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 第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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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讓公子靈受凍,卻是叫自己受凍了。 烤著火,又飲下數杯溫酒,越潛身體暖和,他在帳篷的角落里找個地方,和衣臥下,閉上眼睛,什么也不想。 得趁這時候休息,夜間他需要起來巡邏,身為隨從要輪流值夜。營地在野外,主要是怕有野獸闖入傷人,冬日里最不缺的便是出來覓食的猛獸。 這是他們隨從的職責,負責巡邏營地,驅趕野獸。 太子帶著一支侍衛隊,他們的職責則是負責太子和公子靈的安全,這針對的是圖謀不軌的人。 夜半,越潛被人搖醒,該他出去值夜了。 越潛披上風袍,灌上兩口御寒的烈酒,他掀開帳簾,走出帳外,一到帳外頓覺寒意迎面撲來,北風刺骨。 沿著營地來回巡視,越潛的手握緊劍柄,黑夜的林子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模樣,越潛不清楚,但在他眼里真是危機四伏。 他能感應到一頭大熊就冬眠在營地后面的一個山洞里,也能感應到一條饑餓的花豹沿著湖岸行走,在這之外,還有野鹿、鼠兔等動物在湖畔活動。 一番巡視,沒遇見誤入營地的野獸,越潛打算返回隨從帳篷,坐在火爐邊烤烤身子。等身子稍稍暖和了,再繼續巡視,以免凍僵手腳。 返回隨從帳篷前,越潛經過一頂大帳,帳內仍有火光,能辨認出來,那是公子靈的帳篷。 越潛駐足,隔著帳篷往里頭看,能看到一個身影,公子靈還未入睡。 湖畔風聲呼嘯不止,也許是被吵得睡不著。 正打算離開,腳剛抬起,越潛隱隱聽到有人在喚他:“越潛?!?/br> 聲音不大,被林風裹挾,越潛還是聽出那是公子靈的聲音。 他如何知道是我? 隔著帳篷,即便燈火之下,能看見帳篷外遠遠站著的人影,那也不過是個模糊的影子,常人根本無法辨認是誰。 即便是如此模糊的身影,昭靈還是將越潛辨認出來。 越潛掀開帳簾,進入公子靈的帳篷里。 帳內暖燠,公子靈靠在一張憑幾上,腰間蓋著條被子,身上僅穿一件單薄的絲袍。 看得出來他剛在閱讀,左手旁放著一份帛書。 公子靈看眼越潛,淡然道:“爐上溫著湯水,倒一碗過來?!?/br> 越潛到爐邊倒上一碗熱湯,端至公子靈跟前,他蹲下身,把碗遞上。兩人挨得很近,燈火照出越潛的模樣,他的頭上,肩上都有雪花,雙手濕潤,那是雪花掉落在手背上,融化后的痕跡。 昭靈側過身來,伸出雙手,越潛以為他是要接碗,不成想那溫暖的雙手突然一把捂住自己冰冷的手。 越潛心中一驚,想縮回手,卻又怕那碗熱湯傾倒在昭靈身上,將他燙傷,遲疑不決。 隨后,昭靈還是放開了一只手,那只手摸上越潛的臉龐,掌心似火般溫熱,指腹柔軟,如筆般描繪眉眼鼻唇。 越潛扣住昭靈的手腕,試圖將他的手拉開,昭靈卻不依不饒,身子反倒朝他撲去,手臂緊緊環抱住越潛的腰身。 一個剛夜巡入帳,渾身寒意,一個剛從被窩里出來,熱氣滾滾。 霎時,如同暖爐入懷。 越潛慌亂不已,手中那碗湯終究是傾倒在地,流向昭靈跪地的膝蓋。湯應該有些燙,可昭靈不在意,只是緊緊將人攬抱。 這番舉動,靜默無聲,驚心動魄。 單薄的衣衫下,肌膚散發出熱氣,那熱氣與他身上特有的淡雅香氣,縈繞在周身。 越潛若是想掙開,可以輕易掙開,他的力氣很大,但他沒有?;蛟S迷戀著這份暖意,或許也迷戀著他的氣息。 昭靈的唇貼在越潛耳邊,低語:“別動,就一會兒?!?/br> 就抱一會兒,將溫暖渡與他,使他暖和。 帳外北風凜冽,看他夜半巡營,知道他又冷又凍。 公子靈在懷,越潛的雙臂無處安放,最終像似無可奈何般,輕輕貼放在對方的背上。 這樣,像極了與公子靈擁抱,而非公子靈抱他。 懷中之人,又非洪水猛獸,越潛又豈會怕他??蓛刃拇_實畏懼,不知是畏懼對方那份暗暗滋生,并且蔓延的情感,抑或是畏懼著什么。 當初在苑囿里,見到昭靈的第一眼,越潛就感到莫名的煩亂,此時也是慌亂無措。 昭靈并非只抱一會兒,他抱住越潛許久,手臂摟腰,交頸枕肩,耳鬢廝磨。他的姿勢不變,有著細小的動作,直到越潛身體暖和后,才將人放開。 要知道太子的帳篷就在隔壁,全程越潛都不發一言。 無聲地離開公子靈的帳篷,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帳外的寒意,使越潛恢復冷靜。 兩人隔著一層衣物相擁,感受到對方傳遞的體溫,那時肌膚留下的觸感,到此時還殘存著。 在這荒山野嶺中,漆黑的夜幕下,四周野獸蟄伏,天地間仿佛只有兩顆活人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 ** 越潛夜間巡邏,白日睡覺。 躺在帳篷里,越潛睡得很淺,時不時醒來,他聽到太子與公子靈在營地交談的聲音,也聽到獵犬的吠聲,與及狩獵隊伍離開營地,前往林間打獵的動靜。 午后,打獵隊伍滿載而歸,公子昭瑞往營地里歡愉的大叫,喚營地留守的人員出來搬運獵物。 有數頭野鹿的尸體,從一輛戎車上被推下來。 越潛過去,抓起一只野鹿的四腳,將它扛在肩上,他扛著鹿,往廚房走去。他的力氣遠超常人,可能是因為在苑囿時經常干重體力活,在藏室時又總是搬運笨重的竹簡,長年累月鍛煉出來。 昭靈的目光跟隨越潛的身影移動,不只是昭靈,太子也留意到了這名越人隨從。 在一眾隨從里,越潛顯得很出眾,他高大強健,沈毅而英武,可以說是一表人才。 太子把弓箭遞給身邊的侍衛,背著一只手,看著越潛進入廚房,他對身邊人道:“阿靈,此人不能久留?!?/br> 昭靈剛從越潛身上收回目光,回道:“兄長,他如今不過是我的一名侍從,對我也算是忠心耿耿?!?/br> 說是忠心耿耿不為過,越潛在圉場還救過他。 太子是出于直覺,直覺這人不會安分,不能讓他一直留在昭靈身邊。 輕輕拍去肩上落的雪花,昭靈無奈道:“兄長該不是又想將他送去工坊?” 此時越潛從廚房出來,抬起頭來,目光正看向太子與昭靈這邊,那目光不卑不亢,太子冷語:“此人要是敢有不軌之心,我必殺他?!?/br> 昭靈默然,心想:兄長,要是我對他有不軌之心呢? 早就知道兄長不喜歡越潛,昭靈打獵回來后,也沒把越潛叫到身邊服侍,而是讓他留在隨從帳篷里。 沒有差遣,越潛在帳篷里烤火閑坐,挺悠閑。 夜晚,巡邏營地時,越潛數次從公子靈的帳篷旁邊繞過,即便帳內有火光,公子靈可能還沒入睡。 遠遠站著,遠遠注視,越潛被凍得僵直,像根冰柱。 越潛并不知道,昭靈不僅沒睡,而且發覺他數次繞開自己的帳篷,就像在躲避毒蛇猛獸般。 越潛不擅于去揣摩自己的內心,為奴多年,都是憑借本能活下來,活得粗糲且簡單,而今他感到心煩意亂,想保有一份冷靜。 像個冰人一樣返回隨從帳篷,呆若木雞地坐在爐邊烤火,身上的雪化了,在腳邊留下一小灘雪水。 好在,明早就要離開獵場,冬獵結束了。 冬獵結束,浩蕩的狩獵隊伍從深山老林里出來,公子靈坐在戎車上,身上裹著一件厚重的貂裘,他的模樣高傲,眸子淡漠。 很像太子馬上插的那面鳳鳥族徽的旗幟,像只矜傲而漂亮的鳳鳥。 越潛隨車,腳踩在泥濘的山道上,步伐穩健,身板筆挺。 腳下的雪在消融,逐漸接近都城,氣溫略有回升。 從苑囿里出來,望見融國國都,冬夜里,兩人在營地相擁這件事,仿佛不曾發生過。 ** 寅都的冬日經常飄雪,即便雪不大,但雪融后,城郊的道路往往泥濘難行。 自從冬獵回來,昭靈再沒去泮宮讀書,他待在別第清閑無事。 按說他早該離開別第,返回王宮居住,冬日城郊遠比城中寒冷,不適合過冬。 冬獵回來的第二個夜晚,院外風聲大作,即便閉門關窗,寒風仍舊無孔不入,從縫隙鉆入的風,將屋中的燈火吹得忽明忽暗。 昭靈坐在食案前就餐,越潛為他盛羹,切rou,倒酒,傳盤,如同以往那般。 一頓晚飯吃完,仆人進來將餐具收走,助興的樂師離去,屋中只剩越潛與昭靈。 這夜,昭靈似乎沒有睡意,夜深他仍在書案前讀書。 越潛陪伴在昭靈左右,跽坐在他身旁,靜寂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昭靈放下書卷,抬起頭,見身邊只有越潛,侍女一個都不見。越潛正默默地往爐中添加木炭,爐中的炭火已經燃去大半。 室內炭火取暖,室外滴水成冰。 侍女許久沒聽見差遣,夜又深,也許早已經臥下,冬夜里難免偷懶。 昭靈起身,離開書房,他回頭對越潛示意:跟上。 來到寢室,越潛才發現侍女竟然連床也沒鋪,他隱隱意識到,侍女恐怕不是偷懶,而是被昭靈有意遣走。 越潛鋪好床鋪,放下床帷,燎起香爐,他以前也不是沒做過這些細活。 做好這些,越潛準備去喊名侍女過來,伺候公子靈脫衣入睡,侍女就睡在公子靈寢室一側的小房間里,只有幾步之遙。 越潛正想往侍女的房間走去,才邁開腳,就聽到公子靈在身后說:“關門?!?/br> 聲音十分平靜。 越潛身影一怔,心中頗為吃驚,他有片刻的遲疑,隨后才起身關門。 剛關好門,又聽見公子靈說:“熄火?!?/br> 越潛轉過身,見公子靈站在床邊,他已經摘下發冠,解開自己的束發,正在脫外袍。 公子靈以前從不曾自己脫過衣服,都由侍女伺候,他解衣服的動作顯得生疏,笨拙,沒那么利索。 但看得出來,他很冷靜。 腰帶為玉帶鉤牢牢扣住,帶鉤做成鳳鳥形狀,鉤頭便是鳥頭,鳳鳥的羽冠卡住繩扣,明明侍女輕易就能解扣,昭靈不得要領,用力拉扯兩下才解開。 燈火將屋中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即便一人站一邊,那影子卻幾乎要重疊在一起。 昭靈脫去外袍,長發披在肩上,他一手執住玉帶鉤,一手搭在床帷上,面向越潛,在等待對方完成熄火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