧。 他來這小半年,亂七八糟的藥喝了不知多少,早就習慣了。不管什么藥,都是極苦的,與其一勺一勺地受折磨,還不如一口喝了痛快些。 霍無咎明顯不放心,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將碗遞到江隨舟的手上。 江隨舟將碗中的玉勺放到一邊,吹了吹,便緩緩地將溫熱的藥汁一點點喝盡了。 他動作小心卻流暢,但眉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苦得擰緊。他只顧著對付手里的那碗藥,沒注意到霍無咎隨著他擰皺起的眉頭,也一點點擰了起來。 終于,一碗藥見了底,江隨舟放下藥碗,松了口氣。 卻不等他一口氣松完,霍無咎忽然塞了什么到他嘴里。一時間,一股汁水四溢的清甜在他嘴里蔓延開來,竟像是要把他殘余在口中的苦味全都逼走似的。 是一顆剝開了的葡萄。 江隨舟抬眼看去,便見霍無咎不知什么時候將個小桌子拉到了床邊。桌上放著的貢果,正是前些時日西域進貢來的葡萄。 霍無咎塞了一顆,又去剝第二顆。 他的手在剝葡萄的時候顯然不像挽弓那么嫻熟,像跟那葡萄有仇似的,囫圇撕下外皮時,已然要將那葡萄捏碎了。 不等江隨舟說話,又一顆葡萄落進了他嘴里。 江隨舟匆匆將葡萄咽下去,連忙開口阻止道:不用,沒有多苦。 哪兒就那么金貴了?他從前自己喝藥,拿茶沖一沖也便罷了。他這么大個人,又不怕苦。 卻聽旁邊的魏楷噗嗤一笑。 王爺不知道,我們將軍才最怕苦呢。 江隨舟抬眼看過去,便見霍無咎也從那盤葡萄上抬起眼,雙手沾著葡萄汁水,目光兇狠,警告一般盯著魏楷。 就見魏楷嘿嘿一笑,飛快地接著道:將軍打小就不生病,偶爾病一次,誰都沒法兒把藥灌他嘴里去,氣得老侯爺直揍他,也沒用,發著燒還滿屋子亂竄要往外逃呢??赡芩詡€兒怕苦,就當您也怕苦吧? 皮緊了,還是嫌腦袋頂在肩膀上沉了?霍無咎打斷他時,已然咬牙切齒。還不滾! 魏楷笑嘻嘻地跑了。 霍無咎陰沉著臉回過頭來,就見江隨舟也正笑著看他。 他瞎說?;魺o咎脫口而出。 不過江隨舟這模樣,一看就是不相信。 我居然沒看出來。江隨舟笑著說。你剛來王府時,我也見過你喝藥的呀? 霍無咎只恨魏楷嘴碎。 誰能喜歡喝藥啊,那么個苦玩意兒是好吃的東西?他喝一口就要發惡心,但是這么大個人了,總不能像小時候那般胡鬧吧? 他不喜歡喝藥,但更不喜歡丟人。 但是對上江隨舟那副眉眼皆笑意的臉,他卻一點都生不起來氣,反倒滿腔的怒意,都軟軟地化成了春水。 只怪眼前這人太招人了點兒。 他分明兇相畢露的,江隨舟卻一點也不害怕,只看著他笑?;魺o咎磨了磨牙,片刻之后傾身過去,發狠似的,一把將拇指上的葡萄汁水抹到了江隨舟的嘴唇上。 這么好玩么,還笑! 分明咬牙切齒的,卻也染上了一層化不開的笑意。 江隨舟只有種錯覺,像是自己身邊突然多了只大狗似的。 雖不出聲,卻總圍著他悄沒生息地打轉,時不時偷偷舔他一下,就高興地要撒歡了。 他也不知道這種錯覺是哪兒來的,畢竟在此之前,他也與霍無咎朝夕相處過一段時間,同吃同住的,也沒什么異樣。 霍無咎這日便守在他床榻邊上,先陪著他喝了藥,又陪他一起用了早膳。因為霍無咎盯得緊,江隨舟還被逼著多用了半碗粥,一時間胃里又撐又熱的,烘得人直想打瞌睡。 就在這時,魏楷又折返了回來。 將軍。他說。婁將軍從揚州回來了。 霍無咎眉心斂了斂。 前兩日京中事態緊急,昨日劃分兵力時,他手下又缺將領。揚州離臨安很近,揚州的守軍又與婁鉞有故舊,昨日他便讓婁鉞帶兵去處理揚州和周邊的郡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