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什么事?后主對他遇見了什么好事并不關心。 便聽紀泓承道:臣方才獵得一只大蟲,想獻給皇上! 后主喉頭一哽,周遭的官員們聽見這話,一時間面面相覷,臉上的喜氣都僵住了。 這紀泓承腦子一根筋便算了,哪兒有陪皇上出獵,還搶皇上風頭的道理? 后主一時沒說話,抬眼往他來的方向看去,便見有幾個侍衛騎著馬,費勁地拖著個小山一般的大物,朝著這邊來了。 紀泓承不僅獵到了一只虎,還是一只健碩高大的成年猛虎。 后主再看向自己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山羊麋鹿,心下一陣厭煩。 這姓紀的,當真令人掃興極了。 這般,愛卿可算獵得頭籌,朕該好好賞一賞你了。 紀泓承半點不謙虛,大聲道:臣多謝皇上! 后主咬牙切齒,恨不得賜死他。 既然如此,朕便賞你個差事吧。他坐在馬上,垂眼俯視著紀泓承,語氣輕飄飄的,牙齒卻是緊咬著的。 方才靖王去林中追鹿,到這會兒都沒回來。朕擔心他,便由你去將他尋回來,朕必有重賞。 后主抬頭看了一眼漸漸沉下山去的日頭,說道。 一整日過去了,看這天色,想必也該到了給他那位五弟收尸的時候了。這晦氣事,就讓紀泓承去做,順便到時候安他一個保護靖王不力、致使靖王身死的罪名,將這個不知趣的大傻個,一并處死了去。 江隨舟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眼看著霍無咎坐在水邊,將肩上的傷口清洗干凈,重新包扎了起來。 這還是江隨舟逼的。他到了水邊,便硬要先替江隨舟看腳踝。江隨舟不肯,硬要他先處理好傷口。 霍無咎自是拗不過他。 他站起身,將垂落在手肘上的衣袍朝肩上一拉,便回身走到了江隨舟面前,有些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 此時不會亂動了吧?他道。 江隨舟笑了兩聲,便由著霍無咎在他面前單膝跪下,又將他扭傷的那只腳擱在了腿上。 你有什么打算?江隨舟問道。 便見霍無咎一邊低著頭替他脫鞋,一邊說道:江舜恒既要你死,那么必然不會立時讓人來尋你。我在這里候著,等到他們的人尋來,我再先行回去。到時候,你就只說自己摔下馬扭傷了腳踝,自己找到這處水邊的。那幾個殺手是龐紹的人,他私下養殺手的事,江舜恒絕不會知道,所以,他也不會起疑心的。 江隨舟嗯了一聲:我也是這么想的。 霍無咎將他的鞋襪放到旁側,便握在了他的足弓上。江隨舟本就生得白,雙足平日里更是不見日光,此時在陽光下白得像能發光,青色的血脈隱現,更顯得他白得通透。 讓霍無咎掌心粗糙的手這么一握,他竟莫名有些耳根發燙了。 怪得很。 而霍無咎卻似是沒注意到一般,手下略微動了動,便查看起他的傷勢來。 忍著些?;魺o咎說。 不等江隨舟應聲,他便猝不及防地手下一拗。江隨舟猛地一抽氣,便聽見了輕微的骨骼聲響。 好了。他聽霍無咎說道。只是還會有紅腫,養上幾日便能消下去。 說著,他扯下了自己的一條衣擺,替江隨舟將腳踝纏住,重新穿上了靴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滿目的瑩白被布料遮住的那一刻,他是怎樣地松了口氣。 他直起身,在江隨舟身邊坐了下來。 那以后呢?江隨舟問道。再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這是他自剛才以來,一直想問的話。 他就知道,野史上的霍無咎能從靖王府逃出,再一路離開南景回到北梁,其中一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竅。如今,這事兒能夠提前,江隨舟知道,這跟他脫不開關系。 若不是他千方百計地想給霍無咎尋醫,他手下的人也無法借著這個機會找到霍無咎。想到因著自己的籌劃,竟意外地與霍無咎的勢力契合在一處,竟因此幫了他,江隨舟便覺得頗為奇妙,甚至有種莫名的喜悅,壓都壓不住。 霍無咎側目看向他,便見他雙眼亮晶晶的,正盯著自己瞧。 他自是知道江隨舟問的是什么。他非但沒有生氣,還打心里為自己高興,霍無咎竟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因此松一口氣了。 他應該為此高興的,但之前的擔憂全是杞人憂天,他竟又有些隱隱的失落。 他頓了頓,道:再接下來,便打算給你弄些吃的去。他像是沒聽懂江隨舟問的是什么一般,站起身來,神色自若,一本正經。 不是,我是說江隨舟連忙開口道。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魺o咎說道。不過,你不是也說了,要我護你周全么? 江隨舟有些不解這其中有什么關聯,只應聲道:是啊。 霍無咎俯身拿起了江隨舟的劍,低下頭時,便見江隨舟面露不解地看向他。 他目光中流露兩分無奈,抬手在他頭頂上拍了一下。 我此時想走,自然隨時都能走。他說。但是,江舜恒找不找你算賬? 自是要找的。 江隨舟諾諾地不說話了。 所以,我沒什么打算。他說。我留在這里,見招拆招,總能等到機會,尋出他們的弱點。屆時里應外合,既能讓他們措手不及,也能讓他們看看,什么叫引狼入室。 江隨舟聽到這話,噗嗤笑出了聲。 引狼入室對你來說,可不是什么好詞。他說。 我也沒想當什么好人?;魺o咎將那劍在河中洗了洗,便對江隨舟道。原地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江隨舟點頭應下,便見霍無咎單手握著劍,往林中去了。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目光卻落在霍無咎的后背上,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也沒有挪開。 他心里清楚得很,霍無咎雖說得輕松,說自己要里應外合,說要讓后主引狼入室,但江隨舟知道,對霍無咎來說,最容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回到北梁。 他是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他的軍隊就是他的手足、是他手中的利刃。 但是現在,竟是自己,將他的手足束縛住了。 他不走,僅是因為答應過自己。 江隨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 他無論是在穿越之前,還是穿越之后,一直都不得不自己撐住自己。穿越之前,他雖說有父母,但他父親有的是情人和兒女,他的母親眼里只有他父親。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富貴潑天,實則根本就是行在繩索之上。那么多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又有那么多人需要依傍他,他沒有選擇。 但是現在 有一個人,愿意縛住手腳,丟掉劍刃,忍辱負重地活在敵人的手中,就是因為答應過他,要保護他。 他似乎不再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他只是饞你的身子?。。。ㄆ埔簦?/br> 第65章 霍無咎果真很快就回來了。 他單手握著劍,上頭還淌著血。他抱著些干燥的枯枝,另一只手上提著一只雪白的兔子,已然沒了氣息。 他行到江隨舟身側的河邊,蹲下身去,便在水邊利索地剝起皮來。 他手上拿著的分明是把三尺長的利劍,卻半點不嫌礙事,動作利索得很。江隨舟坐在旁側好奇地看,便見他沒一會兒便將一只兔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放在了他身邊干凈的石頭上。 做完這些,他便又收拾起那堆枯枝來。 江隨舟不由得開口道:你怎么什么都會? 霍無咎抬眼看向他,便見江隨舟頗為乖巧地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身上分明穿著利落的箭袖騎裝,但根本遮掩不住那副富貴公子特有的氣度。這兒荒山野嶺的,周圍半點人煙都無,他坐在這兒,便像塊被掉落在野外的美玉一般。 那雙終日囚在富貴鄉中的眼睛,真是看什么都新鮮。 霍無咎與他不同,他自小就野。陽關荒涼,沒什么可玩的地方,他少時跟人出去玩,都是去騎馬打獵,捉兔子、射大雁。抓來的動物,他們便就地烤了來吃,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別的可玩了。 再后來,他連年跟著父親行軍打仗,條件自然比陽關還要艱難。行軍途中,向來有什么吃什么,打來的獵物烤來吃,自然再尋常不過了。 他如今不過殺只兔子的本事,在這位王爺眼里,竟成了什么都會了。 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兩分笑,垂下眼去,拿出火石來以劍一削,便濺起火花來,丟到枯枝堆上,便點燃了。 看著霍無咎笑,江隨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說起來,還是自己這個雞都沒殺過的現代人沒見識。 霍無咎將剝干凈的兔子串好了,便架去了火上。片刻之后,便有rou香味彌漫開來,兔rou的油脂被火烤了出來,在表皮上發出了吱吱的聲響。 江隨舟的目光不由得從架上的rou上,轉到了霍無咎的臉上。 這會兒日頭正好,亮堂堂地照在霍無咎身上。今日之前,江隨舟沒見過霍無咎站起身的樣子,更沒見過他這般隨意又瀟灑地席地而坐的模樣。 他當真好看極了,此時的模樣,像是甩開了壓在身上的重枷,重新煥發出屬于他的光芒了一般。 這才是霍無咎本該有的樣子。 沒一會兒,他的目光就被霍無咎察覺到了。 他抬眼看向他,道:怎么了? 江隨舟慌忙錯開了目光。 沒什么。他有點心虛,匆匆隨口找了個借口。就是在想,你今日之后,是不是還要裝作腿沒好的樣子? 霍無咎嗯了一聲。 在做好準備動手之前,不能讓他們察覺。他說。 江隨舟點了點頭。 那你而今,可有什么想法?他問道。 霍無咎沉吟片刻。 你可知婁鉞?他問道。 江隨舟當然知道。 南景難得的名將,曾是霍老侯爺的至交好友。 但是當年,景幽帝意在鏟除霍家,霍家才起兵造反,自此從景朝的名將世家變成了推翻舊朝的反賊。而婁鉞因著與此事無關,當時又南下清掃倭寇,遠在千里之外,故而留在了南景。 景幽帝和景后主二人都知他與霍老侯爺的交情,因此不敢用他。一直到史書之中,霍無咎揮師南下到了臨安,后主都沒有讓婁鉞上戰場。 城破的前三日,后主沒收了婁鉞所有的兵權,將他處死了。 自然,拿到婁鉞手下所有士卒的后主仍沒有抵擋住霍無咎的攻勢,而殺婁鉞,也是因為對他不放心,怕他里通外敵。 想到這兒,江隨舟頓了頓。 他知道,婁鉞有個獨生女兒,名叫婁婉君。南景滅亡之后,霍無咎將她救下,收留了她。 此后他便一直將婁婉君帶在身側,即便他回到陽關鎮守,也一直如此。 關于他二人的關系,史書上的蛛絲馬跡很多。婁鉞與霍老侯爺年輕時便常走動,自家的孩子也有口頭上的婚約,霍無咎與婁婉君二人,也算自幼相識的青梅竹馬。 婁婉君早年喪母,一直跟在父親身側,耳濡目染,也算是個難得一見的將才。 不過婁鉞為人保守,從不肯讓她上戰場,更沒讓她帶過兵。是在婁婉君跟隨霍無咎之后,才有了上戰場的機會,自此在青史上留下了姓名。 他們二人雖說沒有成婚,但無論正史野史,都默認了婁婉君是霍無咎的紅顏知己,更遑論婁婉君曾育有一子,生父不詳,但隨了霍無咎的姓。 這些,都是江隨舟最清楚不過的事了。與此相關的論文,他都看過不下五篇。 但是不知怎的,這會兒想來,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幾分難言的感覺。 他說不上是什么感覺,總歸不大舒服。 他一時出神,直到聽見霍無咎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怎么了?他聽見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忙笑了笑,不過不知怎的,嘴角有些沉,笑得也很勉強:自然是知道的。 霍無咎面露疑惑:你們二人有過節? 江隨舟搖了搖頭:沒有。 霍無咎皺眉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天:臉色這么難看,中暑了? 江隨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臉色不好看,甚至并沒覺察到。他只是忽然覺得不大舒服,許是顧長筠給的藥效還沒過,時而還會發作。 他道:沒什么,你接著說。 霍無咎看了他幾眼,接著道:也沒什么可說的,不過是我早年陰差陽錯救過他一命,這會兒打算挾恩求報。 他說得坦蕩極了,像是挾恩求報這件事很上得臺面一般。 江隨舟強壓下心頭的不舒服,跟著問道:你能肯定他愿意幫你嗎? 霍無咎看著劈啪作響的火焰,說道:他雖忠心,卻也不是傻子。江舜恒是什么人,他該清楚。更何況,如今我們與景朝,早是你死我活的了,他也該想清楚,站明白方向。 說到這兒,他輕飄飄地道:他就算自己不想活,也得想想他女兒。 江隨舟一頓。 聽霍無咎這樣說 他與婁婉君應當沒有私情吧? 也不知怎的,分明在說正事,他聽見霍無咎這話,腦中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個。 他愣了愣,繼而后知后覺地有點懊惱。 他在想什么呢!霍無咎跟婁婉君到底是什么關系,又與他無關 忽然,一陣熱氣撲面而來。 江隨舟抬頭,便見霍無咎單手握著枯枝,將那只烤得外皮酥脆、油汪汪的兔子遞到他面前。 是讓太陽曬傻了,還是李長寧給你開的藥有什么問題?他說。怎么凈發愣,趕緊吃東西。 霍無咎的手藝的確好得很。 野外沒有調料,他單用火烤,便能將這兔子烤得外酥里嫩,汁水四溢的。 不過,江隨舟胃口并不大,腸胃又嬌嫩,不過吃了一條兔腿,就吃不下了。 剩下的大半只兔子,便全落進了霍無咎的肚子里。 待江隨舟吃完,霍無咎便利落地將周圍收拾了個干凈,一時間,半點烤火的痕跡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