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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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至做了一個夢。 一只雪白的兔子,臥在一層厚厚的積雪上,紅色的雙眼在一片白茫茫中,就像在滿地的純凈中撒下兩顆紅色的玻璃珠。 兔子不知是死是活,它的兩只眼睛撐大,瞳孔中折射出異樣的光芒。它臥在雪地里,也許是被凍僵,也許是在躲避打獵的人。 它的一雙眼睛,充滿驚恐,像是無數片破碎的玻璃渣拼接起來一般。 穆至的額頭上蒙上一層細密的汗,她被那雙近乎恐懼的眼睛盯住,雙腿打顫,她的手揪住大腿內側的一塊rou,使勁掐下去。 疼痛把她從夢中喚醒。 大腿內側出現一小塊紅,穆至抬手撫去額頭上的汗。脫下身上穆啟的套衫,衣服背后一片濕潤,穆至抬起手臂在背后摸了一把,摸到一手黏膩。 她從衣柜里拿出另一件穆啟的衣服,光著腳往外走。 噩夢帶來的黏膩,像是一層液體包把她包裹在其中。 她偏頭揉著長發,手指穿插在發間,讓潮濕的發根呼吸。 從黑色的縫隙間,穆至看到穆啟的背影。他坐在沙發上,背對著她。 穆至瞇起眼睛,確認這不是另一部夢境。 腿間的紅已經消去,穆至知道這不是夢境。 她登登兩步跑,繞過沙發,岔開雙腿跨坐在穆啟的身上,摟住他的脖子。 “哥,你回來啦!” 穆至把下巴擱置在穆啟的肩膀上,聞著令她安心的味道,她在其中沉醉。 短暫的吸取穆啟的氣息后,穆至撒開手,滿眼期盼地看著穆啟。 其實她并未期盼任何事,她只是習慣用這樣的眼神望著穆啟。 “你吃過飯了么?”穆至笑著問,雖然現在下午已經過半,可她依然要問這樣一句。 “木木?!蹦聠阉@在自己脖頸上的雙手拿下來,握在手心里,用一只手桎梏。 這種感覺像是,一只山羊被綁住雙腿,而禁錮她自由的那根繩子被綁在一棵粗壯的樹干上。 穆至記起夢里的那只兔子,血紅的雙眼現在變成穆啟的手指。 “木木?!蹦聠⒔兄拿?。 穆至的心產生微微的痛,像是一根木刺扎進手指,微弱的痛感原本只應該持續一瞬間。 “嗯?” 穆至注意到穆啟連外套都沒有脫,他的黑色風衣上有清晨露水的味道。 他在這坐了多久呢? “我曾經說過?!蹦聠⑽兆∷氖滞?,“我們可以離開這里,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生活……” 穆啟的打算從未變過。 諷刺的是,穆元和成佳芳在世時,他并未有過關于他們的牽掛。如今他們變成一把土,他的牽掛卻像千斤重的鼎,壓在他的心上。 “我改變主意了?!蹦聠⒄f。 穆至靜靜聽著,她的雙手還被握在穆啟的手心里,山羊掙脫不過大樹。 “在這里生活,也很好?!蹦聠⒌难劬κ冀K盯在穆至的手腕上,“不過我們需要別人的幫助?!?/br> 人在面臨糟糕的事情時,有天生的預感,女人更是如此。 穆至感覺到自己的聲帶在顫抖:“需要誰的幫助?” 穆啟握住她手腕的力氣加大,幾乎弄疼自己。 “我要結婚了,木木?!?/br> 穆啟想了幾十遍的話,卻發現無論如何巧妙安排,這句話聽起來依舊像一把鋒利剪刀,能輕易扎進穆至的皮rou。 “我要結婚了,對象是蘇如煙。我需要她的幫助,才能保護你?!?/br> 穆啟的話不難理解,但一層話語有兩層意思,穆至只能理解第一層。 穆啟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來掩飾他們的感情。如果同性的愛尚需各種形式的掩飾,那他們這種被法律人倫所唾棄的感情,恐怕需要更多。 穆至理解,卻也不理解。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她分不清楚,到底是穆啟結婚的這個事實更讓她難過,還是穆啟結婚的對象時蘇如煙這件事更讓她難過。 穆至并沒有爆發,她想從穆啟的手里抽走自己的手,卻發現他們的手就像天生長在一起一般,無法分離。 “放開我?!蹦轮廖⑷醯穆曇?,像一只寒冬中茍存的蚊子。 “放開我?!?/br> “放開我?!?/br> “放開我!” …… 穆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這句話,一次比一次聲音大。 可這些聲音對穆啟來說,就像那根纏繞在樹干上的繩子,并未撼動他的枝葉。 “我恨你,穆啟?!蹦轮恋暮粑暭又?,掙脫不掉穆啟的手,這件事讓她崩潰。 她撕扯著,她向后仰,用腳去踢穆啟的腰;她靠近穆啟的臉,在他的左邊臉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她的眼淚多得打濕了穆啟的臉。 可她掙不開穆啟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