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孟潛山連連答應。 待江隨舟走后,孟潛山回到霍無咎的院中,帶著人四下轉了一圈。 這兒偏僻又破舊,霍無咎又什么都沒帶來,攏共只在這兒住了一夜,實在沒什么要搬的。 但是霍夫人如今的身價,可跟剛入府時不一樣。要是只把他人送到王爺院里去,豈不是怠慢了? 于是,孟潛山悉心地伺候著霍無咎用了一頓早膳。待霍無咎吃飽了,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湊上來問道:霍夫人,還有什么要置辦的物件沒有?奴才這就著人去采辦。 霍無咎沒說話。 這奴才聒噪得很,一副諂媚的模樣,有點礙眼。 尤其是這幅已然把自己當成寵妾哄的模樣,特別令他惡心。 卻見孟潛山半點沒眼色,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地安排起來:四季的衣袍定是要做,一會兒奴才便去請裁縫。還有夫人的輪椅,奴才也去尋木匠打一副新的吧?還有您身邊隨從伺候的仆役 他對上了一雙濃黑的眼。 見霍無咎抬眼看他,孟潛山連忙躬身湊上前來,只當他有什么吩咐:夫人? 就見霍無咎一雙眼睛,寒潭一般,淡淡一眼,就看得他心肺都涼透了。 什么都不用。他冷冷說。你,滾遠點就行。 孟潛山一噎,一腔熱情都被澆得涼透。 他訕訕地躲遠了。 沒想到主子如今,竟開始喜歡這種又兇又橫的了。 太不好伺候了。 雖說沒有大朝會的日子,每天都要去衙門坐班,但禮部本就比其他地方清閑些,再加上江隨舟領的不過是個閑職,所以一整日都沒什么事要做。 更何況,他上司季攸,是個特別佛的老好人。 光看這人在景史上的記載,就知道是個無心權謀,只喜歡詩詞歌賦的官場閑人。他當年雖說是先帝欽點的狀元,官卻當得一直不溫不火,唯獨一手詩,寫得尤其漂亮。 他對江隨舟并不熱絡,一看就不是他們陣營中的人,但也不難為他,甚至見他面色不好,還笑著說今日沒什么要事,他可以早些回去歇息。 江隨舟總算松了口氣。 對他來說,不管是朝堂,還是自己的后宅,水都太深了些,讓他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保持警惕。 反倒是這要坐班的衙門,讓他難得歇了口氣。 他頭一次抱著那種下班之后不想面對家庭壓力,躲在車里抽半天煙才上樓的社畜中年男人的心態,在衙門中好好地歇了一天。 沒有后主和龐紹,沒有目光如炬的幕僚,也沒有定時炸彈霍無咎,他只覺禮部的空氣都清新極了。 以至于他心情極好,到了離開的時辰,路過季攸的桌前時,他還停下同季攸寒暄了幾句。 季大人這是在看什么?他看季攸手里拿了一卷書,問道。 季攸抬頭見是他,笑著將書翻過來遞給他:不過是本野史,沒什么依據,看來打發時間罷了。 江隨舟接過那書,大致翻了翻,果然。 不光是本野史,還是一本寫得極其大膽的野史,簡直像是在給前朝皇帝寫同名同姓的話本子。 江隨舟面上露出了兩分淡笑,將書遞還給季攸,淡笑道:寫得倒是有趣。 季攸聞言,眉毛驚訝地揚起:王爺也對這個感興趣? 當世文人,向來清高些。正史乃是正統,這種天馬行空的野史,都是寫給俗人逗趣的,尋常的文人和貴族,對此都是嗤之以鼻。 江隨舟搖了搖頭。 他在心里道,我當然對野史不感興趣了,但是說了您也不信,我能站在這兒跟您講話,就是吃了看不起野史的苦。 當然了,您自己說不定就是活在野史中的呢。 這種話在心里講講便罷了,自然不能往外說。他淡淡笑了笑,道:說不上感興趣。不過史書向來是人寫出來的,后世評說,誰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呢? 卻見季攸聞言,眼睛一亮,似乎閃爍起了看見知己的光輝。 江隨舟連忙向季攸點了點頭,權當是打招呼,便轉身走了。 江隨舟自認擔不起季尚書這樣的高看,畢竟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全仰仗自己被個學生坑進了野史里。 他離了禮部,上了馬車,便徑自回靖王府了。 一進到安隱堂中,便見人來人往的頗為熱鬧。孟潛山恰好送兩個抱著布匹的裁縫出來,見江隨舟回府,連忙迎了上來。 王爺!孟潛山湊上來便笑嘻嘻地邀功道。奴才已經替您把霍夫人接來了,方才請了裁縫來給夫人裁衣裳。明日工匠便會來,奴才看著夫人的輪椅不大好用,也該換一個。 江隨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自己還什么都沒說,這小子怎么就對霍無咎這么熱情? 卻見孟潛山兩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一副等著挨夸的模樣。 江隨舟頓了頓:嗯,不錯。 孟潛山頓時樂開了花。 江隨舟只覺被傻氣熏了眼睛,轉身往自己房中走去。 他走得頗為放松,一邊走,一邊拽下了身上礙事的披風。臨踏進門檻時,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要回身去問霍無咎被安排到了哪間房里,便見一個人赫然撞進了他的眼中。 那人坐在輪椅上,周圍一派清雅華貴,顯得他特別格格不入。 江隨舟脫衣服的動作都頓住了。 霍無咎。 霍無咎怎么會在他的房里?。?! 他愣在原地,片刻之后,驟然轉身走了出去。 正撞上一臉曖昧和喜氣的孟潛山,滿臉都是等著他夸獎的矜持笑容。 江隨舟咬牙切齒。 夸你,我恨不得揍你。 主子?見江隨舟盯著他,孟潛山笑嘻嘻地開了口,等著江隨舟發話。 江隨舟停頓片刻,低聲道:這就是你安排的? 孟潛山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 啊,對!瞧奴才都忘了,霍夫人來這兒,還沒個伺候的呢!他道。原安排給夫人的兩個侍女,都被小的逐出府了,現在還剩下個小廝,瞧著倒是個老實的,王爺您看 孟潛山的話停在這兒,等著江隨舟吩咐。 江隨舟面色鐵青。 誰問你這個了!我是問你,霍無咎為什么會住在我的房里! 難道是這么大個院子,別的屋子都住不了人嗎! 但是話到嘴邊,他動了動唇,還是沒說出口。 門大敞著,霍無咎就在里頭,肯定能聽見他說的話。 把人弄來了,又趕出去,豈不是又要得罪他? 原本以為做出這個決定,可以把難度降低一點,卻沒想到被孟潛山這傻子一把抬到了地獄級。 江隨舟咬牙,狠狠瞪了孟潛山一眼,將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原就有一個?他接上了方才孟潛山的話茬,道。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孟潛山聞言,連忙帶著他走下階去。 院中的人都在忙碌,那小廝正同旁人一起搬東西,搬得一腦門的汗珠,在陽光下反著光。 見著江隨舟過來,那小廝匆匆放下東西,便躬身朝江隨舟行禮。 江隨舟頓了頓,又想起了些事。 他原就猜測,霍無咎三年之后能從這兒逃出去,定然是有人里應外合。但原主絕不會給他提供這個機會,所以才會拖整整三年。 但是如果自己幫幫他呢? 那豈不是送了他個大人情,還能讓自己少跟龐紹那群人周旋兩年? 他斟酌片刻,對那小廝道:你跟我過來。 這便是要私下吩咐他一些事情了。 小廝連忙跟上,孟潛山頗有眼色地留在了原地。 幾人都沒看到,透過窗欞的空隙,一雙深黑的眼睛,落在了江隨舟的背影上。 他看著江隨舟尋到了他身邊的小廝,又帶著那小廝,獨自去旁側說話。 做王爺的,跟個小廝會有什么話說呢? 定然是要讓他做什么事?;魺o咎清楚地知道,那個小廝,除了替他監視自己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 對方究竟為什么忽然將自己移到他的住所來答案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這是王府里戒備最為森嚴的地方。 至于自己為什么住在主屋里單看剛才靖王進來時那詫異的眼神,就知道是他手下的人安排錯了。 霍無咎自詡冷靜,從不會被些蠅頭小利影響到理智,更不會因為對方稍稍示好,而失去判斷力。 他面無表情,目光冷冽而淡然,靜靜看著窗外那人的一舉一動。 唯獨放在輪椅上的手,指尖有些煩躁地在扶手上點了兩下。 作者有話要說: 又到了我們最愛的傻狗立flag時間! 江隨舟:聽說你特別冷靜,不會被影響到理智,還特別有判斷力? 霍無咎:QAQ,老婆,汪汪汪 第13章 江隨舟將那小廝叫去一邊,看著四下無人,便開了口。 叫什么名字?他問道。 那小廝匆匆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道:回王爺,小的叫孫遠。 江隨舟淡淡點了點頭,便簡單吩咐了他幾句。 無非是告訴他,讓他小心伺候,不可出半點差錯。 這小廝瞧上去就是一副老實膽小的模樣,聽他說話時,手攥著衣角捏來捏去。 江隨舟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種憨厚老實的,倒是合適。 頓了頓,江隨舟開口問道:你從昨日伺候在霍夫人身邊時起,可有人曾讓你帶什么給他? 孫遠一愣,接著面上便露出了驚惶的神色,連連擺手。 沒沒有! 那就是有了。 江隨舟想想也知道?;魺o咎雖說是北梁的人,但他父親當年可是南景的將軍。朝堂中人,多少會有些同他曾有牽扯的,有一兩個偷偷動作的,倒是不奇怪。 江隨舟點了點頭:即便有,本王也不會罰你。 孫遠忙慌里慌張地道:王爺,是曾有人來讓帶信,小的拒絕了! 江隨舟盡量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淡淡道:那就是有? 孫遠嚇得腿都軟了。 他就知道,王爺忽然來找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天下誰不知道霍夫人原本是什么人啊,他怎么敢替他與外人通信?卻沒想到,王爺還是猜到了,那么不管自己究竟有沒有幫忙送信,想必都要被滅口 王爺的聲音越是平和,便越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陰森感,嚇得他腿都軟了。 有是有但是小的絕對沒有 下次再有人送信來,你就交給霍夫人,不必來報。江隨舟說。 畢竟霍無咎人又不傻,信件能這么順暢地送到他手里,還是在江隨舟的院子中,想必其中有沒有人放水,霍無咎心里不會沒數。 但是話說到一半的孫遠卻傻眼了。 小的絕不會???他滿臉不敢置信。 江隨舟頓了頓,重新擺出了那副冰冷嚴肅的模樣。 只管聽命去辦,誰也不許講。他道。 但凡透露一點風聲其中的下場,你該是知道的。 恐嚇了孫遠一番,江隨舟便負手走開了。 他房中此時亂糟糟的一片,全是孟潛山給他瞎張羅的。江隨舟走近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疼,想想房中還坐著一個霍無咎,就更不想回去了。 他立馬就打算過房門而不入,先到書房去躲一會兒。 這么想著,他鎮定地走上臺階,便要繞過回廊,往書房里去。 卻在這時,他的余光瞥見了房中的霍無咎。 人來人往的一片熱鬧中,他是最格格不入的那個,坐在角落的輪椅上,一言不發。 他生得好看,就是一雙眼睛有點兇,每次看人時,總能把人嚇得心里一咯噔。 但是這會兒,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長長的睫毛蓋住了兇光,一時間竟顯得他安靜極了,被周遭的世界涇渭分明地排斥在外。 江隨舟的腳步頓了頓。 就在這時,有個搬箱子的侍女從霍無咎旁側經過,足下不留神,一腳踢到了霍無咎的輪椅上。 霍無咎只微微晃了晃,卻把那侍女撞得一個趔趄,險些摔了箱子。 那侍女站定,抱怨的聲音不大不?。涸趺催@么礙事呀,不知道坐遠一點? 說著,她輕飄飄地瞪了霍無咎一眼,便走開了。 江隨舟皺了皺眉。 他原要走向書房的腳步不受控制地一拐,便跨過主屋的門檻,走了進去。 你剛才說什么?他皺眉問道。 這些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怎么這么會給他找事?他想方設法地暗中討好霍無咎,這群人倒好,欺負他欺負到了明面上? 房中的下人們都是一愣,紛紛往江隨舟這里看去。 就見江隨舟目光冰冷,落在了那侍女身上。 抱著箱子的侍女嚇了一跳,一見江隨舟在看她,立馬知道自己的話被他聽見了。她不敢辯駁,抱著箱子便噗通一聲跪在了江隨舟面前。 他垂眼看向那侍女,冷聲道:知道錯了? 那侍女連連點頭應是。 江隨舟接著問道:該向誰認錯? 那侍女連忙放下箱子,膝行到霍無咎面前,沖他磕頭:奴婢一時失禮,還請夫人恕罪! 而霍無咎坐在那兒,側著身,眼都沒抬,像是面前的一切全然與他無關一般。 江隨舟頓了頓。 他知道,這侍女說出這樣的話,是該罰的??墒?/br> 此時孟潛山不在旁側,他初來乍到,尚不知府上素日是以什么規矩責罰下人。他既不知道罰俸該罰多少,作為一個現代人,一時間也下不去讓她罰跪或挨打的命令。 想了想,他淡淡開口道:自去找孟潛山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