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
往好處想想,白洛面色平靜,仿佛對這類事情司空見慣,起碼你的父親擁有顯赫的身份,而且恰好愿意負責你爸爸最終還是擺脫了這里帝國的帝都星條件還是遠遠好于這顆星球的。 爸爸是被逼走的。陸喬僵著臉,我記得很清楚。 他出生的時候爸爸已經在中心城區定居像他爸爸這樣厲害的人,哪怕被迷暈了丟到魔鬼一般的下城區,也能迅速立穩腳跟,在這個崇尚叢林法則的星球開辟出一條路來。 出發前的幾個月,爸爸精心照料的、他們賴以為生的實驗田接二連三地受到蟲襲。那段時間也是蘭德經常來看他們的時間。 只是陸星瑜不讓蘭德進門,除非蘭德低聲說給陸喬帶了畫冊繪本畫冊和繪本在主星非常稀缺,沒有所謂的文化機構會cao心這種事。對于主星的孩子們而言,這簡直是天賜的禮物。 何況蘭德帶來的還是做工精致五顏六色的小冊子,比商人們從帝國邊境走私來的已經泛起毛邊的褪色小冊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往往蘭德拿出冊子,陸星瑜以沉默來表達動搖,然后最終默許他進來。 陸喬曾經是很喜歡這些小冊子的,上面畫了許多星系,簡直是照著他的喜好量身定制。 后來他把冊子都燒給陸星瑜了。 蘭德替他們擊退了幾次蟲襲。陸星瑜依然對他冷面以對。 后來一切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他記得那天傍晚,爸爸還在整理新的種子。 爸爸就是這么厲害的人,能從荒地上開出新野,自然也就能讓被蟲害襲擊的土地重煥生機。 半夜里他朦朦朧朧醒來,就見爸爸還是坐在桌前,只是面前擺著的不再是他的各種實驗材料,而是這些天蘭德給他帶來的各類小東西。 書,畫冊,稀奇古怪的模型,形式各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做工精湛,一看就很貴重和這棟孤單簡陋的小屋格格不入。 聽到他醒來的動靜,爸爸立刻把目光一開,關上小燈,湊過來摟著他低聲哄他入睡。 第二天他醒來時,小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豪華漂亮的巨大的臥室。 爸爸還在身邊,依然是穿白衣,只是衣料換成了他從未見過的,似乎瑩瑩閃光的極其絲滑柔軟的料子。 還有,爸爸手上多了一枚貴重的戒指。 以及,爸爸告訴他,以后都不用再學射擊和駕駛,會有別的老師教他畫畫、樂器和插花一類的課程。 當然,還有突然出現的父親和哥哥 從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新生活沒有饑餓也沒有警戒,只有花團錦簇,和別人艷羨的目光。 似乎以前的記憶立刻變成了遙遠的幻夢。 但他始終無法遺忘。 但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白洛依然面色平靜,尤其是對于你來說起碼你不用跟著我們餓肚子了,也不用小小年紀就學著怎么去切開周圍動物的內臟。 陸喬默然。 白洛說得一點沒錯。 他在帝都星是嬌生慣養眾星捧月的Omega,要是在黑星帶待下去或許他會像爸爸一樣厲害,但順風順水、平安喜樂這八個字就將徹底與他的人生無關。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去帝都星生活更好,除了陸星瑜本人?;蛟S還要加個文森叔叔。 直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血被盡數毀掉,陸星瑜才松口這還要多虧了蘭德殷勤送來的小禮物們。 他一直都確信這并不是爸爸的初衷。 但是帝都星的生活太過優渥,一切似乎都這樣好,父親縱容他,哥哥讓著他,平時寡言少語的爸爸對他相當溫柔,還時不時教他一些有趣的護身技巧,甚至后來,爸爸還會和父親一起出席重要的場合。 所有人都夸贊他們是神仙眷侶,是天造地設注定要跨過千山萬水而相遇的一對,是愛神允諾的一切門第與偏見的命定伴侶。 而且父親蘭德對他們實在是好。 其實他不是沒有動搖過,懷疑那一切只是自己多心,畢竟爸爸從來不會在他面前倒苦水,甚至還一直教他要尊重自己的父親。 事實上,他幾乎快要沉浸在這一切里了,幾乎快要忘記那個荒涼冷落危機四伏的故地。 直到蘭德和爸爸的婚禮。 就是他在墻上看到的那一張畫所描繪的那一場。 爸爸與蘭德盛裝出席,四下一片贊頌。 一切都布置得如夢似幻。 賓客散場后,他獨自去休息室找爸爸。 卻看到了爸爸面色蒼白,閉著眼,仰靠在椅子上。 然后醫生趕過來,好言好語地把他推了出去。 后來爸爸就生病了。 漸漸地,他很少見到爸爸。 說是為了治療。 但是蘭德卻可以經常進入那棟小樓說是alpha的信息素是必要的。 偶爾爸爸可以出來放放風,見到他時依然神色溫柔,看不出異常。 只是身形瘦了點。 憑什么只有蘭德能進去? 他當然不甘于此,偏要悄悄跑到樓外,悄悄攀上窗戶看爸爸。 就一眼,他癱坐在窗戶下的地上,直到傍晚都沒有動過一下。 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懈怠過。 爸爸教的射擊,教的機甲,教的天文觀測,日復一日練習,從未忘記。 就為了今天這一天。 為了能回到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 呼呼,趕上了。 第67章 如果爸爸有選擇,他還是會留在這里的。許久,陸喬吐出一句話,只聲音低低的,顯然底氣不足。 為什么爸爸最終會答應蘭德回帝都星當然是為了自己。 年幼的孩子需要一個良好的環境,起碼溫飽不愁,然后要受到好的教育。 陸星瑜一個人也可以好好帶著陸喬長大,可是和珀西家族能提供的資源比起來,這一切都太微不足道。 陸喬心里清清楚楚。 他發生什么事了?白洛凝視著陸喬的神情,突兀發問,我原本以為,他在那邊衣食無憂,不會這樣英年早逝。 生病了。他簡單回應,坐在椅子上,低下頭望著地板,筆直的后背不知什么時候頹然了些許,遠不如最開始時挺拔。 那天,他看著爸爸被推走,只能惶然等待一下午,卻始終等不到確切消息。 那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下午。 后來他守著房門,等醫生出門就追著要問個究竟。那時候他也還小,也就醫生一半高。 醫生蹲下來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釋了一大堆名詞他都聽不懂。 只知道是精神疾病。 精神疾病,無形無色,令人不可捉摸,令他手足無措,像一記悶錘砸過來,讓他渾身僵住。 呆滯后就是惶惑不已。 不敢置信。 爸爸原本每天都陪著他,那天過后,就變成一周見幾次,嚴重時,一個月才見得了幾次。 他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直接就翻過墻趴上窗臺去看爸爸。 爸爸躺在床上,看似安靜,仿佛只是在休息。 可他分明看到了爸爸睜大的眼睛,和微微顫動的手指,以及急速起伏的胸膛。動作極其細微,不仔細看根本難以發覺。 但這逃不過陸喬的眼睛。 也許是出于某種心有靈犀的奇特直覺,他幾乎一瞬間就意識到 爸爸是想站起來的。 可是爸爸站不起來,不僅站不起來,連動一下都困難。 即使爸爸是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每年體質測試指標都幾近滿分。 那天在醫生向他說過一大堆詞語后,他有認認真真扒拉各種深奧晦澀難懂的資料看過。 雖然看得一知半解,但至少有了點大致印象。 比如這個時候,資料里出現過的五個字直直地迸發在他腦里,好像伴著一根彈簧,怎么壓都壓不住。 軀體化癥狀。 這只是在漫長的時光里極其短暫、極其微小的一個瞬間。 卻幾乎成為了他每晚的夢魘。 再勉強掃一眼。 他看到了房內還開了一扇小門。門上的標志他認識的。 電擊治療室。 他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力氣,連指尖都動彈不得。 像是被無形的手攝住心臟,還不夠,又扼住喉嚨。 他爸爸明明是這樣厲害的人。 以前在中心城區,當他爸爸牽著他往街上走時,總是免不了聽到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 而不出一周,就會有人在他們屋外等候,祈求爸爸原諒,甚至會巴巴的把他們能搜羅到的小玩具都往陸喬手里塞。 來了帝都星以后,爸爸也可以駕著alpha專用的機甲在訓練場劃出漂亮的軌跡和他在機甲教科書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清晰地記得周圍的驚嘆,和爸爸下來后對他張開的手臂。 我也要像爸爸一樣! 當然,喬喬這么聰明,肯定一教就會。爸爸的懷抱永遠堅實有力。 可是現在,現在。 他不敢出聲,只捂著自己的嘴,不顧形象地,任由眼淚奪眶而出。 很快就模糊了一切。 窗戶沒關,他坐在窗戶下面坐了許久,可以聽到有人進來,有人在低聲說話。 蘭德每天都會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爸爸和蘭德獨處時的談話。 我不想做電擊治療。爸爸的聲音似乎沒有想象中虛弱。 我們聽醫生的,好嗎?父親的聲音出奇地溫柔,像在小心翼翼對待一個易碎的玻璃瓶是他根本沒有聽過的語氣,平日里,父親即使是再寵著他,也永遠威嚴。 電擊會讓我忘記一些東西,我討厭這個。 醫生說后遺癥會很快消散,而且半年只需要做一次 不。 爸爸的聲音又冷又硬。 陸喬從沒有聽過爸爸這樣說話。 就好像爸爸和父親忽然互換了身份一樣。 他坐在窗下,愣愣地想。 屋內一片沉默,許久聽不到聲音。他蜷了蜷手指,想著要不要悄悄溜走。 對不起。 遲疑間,父親的聲音突然響起,又低又沉,輕得很,像是一個幻覺。 我說過你不用這樣,爸爸語氣冷淡如霜,聽不出什么情緒,沒有傷感,也沒有憤怒,只是平靜到極點的涼,我也不是因為你才病的畢竟我得的是抑郁癥而不是斯德哥爾摩。 陸喬看不到屋內的情景。 但他能想象出父親是如何僵立在床邊。 又是如何想說話,卻被這難堪的沉默壓得開不了口。 對了以前和你說過,每個月發情期我們可以同床,陸星瑜聲音波瀾不驚,毫無羞怯之意,以后就不行了,我打算做腺體封閉手術,不會再有發情期。 這本來不是適合小孩聽的東西。 但是陸喬從黑星帶長大,耳濡目染知道的東西比大人們想象中要多得多。 他并不覺得羞澀或羞恥在那里,這只是一種生存的必需,一種一無所有的人可能擁有的最后一種資源。 自然與愛情無關,與婚姻無關。 事實上,他只聽得到腺體封閉手術這六個字。 嗯,父親的聲音也平靜下來,像是接受了一切事實,到時候我會過來的。 做封閉手術,意味著蘭德給陸星瑜留下的標記要一并去除。 抱歉。他聽到屋內有人走動的聲音,大概是爸爸下了床。 這間屋子的窗口接著伸出去的長板,上面擺著各式各樣據說有助于療愈心情的花朵盆栽。 陸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發現,下意識縮起來。 但他始終沒有挪動。 爸爸的聲音由遠及近,從他頭頂上飄下來。 你本來就不必忍受無性婚姻所以我不介意你去找其他Omega。只是 只是什么?父親直接打斷,追問。 父親生氣了。 即使再怎么疏遠,好歹他也在父親的教導下生活了幾年,所以他立刻想象出父親壓著怒火的表情。 有一個請求,爸爸語氣稍軟,像是堅冰化開了點,或許有點自私我希望你不要有除了陸喬和亞瑟以外的第三個孩子。 陸星瑜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珀西家族唯一的掌上明珠。如今這樣剛好,亞瑟是alpha,可以主持大局,而陸喬是唯一受寵的小兒子。 我在你眼里是這樣的人嗎?父親像是終于壓不住怒氣,聲音沉得可怕,星瑜!我們已經結婚了!難道你覺得我會和外人還造出一個孩子? 爸爸似乎怔了半晌,過了很久才出聲: 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在我死后。 他不能再聽下去了。 陸喬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感覺自己身體被牢牢定住,無法動彈。 知父莫若子。 他立即就明白了爸爸的意思。 將來父親續不續弦無所謂,就是不要有孩子。亞瑟哥哥還有母親那邊的家族勢力,可要是失去了父親的關注,自己在帝都星立刻就會孤立無援。 他還小,卻已經明白了貴族間權力傾軋的殘酷雖然比黑星帶好一點,失敗的下場不是死亡。 可是續弦?爸爸說,在他死后? 無可名狀的恐懼鋪天蓋地地涌來。 爸爸到底在說什么? 父親的想法似乎也和他一樣。 別瞎說!父親語氣激烈,卻又很快硬生生地壓下來,只低低的,似安慰似祈求,你會很快痊愈的不要亂想。 這個病當然不會在生理上直接致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