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8)
林家的小姐妹兩個如今已是十來歲的姑娘家,模樣嬌俏,花骨朵似的含苞待放很是討人喜歡。她們身上穿著女子學校的校服,湛藍色的改良旗袍小襖和百褶長裙,左右兩根麻花辮,說話清脆悅耳,沒幾句就哄得寇姥姥開懷大笑。 姥姥,這些是我們自己打的絡子,按您上次教我們的那樣,喏,您檢查看看,這作業及格嗎? 傻丫頭,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先生,這叫什么作業呀,不過是閑著無事教你們的小玩意。 一樣的,學校里是教我們識字的先生,姥姥是我們生活的先生呀。 哎喲,我可當不得先生二字 謝璟推門進來,正好聽到她們說笑的聲音,先跟林醫生問了好,林醫生站起身滿面笑容道:小謝,這次真是要多虧你,那些醫用酒精 謝璟岔開道:一切都是九爺的意思,我不過是按吩咐辦事,再者也是商會眾位的心意,只要能幫上忙,大家伙也心安,林醫生不必多禮。 正說著,忽然又聽到外頭院門被人敲響。 寇姥姥道:這還真是稀罕,璟兒,快去瞧瞧,又是誰來了? 謝璟起身出去,開了院門,外頭站著的卻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穿了一身半舊干凈的長袍,人也清爽,手里提了一包點心正笑著看他,拱手道:小謝,好久不見。 謝璟看了他一會,恍然道:方繼武? 方繼武點頭,笑道:黑河一別,好久不見。 謝璟還記得他,前幾年白家族學里有幾位不錯的學生,除了成績拔了頭籌的王敬秋,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方繼武,人踏實勤奮,也有些想法。 方繼武道:我去年就來找你一次,可惜你那時不在,我想把錢留給姥姥,但她說什么都不肯收,說沒見過借條,等你回來再還不遲,前陣子和林醫生一直在疫區忙碌,沒空過來,這不剛休班就過來找你了。 謝璟道:什么錢? 方繼武失笑:我就知你忘了,當初在黑河,我曾問你借了二十銀元。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遞給謝璟溫和道,如今錢已攢齊,如數奉還,還要多謝你當初這筆救命錢,讓我和家人度過難關。 第88章 餌料 謝璟經他提醒,才想起來當初黑河爆發霍亂之時,方繼武確實曾找他借過錢。只是時間過去太久,早就忘了還有這么一筆債,如今對方上門還錢,謝璟也就大大方方收下,請方繼武進去喝杯茶,慢慢敘舊。 正巧林醫生他們也在,大家也都是認識的,三言兩語聊起來,倒是理清了許多事。 方繼武自從跟隨林醫生來了省府,就一直勤勤懇懇,一邊工作一邊學醫,因林醫生在醫學院做翻譯,他也跟著學了一些外文,如今能接一些兼職,也全靠平日里下苦工學的這些本領,也因此攢下了二十塊銀元。 謝璟問道:你如今還在林醫生那里工作? 方繼武道:是,林醫生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老師。 學的西醫? 方繼武道:都學一些,有些中醫理論也挺實用的,而且感冒有時候用中醫治療,比西醫便宜許多。 方繼武講了一次他患上傷寒癥的事,林醫生是外科大夫,對這些并不擅長,就讓方繼武去找了醫學院一位同事,那位醫生是西醫,但偏偏西醫治療傷寒并沒有對癥藥物,只是給方繼武開了些葡萄糖和維他命c,讓他回去靜臥療養,結果病情越來越嚴重。 方繼武沒有辦法,又去找了一位中醫的老先生就診。 服藥五天,熱度退去。 他從那天起,就開始又立了目標,除了在醫學院給林醫生當助手之外,平日里一有空閑時間就想法子學中醫。 方繼武道:我跟林醫生商量過了,明年打算繼續讀書,投考職業教育社的醫師班,改學中醫。 謝璟不解:怎么改了? 方繼武誠實道:我仔細想過,西醫需在醫學院就讀幾年,我即便籌足學費念下來,等畢業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醫院。若自己開醫館,開業時節各項設備也是一筆很大的數目,我恐怕負擔不起,再者大多數人就診也負擔不起西醫費用。 林醫生笑道:是,我也這般建議繼武。他在我身邊這幾年,比我見過所有的學生都要刻苦,白天工作,晚上熬夜讀書,一年就有了醫學基礎,只是深造條件有限,若想開一家自己的醫館實在太難。之前他在我這邊學的多是治療外傷,不如索性多學一個,這樣中醫、西醫都會一些,簡單些的傷都能醫治。 方繼武規劃清晰,穩扎穩打,倒是在謝璟意料之中。 謝璟點頭道:能救命的,就是好醫術。 中午的時候,寇姥姥留大家在家吃飯,擺了一桌家宴,四道涼菜,四道熱菜,并一道羹湯。其中一道紅燒兔rou份量大,味道也好極了,放了一點辣椒提味兒,吃起來鮮香爽辣,更像是下酒菜。 寇姥姥拿了家中先前釀的一些果子酒,大家一起喝了一些,品嘗之后,紛紛稱贊,配上兔rou吃正好。 林家小姐妹兩個還在念書,年紀小些,沒讓她們喝,只給了一些還未釀造的葡萄汁。 方繼武看著她們倆,忽然有些感慨,對謝璟道:我一瞧見她們,就想起當初我們在族學的時候,小謝你雖只來了幾日,但跟大家關系都好,那時候二少爺身邊那張桌子,除了你都不讓人碰呢。 謝璟道:他那是想讓我替他抄書。 方繼武笑著搖頭:你跟二少爺感情真好。 換了之前謝璟肯定直接否認,但現在有九爺一層關系在,略想一下,道:尚可。 白明禹既是九爺最疼愛的小輩,他也當愛屋及烏才是。 聊起了族學里的老同學,除了白明禹這個小霸王,方繼武提到最多的還是好友王敬秋。 方繼武道:敬秋留學之后,倒是也寫了幾封信來,他如今在劍橋大學研讀化學一科,導師十分器重他,還想多留他在實驗室待幾年,但他同一起前去的幾位師兄已商量好,打算盡快歸國,為國家出一份力。 謝璟道:如今都說實業興國,他若回來,定能堪當大任。 方繼武點頭稱是,他說起好友的時候眼里帶了笑意,完全沒有任何攀比的心思,只替他感到驕傲。 一旁的林家小姐妹正在和李元小聲說話,說她們讀書的事兒,不過她們讀的是女校,規矩和其他學校不太一樣。 李元聽得津津有味。 林知非問他:李元,你要不要一起去念書?我們學校旁邊還有一所學校,在招收學生呢! 林知意也道:對對,你也來吧,放學咱們可以一起回家。 李元聽了連連搖頭,不了,我還有鋪子要管。 林知非不解:為什么呀,你應該去上學才對。 李元溫聲道:你們讀書,是為了找工作罷?你看,我現在就已經有工作了,所以我不用再去讀書。 他說的太有道理,林家姐妹倆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飯后,林醫生等人告辭里去。 寇姥姥叫住謝璟和李元兩個人,把他們帶到房間里,笑呵呵問道:今日聽林醫生他們說了好些話,我覺得就屬知非那小丫頭說的好,如今咱們這鋪子也運轉開了,前頭請了伙計,后頭廚房也有廚娘在,我一個人看著就足夠啦,每月也能有幾塊錢的結余,我想了想,打算也送你們去念書。謝璟張口想說話,寇姥姥打斷他道,璟兒先聽我說,姥姥也不是突然想起來的,這幾年一直都有這念頭,你在白家的契紙也快到期,我就想著,要不先別續了吧,你也不用一直去伺候人,如今大了,也好學些本事。 謝璟道:我不去,我跟著九爺就挺好。 寇姥姥道:那你總不能跟著他一輩子呀。 謝璟沒吭聲。 李元在一旁開口道:姥姥,我也不想去學校,我不愛讀書,就喜歡算術,我自己在家就能算好,小謝不是拜了九爺當老師嗎,他學了還能教我。他想起來忙補充道,白家有族學,而且九爺學識過人,非常人能比,還是留洋回來的,可厲害了。 是嗎?寇姥姥半信半疑,她只知道九爺氣度非凡,但并不知這位爺這般厲害。 李元使勁點頭:是!小謝留在東院,學的更多。 寇姥姥嘆了口氣,擰眉不語。 謝璟跟李元使了眼色,李元略點一下頭,很快就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謝璟和寇姥姥,老太太坐在炕沿上,難得有些挫敗,看起來有點難過,璟兒,姥姥舍不得你在外頭給人端茶遞水,主家沒有好伺候的,即便不打,那氣頭上總也要罵幾句的,姥姥只要一想起這個心都揪起來,我璟兒何嘗受過這樣的委屈??? 謝璟輕笑一下,他還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脊梁骨都沒彎過。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不像是這個環境家庭里出來的小孩,寇姥姥一直以來都把他保護的太好,養出三分傲氣,七分骨氣,養出了從不肯向人輕易低頭的謝璟。 能讓謝璟彎腰的人,除了九爺,也只有眼前這位老人。 謝璟走近,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湊近了同她講話:姥姥,我娘她讓您照顧好,您已經照顧的很好了,接下來的路,我知道怎么走。 寇姥姥抬手輕撫他臉頰,看著他眉眼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謝璟臉頰貼在她掌心,問道:姥姥,我娘她跟您說過什么沒有,您跟我講講她好不好? 寇姥姥看了他片刻,嘆了一聲道:你和小姐越來越像了。 謝璟道:哪里像? 寇姥姥輕笑道:眉眼像,脾氣也像,倔得很。罷了,我也不難為你了,你愛做什么就去做吧,你長大了,自己拿主意。 此時,白府。 九爺正在獨自用飯,吃得寡淡無味,草草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外頭有人來報:爺,虹姑娘來了。 九爺道:讓她進來。 白虹起很快就走進來,她眼睛里閃閃發亮,看了左右道:爺,我有話想單獨跟您說。 九爺揮手,讓人退下,白虹起又不放心走近了一些低聲道:我得到消息,榆港有一批貨要到 那批貨是軍需物資,只是來路不正,買方不得而知,但賣方卻是清楚不過,是一伙日本商人。邊境沿線一帶不管陸路還是海路,白家都摸得清楚,那些日本商船一靠岸,白虹起就得了消息,在確定過之后,立刻就跑來跟九爺說了。 白虹起道:爺,若是在別處就罷了,榆港太熟了,那幫日本人就把貨卸在碼頭上,他們人少,也看管不過來,正在找人周轉,眼瞧著是要藏到別處去。爺,不如讓我帶人去吧,不拘多少,總能讓那幫東洋人吃些虧 九爺略想片刻,道:這事若是真的,你不會第一個知道,誰同你講的? 白虹起愣了片刻,想了一下道:確實是榆港碼頭的人說的,說是一個裝卸工偶然所得消息。 九爺淡聲道:你找王玖,他如今管著青龍會,讓他派人查清楚。 白虹起忙答應一聲,起身要走。 九爺又喊她,叮囑道:此事重大,不可走路風聲,你來時可坐了車? 白虹起搖頭:不曾,我外頭罩了棉袍,拿風帽遮了臉,坐黃包車來的。 九爺道:還算機靈,讓張虎威送你回去,這兩日他留在那邊貼身保護,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白虹起應了一聲,匆匆走了。 幾日后,王玖派人來報,青龍會人數眾多,果然很快查出結果,榆港那位裝卸工是真的,但他身后授意之人卻在省府,是白將軍身邊一位叫郭義貞的參謀所為。這人一直盯著這批物資,此次放出消息,只給了白家。 九爺聽了之后,臉上并無波瀾,平靜道:他想用我們的船。 那批物資之巨,也只有白家的船隊才可運走。 白虹起坐在一旁羞愧難當,低頭不敢說話。 白明禹也在一旁聽著,聽完經過,小聲嘀咕道:沒見過你這么貪財的女人,什么底細都沒摸清楚呢,上去就想搶。 白虹起抬頭瞪他一眼,眼圈泛紅。 九爺讓謝璟從書桌上拿了壓桌的梨花木鎮紙,對他們開口道:伸手。 對面一男一女都伸出手來,白姑娘是出于羞愧,白明禹則是習慣成自然,反應過來想收回手的時候,卻被九爺啪的響亮抽了一記手心! 白明禹都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九爺,敢怒不敢言。 九爺淡聲道:這是罰你不問青紅皂白,就隨意詆毀旁人。你可知我白家為何從不與日本商人做生意?見他搖頭,又道,虹兒養父母因日本人而死,她一向規矩,但因此事破例,情有可原。 話雖這么說,但也不輕不重略打了一記白虹起的掌心,對她道:你也長個記性,下次不可再莽撞,讓人利用。 打的不重,但白姑娘眼淚卻掉下來,拿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圈赤紅道:九叔,我錯了,只是現如今該如何是好?那郭義貞我已查過,此人三易其主,去年剛從京師投奔而來,如今很得軍部重用。 九爺道:對方敢這樣做,必然有些底氣,靜觀其變。 白家二位小輩出去之后,九爺輕嘆一聲。 謝璟給他倒了一杯茶,手放在他額角輕輕揉了兩下,低聲問道:爺,可是累了? 九爺嗯了一聲,眉頭好一會才松開,嘆息道:北地看似太平,實則分成幾派,如今看來總督府也不是那么太平。 第89章 榆港事發 數日后,郭義貞派人送貼到東院,請九爺去吃酒席。 九爺拿了帖子,手指尖輕敲桌面。 謝璟道:爺,要不我們去山上住幾天,想法子推了? 九爺搖頭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總要親自去見見。他吩咐人道,去叫張虎威來,璟兒隨我去換身衣服,你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