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說完,他收回目光,便要躺回床上去。 卻在這時,霍無咎忽然開了口。 我的腿,是江舜恒下令打斷的。他說。 江隨舟一頓:怎么? 他看向霍無咎,便見霍無咎正靜靜看著他。 我在你這里,該生不如死,才是他的本意,你是知道的?;魺o咎說。 這話,他們二人從沒有直言過,卻是他們兩人都默認的。 江隨舟坐直了身體,道:所以呢? 便見霍無咎緩緩出了一口氣,似有些無奈。 我的腿被治好后,你想過如何給他交代了嗎?他問道。 江隨舟在心下笑了幾聲。 交代?我跟個死人交代什么?你霍無咎就是懸在他頭頂的屠刀,我提前將這把刀放下來,將這昏君弄死,那是給如今的黎民百姓一個交代。 這么想著,他面上也露出了兩分笑意。 不交代。他唇角一勾,晦暗的燈光下,一片瀲滟的艷色。本王倒想看看,他怎么處置我。 說著,他淡淡看了霍無咎一眼,躺回了床上。 江隨舟只覺自己的雙眼中,滿是獨屬一個知曉劇透的未來者的睿智。 卻沒曾想,坐在輪椅上的霍無咎,卻因著他那道眼神,片刻沒回過神來。 許久之后,他垂下了眼。 許是房中的燈火太亮了。他想。 否則,怎么會將那只以卵擊石、不要命的傻兔子的那雙眼,照得那么亮呢。 作者有話要說:江隨舟:我好狂哦。 霍無咎:他 好 愛 我 第42章 按照李長寧的說法,他需給江隨舟用一段時間的藥,才能斷定該如何醫治他的弱癥。 江隨舟本就意不在此,因此也并沒將他這話放在心上,只讓他先按著他的診斷,每日來給自己配藥,再觀后效。 李長寧自然照辦。 而在給江隨舟配藥的第一天,他便被江隨舟留了下來。 去看看他的腿。接過煎好的湯藥的江隨舟對李長寧說道。 房中除了孟潛山之外,便再沒有其他人。李長寧覷了椦畚嚎的神色,便見魏楷暗中沖他眨了眨眼。 早在昨日他第一次給靖王問診,靖王便提到過他這位霍夫人的腿疾。昨天他們二人私下里,也商量過這件事。 對上眼神,李長寧便會了意,朝著江隨舟行禮之后,便來到了霍無咎的坐榻前。 江隨舟由著孟潛山伺候,將湯藥喝下,便靜等著李長寧給霍無咎看診。 就見李長寧跪在霍無咎面前,擺弄探查起來,時不時詢問霍無咎幾句,繼而從藥箱中翻出了棻靜嶙櫻在上頭寫寫畫畫地記錄起來。 許久之后,李長寧收拾起東西,站起了身。 如何?江隨舟連忙開口問道。 便見李長寧將放在身邊的藥箱收拾起來,交到魏楷的手上,起身回到了他面前,躬下了身,語氣中染上了幾分猶疑:這位夫人的腿疾恐怕不大好辦。 江隨舟皺起了眉,神色漸漸凝重了起來。 便聽李長寧嘆了口氣,接著說道:這位夫人的雙腿經脈盡斷,恐再難治好。小人盡畢生所學,也只能替他緩解一二病痛而已。 聽到這話,江隨舟問道:如何緩解? 李長寧回道:小人會些針灸之術,能替夫人聊以疏通,使之陰天下雨之時,少受些苦。 江隨舟在心里緩緩出了口氣。 他知道霍無咎的腿不會好治,但也對眼前這大夫寄予了不少希望。只是可惜,自己早早找到的這個大夫,并不是他真正想尋的人。 他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 算了,這大夫不是說了,可以給霍無咎緩解病癥嗎?也不是全無用處,畢竟每到下雨,霍無咎的腿都疼得厲害,能緩解幾分他的癥狀,也是件好事。 這么想著,江隨舟點了點頭,神情淡漠,涼涼地道:無妨,本王也沒打算治好他。既然如此,你便放心地給他醫治,成效如何,本王不會追究。 聽到這話,李長寧似是松了口氣,躬身沖著他謝了恩。 江隨舟擺手讓他起來,棻吆炔璩宓自己口中的苦味,棻甙底鑰悸橇似鵠礎 剛才這大夫說,要給霍無咎用針灸? 既要用針,那自然需要寬敞些的地方供他施展。他房中的坐榻雖然不算窄,卻也沒有每日讓霍無咎在坐榻上看病的道理。 既然這樣的話 江隨舟端著茶杯,若有所思。 是不是就可以借機,讓霍無咎搬出去了? 在霍無咎剛搬來他房中的時候,江隨舟就是因為找不到借口,才讓他在自己的房間里暫時住下的。 不過,這會兒,有個正當的借口遞到了他的面前。 江隨舟開始認真思考起了這件事的可行性。 畢竟他椏始將霍無咎弄來自己身邊,全是為了將他罩在自己的地盤上。如今霍無咎在自己這兒住熟了,跟自己的關系也熟稔了不少,若是借這個機會,在自己院中給霍無咎另安排個住處,想來合情合理,并且非常安全。 順帶著,他也可以稍微對霍無咎攤攤牌,來試検運的口風。 于是,江隨舟下定了決心,在這天夜里用晚膳的時候,將伺候的人全都屏退了出去。 熠熠的燭火之下,霍無咎抬眼看向江隨舟。 看他這架勢就知道,江隨舟是有話要對他說。 霍無咎心道,正好。 他也有話要對江隨舟說。 光聽今天那老頭兒對江隨舟說的話,他就知道,今日這兩人對江隨舟是有所保留的。 霍無咎知道,魏楷從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他帶來的這個人,絕不會治不好他的腿。 他們二人這樣說,全是在防著江隨舟,擔心他們能將他的腿治好,反而會因此被提防。同樣的,江隨舟的病癥,這老頭想必也能治好,卻是拿話釣著他,八成是在等著自己的命令。 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江隨舟從來都不是他們的威脅。 甚至昨天,他還直接告訴他,要治好他的腿,甚至已經做好了在治好他之后,替自他面對江舜恒的準備。 霍無咎有些忍不住了。 他想告訴江隨舟,這人肯定能夠治好他,也能治好自己。 他還想告訴江隨舟,他不必害怕。江舜恒無論對他還是對自己,都是時刻有威脅的仇敵,待自己恢復了與之抗衡的實力,必不會讓江隨舟因此被波及。 反而,自己護得好他。 霍無咎向來謹慎而縝密,放在從前,他絕對不會讓敵對陣營中的人探知到他的半點實情。 但是莫名其妙地,江隨舟對他來說,又不太一樣。 或許是他被江舜恒針對,即便身在敵營,也絕不會和他們是一伙的;又或許是因為這人單純得很,雖強作自己是個壞人,但實則沒有半點殺傷力,值得信任得很。 又或許是因為他似乎,真的很喜歡自己。 霍無咎只覺得,自己向來是不喜歡虧欠他人的性格。這靖王擅自喜歡他,還非要為他付出那么多,讓他不忍心欺瞞他,甚至想將自己的老底全盤托給他。 不光是因為信任他,更多的,是因為他不想瞞他。 這種不想隱瞞他的想法,從昨天江隨舟告訴他,會讓大夫替他治腿開始,就在霍無咎的心里四下沖撞。 那是一簇在霍無咎心口燃起的火苗,將他的心窩燒得燙得嚇人。 那簇火苗被他死死藏在心窩里,此時只拿一雙偽裝得極好的黑眼睛,靜靜看向江隨舟。 待到房中再沒有第三個人,江隨舟斟酌著開了口。 今天這大夫的話,你也聽見了。他淡淡說道。 霍無咎應了椛。 他頓了頓,正要開口,卻聽江隨舟接著道。 雖說他治不好你,但多少算是兩分希望。他說。不過,既要針灸,本王想著,還需讓你另住椉湮葑櫻會方便些。 似是一陣風吹過,將燃在霍無咎心口的那簇小火苗吹得顫了顫。 他頓了頓,應了椛。 確實如此。他道。 江隨舟點頭。 本王讓孟潛山在院中另給你收拾一間房出來,你只管在那里住下,安心養病。讓他隨意醫治的話,不過是本王聊作掩飾的場面話,他若真敢不盡心,你只管告訴孟潛山。他說。 哦,還住在他院子里啊。 那陣轉瞬即過的風消散得無影無蹤。 霍無咎神情淡然,嗯了椛。 江隨舟打量著他的神情,試探著接著開了口。 之前從沒告訴過你,本王為何要將你遷來安隱堂吧?他說。 江隨舟知道,這些話,就在這個時候說最合適。 若他椏始就告訴霍無咎,自己想要善待他,霍無咎自然不會相信,反倒會對他更加戒備。而若是現在不說,此后見面見得少了,更無從談起,再與他講,反而刻意。 就在此時,告訴他自己想要幫助他,與他合作,是最為合適的契機。畢竟這些日子下來,自己的處境和作為,霍無咎也是看得見的。 卻見霍無咎的神情椝布潯淶糜行┕毆幀 他頓了頓,才抬眼看向他,眉頭微皺:沒有。 江隨舟正要開口,便聽霍無咎接著道:不說也罷。 這怎么能行!江隨舟心里急了。 肯定得跟你說清??!不說清,你怎么能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怎么能看出我的忍辱負重,怎么對我感激涕零??! 他忙道:要說的。不過事到如今,本王想做什么,想必你也能看出一二。 霍無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靖王究竟要做什么? 難道要借著今日,對自己表明心跡? 不知怎的,霍無咎心下有點慌,甚至一時間想不出對策。但很奇怪,他捂在心口的那簇小火苗,卻像被澆了油一般,轟地一聲,燒得更旺了。 這讓霍無咎的心跳一下加快了。 這靖王怎么這般蠢,難道不怕被自己拒絕,不怕顏面掃地?這反倒讓霍無咎的心軟了,甚至覺得,無論他說出什么樣的話,自己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卻聽靖王開了口。 皇兄辱你,要以養蠱之法使本王與你爭斗,本王自然不想讓他如意。 那清冽如山泉般的聲音,涼涼的,平靜又輕緩。 將你遷至本王院中,原就是想借此護你周全。本王雖為南景之人,卻被皇兄當做眼中釘、rou中刺,恨不能除我而后快。而今本王雖能在此茍且偷生,卻也知道,早晚有椚眨是會被除掉的。 于本王而言,滅景朝,反而是本王的生路?;魧④?,這些時日,想必你也看得出來,本王與他們不同,無意殺你辱你,反而想同你合作。 那山泉般清涼的嗓音,椔妨魈實攪嘶粑蘧痰男睦鎩 他検奔渲瘓醯媚災杏行┛鍘 便聽靖王緩緩道:本王今日能保你暫時周全,他日也能助你治好雙腿,而本王所求,也不過是一條生路而已。 滋地一聲。 那一泓泉水,驟然淌過霍無咎的四肢百骸,輕巧地流過他的心間,便將那簇生機勃勃的火苗,驟然撲滅了。 霍無咎的嗓音有些啞。 沒別的了?他問道。 接著,他對上的椝疑惑的、干凈得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 沒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江隨舟:什么聲音? 霍無咎【面無表情】:少男心碎掉的聲音。 第43章 江隨舟被霍無咎問得心里一咯噔,接著便生出了幾分慶幸。 果然吧?他算無遺策,就知道霍無咎有可能對他一直心存懷疑,絕不會相信自己只是為了從后主手下保命而已。 他的確不是為了在后主手下保命,畢竟后主雖然折騰他,但不會折騰死他。 他想要的,是從他霍無咎的屠刀底下奪回自己的腦袋。 不過這對霍無咎來說,沒什么區別就是了。 幸好在這會兒說開了。江隨舟心想。 看著霍無咎越擰越深的眉頭,江隨舟深信,肯定是因為自己尚不能取信于他,使得霍無咎還對自己所說的話心存懷疑。 這倒是理所應當。畢竟對于霍無咎來說,自己無論如何都是敵對陣營的人,自己一說他就相信,那才奇怪呢。 這么想著,江隨舟神情嚴肅又冷靜,道:本王知道,你或許不會相信本王的話,畢竟這對你來說,怎么都有些荒謬。但是 霍無咎卻忽然開口了。 我信。他聲音平穩,卻似乎比往日要冷一些。 江隨舟一愣:本王是說 便見霍無咎抬眼看他,道:合作,你要說的,就是合作,對嗎? 江隨舟點頭:是的,但是 但是這話從霍無咎嘴里說出來,怎么就有種說不出的奇怪呢? 便見霍無咎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緩聲接著道:你盡力庇護我,我看得出來,雖不知你為何對我這般有信心,但若真有你所說的那一日,我也不會恩將仇報。 江隨舟愣愣地聽。 霍無咎這話說得句句在理,既符合他光明磊落的個性,也是江隨舟一直想要爭取到的態度。 但是 江隨舟心下總覺得怪怪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是好話,從霍無咎嘴里說出來,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郁結,甚至帶著兩分凜冽的寒意。 江隨舟正發著愣,便見霍無咎淡淡瞥了他一眼,問道:放心了么? 江隨舟愣愣點了點頭。 便見霍無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繼而放下手中的筷子,單手按在輪椅上,方向一轉,徑直走了。 江隨舟片刻之后才回過神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他不懷疑霍無咎會出爾反爾,但是 思忖片刻,他搖了搖頭。 可能因為,他們這種征戰沙場、打仗的人,給別人許諾的時候,都是這么冰冷兇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