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謝璟打個瞌睡,迷迷糊糊醒來發現到了寇姥姥的住處,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謝泗泉推著他進臥室休息,自己拿腳勾了一條高板凳過來,坐在床對面看他:我瞧你是累著了,快睡,舅舅守著你。 謝璟頭發睡得微翹坐在床邊,被謝泗泉推了一下就陷在軟被里,一時困意涌上來。 他努力睜開眼,還想去看一旁的人:舅舅 謝泗泉心都軟了,抬手給他蓋了被子,嗯? 姥姥說你從西川趕過來,一定很累。謝璟帶了鼻音,眼睛快要睜不開,你也去休息吧。 謝泗泉伸手撫順他額前的碎發,笑道:舅舅不困,我啊,每天睡兩個時辰就夠了,從小就是如此。姥姥沒跟你講起過? 謝璟搖頭,過了一會又小聲道:你看著年歲不是很大。 謝泗泉:比你大多了。 謝璟哦了一聲,眼睫微微抖了兩下,慢慢垂在那睡著了。 房間里開了一點窗,有風吹進來把紗簾吹開一些,外頭的陽光照進來落在謝泗泉身上,他坐在床邊,替謝璟遮擋了大半的光線,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瞧見他唇角的笑意。 寇姥姥回來的時候,謝璟還在睡著。 謝泗泉披了一件衣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正一手托腮,一手伸出手指勾著玩兒謝璟頭發??芾牙逊泡p腳步走進來,擔心他吵醒謝璟,這位看著像是大小孩帶小朋友。 璟兒睡啦? 謝泗泉點頭輕笑。 他視線還落在謝璟身上,目光柔和,小聲道:保保,璟兒小時候也是這般乖嗎? 寇姥姥:是呀。 謝泗泉看了片刻,舍不得移開視線:可惜我沒看到。 寇姥姥輕嘆一聲:現在也不晚。 保保,他今日一共叫了我十八聲舅舅,喊得好聽極了,我也不知為何,一瞧見他就想給他花錢。謝家主小聲道,他是個好孩子,保保教得很好。 謝璟睡得沉,并不需要舅父哄他入睡。 謝泗泉守了一小會兒,擺擺手和寇姥姥去外面說話。 上午的時候,謝泗泉帶人找到寇姥姥的住處,老太太在驚喜之后就已經把她和謝璟這些年在北地的事同他講過了,只是時間倉促,要說的話太多,只講了個大概?,F在有了空閑時間,兩人坐在那,謝泗泉問道:保保,jiejie當初怎么去的,可是有人害她? 寇姥姥紅了眼眶,道:當初姑爺在津市購船,出海未歸,一伙匪人突然闖入府里,小姐似是早有預感,準備了馬車從后門帶著我和兩個乳娘倉皇逃出,可那伙人沿路追殺,小姐動了胎氣,在車上產下璟兒。小姐臨走前叮囑我,怕遇到危險,要我沿鐵路向北走先不要回西川 謝泗泉雙目通紅,手攥得骨節泛白,他閉了閉眼道:撒謊。 寇姥姥道:確是小姐臨終囑托。 謝泗泉再睜眼,淚已淌下,雙目泛紅:阿姐是怕賀東亭不肯幫我拿下家主之位,所以才不讓你帶璟兒回西川。他喉結滾動,哽咽道,她知我年輕氣盛,那時又在西川站不住腳,連船都要從賀家手里買,怕我提刀殺上賀家要人,鬧出人命。 寇姥姥眼里含淚,她撫摸謝泗泉的臉頰,沒說是,但也未否認。 謝泗泉閉了閉眼,啞聲道:保保,若早知如此,我拼死也不要阿姐嫁他。 少爺,你如今長大了。 阿姐不在了,他卻活得好好的。 寇姥姥聽了反應片刻,忽然站起身驚愕道:你說姑爺,他,他還活著?! 謝泗泉冷漠道:自然活著,當年海難,他命大,遇到一條漁船救了一命。 寇姥姥捂著嘴,臉上滾下一串淚珠,念了一句佛:真是佛祖保佑,當年姑爺出海一直未歸,我只當他也 謝泗泉擰眉,問道:保保,阿姐不讓你回西川,那為何你不帶璟兒回賀家? 寇姥姥:怎么沒去,那時姑爺還沒有音訊,路上又怕遇到那伙匪人,只能使了銀錢小心讓人去賀家打問情況,結果聽說賀家在報紙上刊登了訃告,那會正在分家,鬧得厲害,她想了片刻,低聲道,我信不過賀家人,這是小姐最后一點骨血,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保全下來,璟兒還那么小,貓兒似的一團哭起來聲音都不大,我怎么敢把他送進賀家呀。 寇姥姥想過要送謝璟回去,但終于還是怕了。 她已經失去了小姐,不能再失去懷里的這個孩子。 若送進賀家,她一個老媽子,被人趕走也只是一句話的事,她的璟兒該如何活下去? 所以她抱著孩子,連夜去了北地。 寇姥姥追問了賀家許多事,尤其是關于賀東亭的,聽說他也在滬市之后猶豫道:少爺,璟兒如今大了,我還是覺得不該瞞著他既然姑爺還活著,就應該讓他們父子相認呀。 謝泗泉擰眉,低聲道:保保,我也不瞞你,賀東亭身邊還養了一個孩子,已有十多年。 寇姥姥怔了片刻,一時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張了幾次嘴到底還是紅了眼眶:姑爺,姑爺他另娶了是不是?唉,我知道的,你剛才一直不說認親的事,姑爺這么多年,若是活著是該另娶一個大娘子 謝泗泉搖頭,道:沒有,他只認jiejie一個。說到這里,語氣才有了些許松動,賀家說那是阿姐的孩子,是他們府上的小少爺。 寇姥姥不解:怎么可能,璟兒一直在我身邊,哪里都沒曾去過,哪里來的小少爺? 賀老板對獨子疼愛如明珠,全滬市人人皆知,不會有錯。謝泗泉嗤道:賀東亭白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竟是個假貨,保保,你說他蠢不蠢? 寇姥姥眉頭緊皺:姑爺不應如此啊。 是不應該如此,賀東亭這人我雖看不慣,但他腦子確實好使,保保你說,若他都被騙了十幾年,那對方是得多厲害?謝泗泉眼睛微瞇起來,保保,你方才說的那些,我總覺得還有哪里有些不對,我要再想想。你且藏幾日不要讓人察覺,現在賀東亭也不知你們來了滬市,這樣正好,璟兒在暗,他們在明,反而安全些。 寇姥姥一時有些緊張:要不,我先帶璟兒回北地去? 謝泗泉笑道:保保別怕,你當我如今還要從賀家買船,看人臉色?謝家現在是我當家,你和璟兒哪里都不用去,安心在我身邊就好。 寇姥姥點點頭,又問:那這事兒要告訴璟兒嗎? 謝泗泉搖頭:不了,等我查清之后再跟璟兒說,他還小,我怕他一時承受不了。 寇姥姥點頭應了,臉上還有些擔憂之色。 謝泗泉哄了一陣讓她別怕,跟她講了如今上城謝家的一些事之后,果然看到老太太放松下來。 謝泗泉看著她,心里卻想起另一個人。 他長大的太晚,沒能護住他的jiejie。 晚上,謝泗泉沒去別處,抱了一床被褥要去謝璟房間。他對寇姥姥道:保保,我去璟兒那屋,隨便搭條板凳睡就行。 寇姥姥道:那怎么行 行,您讓我守著他吧。 寇姥姥看他神情認真,心里嘆了一聲,點頭應了。 謝泗泉錦衣玉食,卻也極能吃苦,塌得下身子睡條凳,并且甘之如飴。 寇姥姥心疼他,給多找了一條棉被讓他鋪著,低聲念叨幾句,也只能由他去了。 房間里,謝璟還在沉沉睡著,他是真的累了,睡得很香。 謝泗泉并了兩條長凳,隨意鋪了一下躺在上面,雙腳交疊,手枕在腦后。他閉上眼睛,大約是因為謝璟在身邊的緣故,他夢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時他還未滿十歲,手里使勁兒牽著兩條獒犬,攔著它們不向前撲。阿姐正在前頭哄樹上的外鄉人下來,拿手放在嘴邊同他喊話:哎,你下來 那人拼命搖頭,不肯下來。 阿姐就笑了,一邊擺手讓他把獒犬牽遠一點,一邊樹上的人道:我家獒犬不吃人的,不騙你。 小謝泗泉十分不爽,他就沒見過這么怕狗的人,一下竟躥那么高,都快到樹頂了。 不知阿姐如何勸的,對方終于下來。跳下樹的是一個年輕男人,讀過書的窮秀才模樣,斯斯文文,臉上白凈,身上雖掛蹭了一些枝葉,但拱手行禮問好的時候,還是看得出氣度。 和他們西川人不同,總是笑,脾氣溫吞,遇到什么事兒都不著急一般。 小謝泗泉嘁了一聲,心里罵他假夫子。 夫子是他現在最討厭的人,但阿姐讓他念書,他就勉為其難的念了。夫子也是這樣的中原人,打人特別疼,但比不上阿姐給他吹手時候掉的眼淚,阿姐一哭,他心里就難受。他現在已經不怎么挨打了,只要下點功夫,讀書也不算多難的事兒。 那個外鄉書生名叫賀東亭,會拿柳枝吹小曲兒,會寫詩、畫畫,阿姐說他家里世代簪纓,要他拜了當新先生。 謝泗泉撇嘴,皇帝都沒了,那些名頭有啥子用嘛! 但姓賀的書生把阿姐哄得高興,他也就拜了。 阿姐和他話越來越多,走的也越來越近,有時候謝泗泉不放心,總要偷偷跟著,聽到他們說話,賀東亭聲音低沉溫和,阿姐的卻十分清脆,每一句都聽得清。 獒犬是我養的,它可以保護弟弟,平日里很聽我們的話,你不要亂走,它就不會咬你。 我弟弟很懂事,會摘果子給我吃,也會在族老那護著我呢。 我爹娘走的早,就只有我們兩個啦,但是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等會你得把我畫漂亮些,若是丑了,我就讓獒犬追你跑一座山~ 謝家有錢,但只有他們姐弟二人相依為命,阿姐想盡了一切辦法護他長大。 阿姐等了幾年,最后還是得嫁人了。姓賀的書生弄來兩條船做聘禮,三媒六聘,十里紅妝。 他只有這一個jiejie,阿姐出嫁時,就屬他哭得最大聲。長姐如母,他們的關系豈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阿姐不顧其他人勸阻,從轎上走下來,給他擦干了眼淚,哄他道:哭啥子嘛,我嫁他,以后他也幫你。你要快點長大,賺錢買了大船來看我,沒準過兩年還會有小外甥哎呀你莫哭啦! 他還是哭得難以自持,覺得自己最重要的人被搶走了。 兩年后,卻當真收到噩耗。 他千里奔波,帶人跑去賀家,恨不得跟賀東亭同歸于盡,但瞧見的卻是形容枯槁只知道抱著骨灰盒的賀東亭,人已瘦成一副骨架,說他活著,都算是抬舉。 他打了,也罵了,最后扶棺痛哭。 他怪賀東亭沒護住阿姐。 賀東亭何嘗不怪他自己? 后來他就想,或許阿姐知道賀東亭還活著,一定心里歡喜。 阿姐喜歡什么的時候,眼睛里是亮的,她從第一次瞧見爬上樹的那個讀書人,眼睛里就是亮晶晶的。 謝泗泉眼角有淚水,緩緩睜開眼,一時分不清是夢里還是現實。 他聽到耳邊有小孩兒咂嘴的聲音,很輕的兩下,悉悉索索的又翻身睡去了。 謝泗泉無聲笑了一下,又合攏雙眼。 阿姐的孩子找到了,眉眼和唇長得都像阿姐,只鼻梁太挺拔,有那么一點點像姓賀的。 但也只有那么一丁點。 另一邊,東院。 護衛隊的人來跟九爺通報的時候,書房已有一個黑衣探子站在那里說了謝家主來滬的事,九爺看了他們身上一眼,多少都掛了點傷,但并不嚴重。 護衛道:爺,我們本來守在外頭,那幫西川人好不講道理,上來就動手。 九爺淡聲道:許是有什么誤會,可有傷到? 護衛搖頭。 九爺想了片刻,又問:對方可有傷到? 護衛仔細想了片刻,有些不確定道:只動了些拳腳,應當沒什么傷。至少面上瞧不出來,他們打人都是專業的,從來不打臉。 九爺道:這幾日不用去守著了,把璟兒那邊跟著的人也撤回來,謝泗泉帶了不少好手,你們沒傷著,也是他手下留情。 護衛答應了一聲,下去傳話。 九爺晚飯時候延遲了片刻,飯熱了一遍才從書房出來用餐。 白明禹坐在那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吃了半碗飯之后才恍然察覺,問道:小謝怎么沒來吃飯? 九爺道:他家中有事。 白明禹還想再問,九爺打斷他道:食不言,寢不語。 白明禹: 白二老老實實扒飯吃,他算是看出來了,在爺這兒規矩都是給他立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初時相遇 賀東亭:姑娘讓讓,我從樹上下來。 謝小姐:哈哈哈~ 謝泗泉(氣到跳腳):卑鄙的外鄉人! 第100章 謝泗泉 白明禹第二日去了車行,瞧見手下人準備送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走過去撥開那幾個店員,拿了單子核對地址之后,還真是謝璟。 白明禹叫了經理過來,跟他形容了一下謝璟,問是否是昨日買車之人。 經理記得清楚,笑道:對對,就是這位少爺,店里新到的那輛車就是他買去了,身邊還有一位約莫二十余歲,像是他兄長。 白明禹嚇了一跳:可是姓白?別是九爺來了他還不知道。 經理搖頭:不是您府上的,九爺我認得,虹姑娘已提醒過咱們,絕不會認錯。昨天來的那人是西川口音,人長得倒是不錯,出手也闊綽。 白明禹心里不太痛快,打發經理走了之后,想了想,還是去找了一趟謝璟。 他這千防萬防,犧牲自己坐在中間隔開了個女同學,小謝轉頭怎么又找了個男的? 白明禹一路上心情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邊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