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為什么?小女孩問。 他還以為小女孩并不知道飼育的背后是什么,誰知她居然振振有詞:人腦的神經元細胞就有超過1000億個,單個的神經元又有至少1000個神經連接,統計人腦數量就有百萬億個連接點。掌握一個科目的專業知識水平只需要動用510萬個連接,就能形成穩固的神經拓撲結構,正常人腦的開發潛能至少能覆蓋十億個專業知識領域。 人腦來就會并行計算,比如你正常呼吸心跳的時候閱讀,邊看邊聽;還會提煉信息、模糊搜索,從而主動決策。有機生物體內,僅僅幾十個原子組成的極微小的分子就能完成完整的轉碼解碼、轉錄、監測和糾正錯誤的任務,分子計算才是優秀完美的上帝造物。 一時之間,海夢悠竟被問住。 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海夢悠試圖解釋,有些底限,我們會選擇不去觸碰。 小女孩歪頭問:所以,你是在說,你愿意保持尊嚴死去,也不愿意拋棄一切拼搏? 海夢悠:這不是尊嚴問題。借口危機壓榨普通人,更不是所謂的拼搏。 人類存活數千年,各種各樣的人碰撞出無數種可能性,這才有了數千年的文明和技術騰飛危機不是舍棄為人之本的理由,相反,危機從不會打垮我們,只會讓人類更加堅韌,找出更合適的解決方法。 海夢悠坐在幽深的暗處,四周都是老舊、廢棄的器械,可他就像是銳韌的火,執著地照亮前路。 小女孩審視地盯了他半晌:你很有意思??上н@世上,光都只走直線,有因定也一定會有果,你相信你的信念,可我只相信精確測算過的命運。 她環視一周:這是我測算過后,唯一的命運。 光是走直線,可還有更多的光子,在你感知不到的瞬間,嘗試了其余的可能性。有因會有果,可世上變量太多,不嘗試其他的路,你怎么知道這是唯一的結果。 海夢悠決定放棄和她溝通三觀,徑直問道:如果我想救你出去,你愿意和我們走么? 小女孩無聲搖頭。 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這些究竟是誰在掌控?海夢悠謹慎選擇措辭,有沒有一個人,或者你說的什么圣靈也好,主教也罷,在維持這一切。 命運決定選擇,選擇即是命運。小女孩平靜道,沒有任何人能cao控這些。 海夢悠: 兩個人說的都是英語,怎么溝通起來這么難! 他有些無奈,正想換個措辭,小女孩卻忽然抬頭:不過,城市的中心有一片圣域,我們是不允許接近那里的,也許你們可以去看看。 怎么去? 現在不能去。每天傍晚,所有的守護者回城,觀察者則會四處巡邏,他們的感知在夜晚比白天更敏銳。你們可以先休息一晚,等白天,守護者出城,觀察者數量減少的時候,我帶你們去。 海夢悠: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我沒有幫你。小女孩機械地搖頭,是經過合理分析后作出的選擇,也就是命運在指引我而已。 得,又繞回來了。 海夢悠和江商議一番,決定暫時湊合一晚,明天再動身。 這之后,海夢悠還嘗試給她展示了幾個比較有意思的小玩意,結果小姑娘看哪個都興趣缺缺,不為所動,好像真的是一臺毫無感情的機器。 夜晚,小姑娘在實驗艙里休息,把睡眠艙讓給了他倆。 難題一拋出,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這個僅有一人寬窄的睡眠艙里。 僵持片刻,江亦愁主動退后一步,稍稍靠在他們用來藏身的柜形機械上:你休息吧。我睡不睡都可以的。 這一讓,反倒讓海夢悠有些不大自在,他稍稍往左挪了些,擠一擠倒也沒什么。別搞得像是我欺負你似的。 他還想著,萬一江退讓該怎么進一步勸說,結果江亦愁竟然直接點點頭:好。 海夢悠還備著的詞,就此哽在喉中。 江亦愁倒是不客氣,愣神的片刻,他立即坐了過來,無比自然地問:我睡外側? 啊行。 直到躺下去的時候,海夢悠還有些懵然。 雖然擠一擠是他先提出來的,但總覺得好像哪個環節有些不大對勁。 平常人不是該客氣客氣,讓上兩三輪的么?怎么忽然就演變成了這種局面?! 江躺在外側后,睡眠艙的弧形頂蓋并沒有闔上,估計是怕他尷尬。即使如此,海夢悠面著乳白色的艙壁,全身卻像上了弦一樣的緊張,根本睡不著。 別的地方睡不著他還能輾轉反側,可這里狹窄,他也不好隨便翻身,驚動旁邊的江亦愁,結果折騰來折騰去,腦子倒是越來越清醒了。 你睡著了么? 他身后傳來一聲探詢,聽聲音,江應該是背著他睡的。 海夢悠閉上眼睛,打算裝作已經睡著。 你之前問我罅隙的事情,我是什么角色。那件事情中,我算是個失敗的調停者吧。 他的語調下抑,聽起來莫名有些哀涼,海夢悠也不自覺地放輕聲音:為什么這么說。 我 江停頓片刻,我發現人和人的想法、差異,真的太大了。我沒辦法讓他們達成統一,他們統一的決議,我認為不合適,可我沒辦法說服他們。他們真的太復雜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們和我之前遇到的人,差異也太大了。 人類就是各種各樣的啊。海夢悠輕聲說,人類不是恪守規則的零件,社會也不是刻板嚴苛的系統,社會,文明,本來就是各種各樣不同的人聚集碰撞在一起產生的。當然,有百花齊放的美,也就會有自私自利的惡,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你沒有必要去苛求自己,把惡全部修剪掉,因為,這根本不可能做到。 他的背稍稍僵住了,江的手輕輕貼了上來,撫住他的脊背。 他最怕就是旁人示弱。 安慰人,搞好思想工作,這在夜歌者號,都是溫夕的活。 更何況,在他印象里,江隨便出手就能變幻無窮,一直頂著諾恩斯的壓力,撐起數萬人的共感籠,還有中心廣場的新天頂,更是說建就建,一直竭盡所能地護著冷星上的人類。 無論面對什么樣的困難,從來沒有示弱過。 這種人又該怎么寬慰?! 各種各樣的話在他心里轉來轉去,卻又覺得哪句都不合適,最終,他一語未發,只是沒避開對方尋求慰藉的手。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江亦愁問。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你問吧。 說完,他整個人一僵,江似乎把側臉也貼了上來,像冬日里捧著最后一根火柴的人那樣,揪住了他的一小片衣料,索求微不足道的最后一絲溫暖。 悠。江亦愁聽起來遲疑又猶豫,你覺得,人類會愛上非人類么? 這個嘛海夢悠并沒有領會他試探的含義,還當是正常討論,一本正經地答:我覺得,人和非人類,二者之間的界限都在漸漸模糊。就拿諾恩斯管著的影響者來說吧,他們不是人類,但有類人意識、也可能有靈魂,能單純地把他們都劃分為機器么?顯然不太合適。 機械軀殼用光信號通訊,碳基生物用生物電傳訊。依附在機器中的靈魂,和依附在人類身體中的靈魂,有本質上的區別么?再說了,如果裝配了假肢的人類還是人,替換了機械心臟的人還是人,那么到什么程度他不再是人?或者,人原本就是我們給予的狹隘定義呢? 江亦愁輕頓片刻:我不是想問這個。 海夢悠不解:那你想問什么? 那一小片衣料被江亦愁死死攥在手心里,力道大到像要把它徹底按進手心一般。他來回猶豫很久,還是更進了一步:我想問你,你會不會愛上非人類。 海夢悠極輕地笑了一聲。 這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倒更讓他摸不準對方的態度。 接著,海夢悠輕輕轉了過來,突如其來的近距離接觸讓江不自覺地后退了一些。 你怕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海夢悠壓著聲音,朝小女孩在的實驗艙瞥了一眼,再說了,還有小姑娘在呢。來,過來點,幫我擋著點。 江有些不明所以,還在猶豫的時候,被海夢悠一把揪住手腕,生生朝前拖近了許多,然后他開始解自己的襯衣紐扣。 江: 良知告訴他,他不該看,不過當海夢悠解開第一顆口子,露出一小片近乎雪白的胸口時,他默默把良知丟到了腦后。 他厚著臉皮盯,海夢悠倒是無知無覺,一直解到第三顆,還怕江看不清楚,將領口使勁扯了扯,江亦愁猝不及防,瞟了一眼就立即轉過目光,只覺得身體里的數據流奔騰得格外慌張。 啊 海夢悠這時候才體會出一點不對勁,他急忙說:誤會,真是誤會。我只是想給你看這個。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激光刀,刀刃彈出,唰一道電光,一道傷口,從脖頸斜向穿過前胸,留在他身上。 江亦愁瞳孔一震,手條件反射般按上創口,卻見海夢悠微微笑著,把他輕輕按了回去:別急。 只見那道長到駭人的傷口并未溢血,反而泛著七彩的絢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愈合。 江亦愁迅速抬頭,萬分驚詫地看向他。 這是怎么回事? 具體成因我也不清楚,所以我誰都沒說,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他以一根手指壓唇,悄聲說:你得替我保密。 江亦愁安靜地點頭。 所以啊,你問錯人了。海夢悠含笑,我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人類,又怎么回答你的問題。 而且,你那個問題,另一點我也有疑慮。 哪一點? 你認為,非人類會懂得人類定義的愛么? 這一問,正正戳進江亦愁的心里。他有些惶惑地看向對方,海夢悠的目光卻飄在很遠的方向,完全沒注意到他的不安。 況且,非人類又需要愛么?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對許多人類來說都不重要,非人類會看重、在意么? 海夢悠將自己的衣襟重新整齊扣好,看他還在沉思,灑脫一笑:別想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想一晚上也參透不了宇宙的奧秘。晚安吧,影響者。 江亦愁沒接話,倒是一旁的神子接了一句:晚安,人類。 海夢悠躺平,笑著訂正:晚安,非人類。 室內安靜片刻,江亦愁方才開口:晚安,廣義生命。 * 第89區,夜歌者號艦員的住宅內。 溫夕、韓清曙和其余艦員都在新天頂下,漆黑的房間里空無一人。角落里放著的圓柱形艙體里,關押著一個滿臉眼睛的怪物。 忽然間,怪物漸漸溶解,像透過濾網的水那樣,穿過艙底,徹底消失。 第47章 命運 如果兩個人的腦波同步,他的清醒 尤利亞從監控數據中抬頭,看到他的一剎那,立即拿手遮住了臉:你又在干嘛。 他微笑著起身,邊往前走邊左右躲著鏡頭,拿著鏡頭的人不依不饒,一直跟著他拍。 你到底想干嘛。 尤利亞被逼入控制臺的角落,鏡頭被他笑著推了一下,焦距模糊了片刻,而后聚焦在他清麗的臉龐上。 他拿眼梢瞄了一眼鏡頭,畫面一瞬間被點亮了。 塔納托斯黑洞快要到了。答話的居然是江亦愁的聲音。 我在數據庫里查到,到宇宙終結的時候,所有的恒星會一顆接一顆的熄滅,星云會一點點黯淡,最后整個宇宙只剩下寒冷、黑暗的黑洞,緩緩地釋放最后的能量。 尤利亞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他點頭:是這樣。 江亦愁說,我想錄一段我們的影像,刻進記錄晶體里,然后發送到黑洞。因為相對論的關系,從我們看來,晶體就像是永遠在無限接近塔納托斯黑洞,好像是永恒。 尤利亞的神情細微一凝。笑容在他臉上他緩緩綻開,他支著下頜,笑著看過來,你都是哪兒來的這些花花心思啊。 還有,即使到宇宙都毀滅的時候,我們的記錄晶體還在黑洞里,它會活得比星星久,比黑洞久,一直一直,到最后的盡頭。 尤利亞的神情從沒有如此溫柔,他輕輕點了點頭,接著鏡頭忽然好一陣亂晃,攝像設備似乎被放在桌面上,焦距自動對準,特寫著一只落在腿上的手。 這是尤利亞的手,白皙、纖瘦,左腕戴著一只銀鐲,箍得手腕尤其纖細。 之后,另一只略大些的手覆了上來,滑過他的小臂,松松地覆住他的手。男人的手掠過銀鐲時,還輕輕頓了頓,指尖細微地摩挲著腕上的鐲子。 視頻里忽然傳來了一些低而親昵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接吻。尤利亞的聲音壓得很低很小,像是俯在另一個人耳邊,細碎地說話。 而鏡頭里的那只手,順著尤利亞的小臂緩緩滑動,而后緊緊一攥。緊接著,畫面里一陣抖動,錄制的設備好像徹底掉在了地上,只能聽到一些斷續的聲音。 一只銀質的鐲子,叮鈴一聲掉落,緊挨著地上的排線器旁。 * 黑暗中,海夢悠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怎么會做這樣的夢?! 夢里,不僅出現了江亦愁,畫面外那些曖昧的聲音還格外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