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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路過她們身邊時,安撫了女孩一句往后要聽母親的話,又囑咐婦人以后教育孩子不要用動手的方式,就要錯身離開去辦正事。 哪知道小女孩聽了他寬慰,方才挨打時都忍著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哭著向曹壽說這根本不是她的母親,求曹壽救她走。 婦人聽了立刻就急了,惱火下竟是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但尋常母親這種情況下怎么還會打自己女兒呢?曹壽信了女孩的話,皺著眉著人將這婦人壓住,喚了女孩來說話。 婦人大喊大叫著著他們就是母女,只是女孩不聽話與她慪氣,痛罵著女孩威脅她不許亂說話。 女孩卻仿佛已做了決定,把曹壽當作救星,說自己是被人牙子賣到婦人這里的。 曹壽早就知道知道有人牙子這種行當的人存在的。 但是這其實是個很少有人管的灰色區域。 除了因家人犯罪而被罰沒為奴的人外,那些被賣的人到底是被生活所迫自己賣身做活的,還是被人牙子拐了賣了的,太難分辨了。 而想要躲過漢律限制,采買這種被拐騙者也很簡單,一個名義也就夠了。 只需如這惡婦一般,假借個母女的名義再與街坊稍一串通,對簿公堂時就很難證明了。 像那煙花柳地中的許多女子就都是被人牙子拐了賣去的,明面上不合漢律,可即便報了官,往往也難以脫身。 老鴇只需尋幾個相熟的扮作這些可憐女兒家的親戚,說是正經簽契買來的,大多數時候就可以脫罪帶人回去。 只是曹壽未遇上且罷,既然撞上了這種事,就需得管一管。 女孩向他說了情況,他還要從婦人這里稍印證,而他想要逼問一個惡婦說出實話并不算是什么難事。 平陽侯府的仆從聽從他的命令,扭著婦人手腕稍一用力,她就呀呀直叫著吐了話,說女孩是她從個陌生人牙子那里三串銅板買來的。 她只需稱女孩是自己的女兒,年歲小的時候就一口飯吊著她的命,逼著她做活,等稍大些再賣去別人家做妾,不但能回本,甚至還能賺些銀錢。 曹壽懶得與她多說話,這種人即便交了官也罰不了什么,因而只揮揮手讓人趕走婦人。 見女孩巴巴望著自己,他便想著好人做到底,俯身詢問女孩身是否知道家在何方。 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應該也能知曉自己家大致在哪里了。 他費些功夫著人將她送回家鄉,也算是將善事做得有始有終。 結果聽了曹壽的問話,小女孩卻是哭得更厲害了,她確實知道她家在哪里,可是她如今一家人都不剩下了,只剩她一個活下來,還被人牙子哄騙著一路賣到了這里。 一家子都沒了?曹壽悚然一驚——這可就是樁大案了,官府再怠惰也需過問兇手的。 曹壽放下去見同僚的想法,想要問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為她主持公道。 他以為憑自己這個平陽侯,怎么樣也是能說得上話,幫她一幫的,可得知真相后,他卻發現他是無能為力的。 因為毀了女孩整個家的是來犯的匈奴。 她家中的男子因為反抗都被殺了,而有生育能力的女子都被掠走了,只剩女孩運氣好,躲在灶臺下逃過一劫。 人牙子來到這被毀滅的村子里一趟想要撿撿漏,就順道將迷茫游離在村子里的女孩撿走了,賣給了婦人。 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兒。 曹壽早就聽聞過邊城發生這種情況,死里逃生的人往往連撫恤都沒有,他也嘆息過這些人往后生活毀了。 但嘆息過后也拿不出辦法來幫他們,畢竟他們能做的就是防御,防得住就是歲月靜好,防不住就是這些邊城居民家破人亡。 可聽說是一回事,真的見到遭遇匈奴來犯的小小苦主,感受又不一樣了。 曹壽內心復雜,而女孩為了得到曹壽的幫助,也鼓起勇氣,顫抖著聲音將她最恐懼的回憶說了出來,試圖獲得曹壽的幫助。 她甚至對這些毀滅自己生活和家庭的匈奴人連恨意都生不出,視這些匈奴人的侵犯是不可抵抗的天災,提不起恨意,只是懼怕得一提起就瑟瑟發抖。 女孩說躲在黑暗的灶臺下時,她什么也看不見,因而聽覺被無限放大。 刀刃刺入人身體的聲音,家具被撞翻倒地的聲音,那些哭喊求救聲蓋住了她的心跳,讓她懷疑是不是她已經死掉了,所以才只能在這黑暗中顫顫。 當一切重歸于寂靜,她從灶臺下爬出來,才發現外面也是一片黑——原來天已經黑了,而天地間仿佛只剩了她一個人。 她害怕極了這種獨自一人的絕望無助感。 因著這恐懼,她明明在人牙子和婦人那里都有無數逃走的機會,可為了不落入又只有她一個人在的境地,她也沒有選擇逃。 如果不是曹壽的出現,她寧愿每日里繼續被惡婦毒打,等著一個毫無光亮的未來。 可誰不會盼著拯救呢?她心里還是有一小團火的。 曹壽看著女孩重燃希冀的雙眼,內心觸動,但是再也說不出幫她主持公道的話。 他只是嘆了口氣蹲下身,問她愿不愿意來平陽侯府簽契做工,等契滿了或者她想走了,離開就好了。 女孩不清楚簽契做工是什么,只吶吶開口問他往后會不會再挨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