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方玉柔已經痛苦低聲喘息起來,面孔蒼白如雪,裙擺下除了羊水還混了血跡,她肚中孩子尚不足月,這次是受了驚嚇,怕是要早產。 第12章 死里逃生(2) 丫頭亂了陣腳,急得不知該怎么辦。 方玉柔按住她手臂,咬唇忍下腹中痛意,緩過一陣之后道:別慌,拆了二樓門板,把我抬到平整地方躺下,包袱,包袱里有干凈棉布,再拿一壇燒酒,快去她斷斷續續,強撐著講完,頭發都汗濕了。 丫頭忙找人按方玉柔吩咐的做了,找了兩個伙計卸了小門一扇薄門板抬了過來,伙計也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想要伸手把夫人抬上門板,丫頭忙攔著他們,左右找不見什么軟和的東西,當即脫了自己的厚棉袍下來鋪在門板上,這才催促道:搭把手,輕些把夫人抬上去! 方玉柔被抬到一處拐角小倉內,這原是存放糧食的地方,不免有些陳年谷子的氣味,但她此刻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出氣多進氣少,頭發被汗濕得打縷兒粘在腮上,全憑著最后一絲意識咬著唇不吭聲。她心里知道現在是什么要緊關頭,再加上自己力氣不多,不攢著些勁兒怕是自己和孩子都要折在這里。 丫頭不敢離開方玉柔身邊半步,但這里要什么都沒有,她一邊含淚讓伙計去樓上找九爺,一邊絞濕了帕子給夫人擦臉。 白容久在樓上教了謝璟片刻,就忍不住低頭仔細瞧了這小孩一遍。 如果說之前謝璟攔車,他只覺得對方忠勇,但此刻卻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個半大小子。 他原本只想教謝璟用槍,不用特別準,會開火即可,哪怕只打中麻匪一片衣角嚇唬對方一下,能護著方玉柔離開就行。 但顯然謝璟比他想的更好。 謝璟下手利索,完全沒有他外表上少年人的孱弱,看起來骨頭很硬。 用槍的時候,最初被九爺握著手把手教導還有些哆嗦,但很快就適應過來,九爺說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像是第一次合作,也不像是第一次用槍他就像是九爺的另一只手,是九爺的另一雙眼睛,指哪打哪兒。 白容久多看他一眼,道:你很好。 麻匪已被打退一波,謝璟手腕和肩膀都被震得發麻,但得了這么一句夸獎,眼睛都亮起來。 白容久身旁一位貼身護衛此刻也收了槍,走過來看了謝璟一眼,他剛才也瞧得清楚,這小子是個好苗子,若不是現在不是時候,他都想把人收下編在隊伍里一路教導,別的不說,只用槍,絕對有天分。護衛心念一轉,很快就回到眼下,走近了低聲道:九爺,得走,吃不準山上還有多少麻匪,槍和子彈都沒帶多少,撐不了多少時候。 白容久還未說話,樓下就有一個伙計跌跌撞撞跑上來,喘著粗氣兒道:不,不好了,夫人受了驚嚇,這會兒要生了! 謝璟愕然,看向樓下的方向,炮樓窄小,黑峻峻的樓梯口看不見任何光亮,只模糊聽到一點sao亂聲響。 麻匪被打退一波,隔了不久,又有一批圍住了炮樓。 這次炮樓上回槍的次數明顯減少,但槍槍都準,但凡敢靠近的匪徒都丟了腦袋。 白容久想走,但是方玉柔早產,無法離開。 他還抱了最后一絲希望,希望能堅持再久一點,期盼黑河白家商號那邊能抽出人手來援助。 一直拖到天黑,硬是扛住了幾波槍襲。 炮樓里的人送了一些飯上來分給他們,已經比剛開始的時候好一些,瞧著伙計的神情沒有那么慌張。 白容久身邊的護衛沉默接過,自己先吃了幾口,才遞了一份給九爺。 白容久面沉如水,只吃了一點就放下繼續看外面的情況。 他們拖了一整天,都沒有等到人來。 黑河白家商號的人恐怕也出了亂子,他們還是得自救。 炮樓里的人除了信任塔頂的九爺幾人,別無他法,數名伙計擠著坐在一處,吃過飯悶聲說話。他們手頭有糧食,還不至于餓死,但也已經有人開始發慌,低聲道:我聽說,山里的麻匪兇殘的狠,不見血不回山,去年還燒了一整個村子,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我們也 是啊,要是那些麻匪用火燒,炮樓再高也頂不住??! 啐!別閉上你的嘴!一旁的人低聲呵斥他,瞪眼道:我可不想死在這,我老婆孩子還等著我回家哪! 議論聲響起,但很快又被拐角倉房的一聲痛苦喊聲壓了下去。 糧倉內。 方玉柔的肚子高高聳起,劇烈抖動著,肚皮上幾道青筋急突而過,像是稻田里一閃而過的青蛇。 她的里衣和頭發已經全濕透了,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眼神都透著虛弱。 丫頭額頭上也冒了汗,一邊握著方玉柔的手腕一邊小聲不住跟她說話:夫人加把勁兒,再加把勁兒啊,已經能瞧見孩子了,您一定撐住,千萬不能睡 方玉柔已經昏過去一回,這次被疼得醒過來,她咬牙撐著丫頭的手臂半坐起來,啞聲道:給我拿碗米酒來。 丫頭給她找來,方玉柔分幾次小口喝了,積攢了一些力氣,不哭不嚷,只咬了一塊棉紗布在嘴里又繼續撐了下去。 她身上帶著北地女子的一股韌勁兒,越是到了拼命的時候,越倔強地要活下去。 她若是松一口氣,她的孩子就沒命了。 臨近天明,方玉柔的孩子出生。 幾乎是映著第一縷晨光呱呱墜地,嬰兒的啼哭聲響徹樓內,眾人提了一夜的心終于放下來。 白容久沉聲道:弄兩匹馬,帶方夫人上車,走! 他們要離開,也只有這會兒是最好的時機。 他們有糧,但槍彈不多,守不了多少時間,黑河偏遠,援軍也不知道什么才能趕來,勢必要突圍出去。而且現在不走,方夫人和她的孩子也等不了,寒冬臘月,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樣的炮樓中養活一個嬰兒。 他們的車還在,馬已被劫走,那幫麻匪慣會做這樣打家劫舍的事,手段老練,沒給他們活著跑出去的機會。 白容久手下的護衛身手矯健,聽令搶了幾匹馬回來,迅速帶方玉柔上車,車轅被刀砍過,護衛看了一眼,手上用力試了試,用獨馬,車轅裂了,怕是撐不住這么多人,只讓夫人一人上車! 那護衛又分了幾匹馬給伙計,讓他們自己爬上去跟著逃命,丫頭從馬車上跳下來尋了一個認識的人同乘一匹,那護衛瞧她穿著單薄,脫了自己襖子扔給她,又折返回去找九爺。 白容久騎在馬上,吩咐大半護衛跟在馬車周圍保護方玉柔安全,自己身邊只留了兩三好手。謝璟瞧見九爺,勒著馬韁繩就要往上爬與他同乘一匹,白容久用馬鞭攔住他,你去車上,方夫人那需要一個趕車的,你個子矮,最輕,不怕壓壞馬車。 謝璟不肯:丫頭比我輕,讓她去! 她不會駕車。 給她一根鞭子,往前走就是 謝璟! 謝璟仰頭看著他,眼圈都紅了,誰都知道馬車活下去的機會大,但他不想獨活,他嘗夠了獨自一人的滋味。 你年紀最小,婦人和老幼先走,這就是我的規矩。白容久坐在馬上趕他,快去! 白容久正準備驅馬前行,忽然馬匹受驚咴咴嘶鳴著立起前蹄,白容久忙勒著韁繩控制下它,身下馬鞍一重,一個矮個少年像是一尾魚似的鉆了上來,擠在他身后的位置坐好,我十三了,不小了! 謝璟一字一句說完,雙手環著他的腰抱緊,再不肯放開。 這回他即便是死,也不會再聽爺的話。 第13章 甜湯圓 護衛來找白容久,催促道:九爺! 白容久按住腰上的手,緊了緊,高聲道:走! 逃離的路上也不太平,馬車在樹林里遇到伏擊的麻匪,那伙人一直盯著酒廠這邊,萬幸樹林里的只是一小隊,不成氣候。 但為首的麻匪格外狡猾,故意驅趕白家馬車入水泡,這附近有一片水泡沼澤,臨近水源土壤不穩,一大叢枯黃蘆葦地下很可能就是泥炭沼澤,表層水面被凍住了,但下面的淤泥肯定不會被凍住,馬跑快些勉強能沖過去,但車輛笨重,反而成了最大阻礙。 麻匪又一次驅趕他們入水,白家護衛還擊,那伙人即可遠遠墜后,像餓久了的豺一樣不遠不近陰測測跟著。 馬車被護在當中,疾馳中不甚陷入泥沼,駕車的人使出吃奶的勁兒硬生生把馬車拽出來! 雜花色的馬身上這會兒沾了半條腿多的泥巴,混著冰碴,駕車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但此刻逃命要緊,顧不得那許多,又爬上車繼續驅趕讓馬前行。 白容久騎馬趕上,問道:沒事吧? 馬車窗那的厚簾掀開,方夫人額頭上沁出冷汗,懷里大氅掀開一角,緊抱著的嬰兒分毫無傷,她急道:無礙,九爺快走,不用再顧著我們!馬比車快,但白容久一行得為她周旋趕時間。 白容久見她無事,放下心來,轉頭又回去,他身上帶了兩只槍手里一支,背后緊抱著他的謝璟帶著一支,足夠。 麻匪里有一個人跑得極快,一路怪叫著追趕上來,先是開槍嚇唬了幾聲,又叫道:我們大哥說了,哪位是省城的貴客?我們爺要接他上山談談 謝璟二話不說給了他一梭子彈! 那人馬背技術純熟,側身躲在馬腹不過一個呼吸又彈了回來,叫罵道:不識好歹!爺爺勸你們早點把身上的大龍票交出來,要不然,一個都別想活著跑出這座山! 白容久忽然笑道:我當是為什么不放火燒樓,原來是惦記爺爺身上的鈔票! 他從青河縣白家而來,如果謝璟帶來的消息是真的,那些麻匪怕是一年多前就已經潛入白府,他從省府來的消息別人不說,白明哲一清二楚,黑河商號里傳開了他要建廠的消息,那身上的銀元怕是少不了十幾萬他隨身沒有太重的行李,只帶了十余護衛,那些麻匪覺得他藏匿了鈔票,不敢輕易放火燒樓,只怕一把火把錢財一并燒光。 這幫人貪得很,只等著今年入冬吃下好大一只肥羊。 白容久護衛騎馬靠近,低聲請示:九爺,怎么走? 白容久道:你帶五人護著方夫人,另外幾人跟我繞山路! 護衛略一猶豫,咬牙道:讓他們護著方夫人,我跟您去! 白容久看他一眼,點頭應允。 白容久改了路線,分了大半的人護著馬車,自己另帶兩名護衛調轉沖進一側白樺林。他一貫畏寒,但此刻身上皮氅給了方夫人和孩子,身上穿著的是一件在屋內常穿的細貂絨銀袍,騎在黑馬上顯眼極了。 他這方策馬疾馳,麻匪那邊沒有猶豫,立刻就追了上來,顯然目標明確奔他來的。 白容久一行人故意繞道,起初麻匪大意,仗著路熟還在追趕他們,但慢慢發現對方意圖,想再去追馬車的時候已經晚了,白容久身邊的護衛伸手利落,兩桿長槍使得熟練,一槍一個把人從馬上擊斃,叫都沒叫一聲就摔下馬來。 喊話那個麻匪吹了口哨,隔著山頭都能聽到回音,他也受了傷,但此刻卻退不得。他們幾十個兄弟原是奉命盯著酒廠這邊,只等著黑河商號那邊的大哥過來兩頭堵截,拿下這伙肥羊萬無一失,即便沒有黑河那邊的兄弟趕來,他們守在這里的人手也足夠,但昨天領頭的三哥生怕到手的銀元飛了,一心只掛著錢財,也不管對方是硬骨頭一波波沖上前去送人頭,被打散了隊伍,此刻傷的傷,殘的殘,只能硬劫! 要放過眼前的財神,他們也不甘心,越是受傷的野獸越是兇狠,已到了要露出獠牙生死相搏時刻。 天又下起雪來。 白容久身邊護衛戰死一名,就剩下最后一名使雙槍的護衛。 他帶著謝璟換過一匹馬,之前的雜花馬被打瘸了腿,他們此刻騎的好巧不巧,是麻匪昨夜從酒廠搶走的白馬。白家車隊里的馬匹都是訓練過的,回到主人身邊格外馴服,白容久和謝璟共乘一騎,這次謝璟坐在前方,九爺全靠胸前這點熱乎氣撐著。 雪越來越大,追上來的數名麻匪和護衛交起手。 白容久低頭問謝璟:你槍里還有多少子彈? 謝璟搖頭,他早已打空了。 白容久把懷里的手槍交給他,拿著! 謝璟握住槍,在他臂彎處回身射擊,馬匹晃得厲害,他打了幾槍,但也不知打沒打得準,風雪更打了,北風呼嘯,卷著雪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護衛喊道:九爺快走! 白容久沒有遲疑,勒馬調頭,抽身疾馳! 白樺樹林茂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方向,雪厚踩空,馬匹受驚,咴咴叫著不肯前行,謝璟摟著它脖子強行安撫住,瞇著眼去看,前方雪如煙霧般連成一片,看不真切情況。謝璟努力尋找一點出去的路,但他很快發現了不對,騎馬的人身子重重依靠在他肩上,他喊了一聲:九爺? 身后的人沒有回應,謝璟急忙握緊馬韁繩連同九爺的手臂一起抱住了,咬咬牙尋了一個方向跑去。 謝璟不知跑了多久,天色在風雪中漸暗,已經有一陣沒聽到追來的馬蹄聲和槍聲。 謝璟心里慶幸他們進的是白樺林,有樹的地方,土被抓得牢一些,而且這邊林子里有常年狩獵的人,運氣好些找到木屋,就能撐過今天。 但他們的好運氣在剛才擺脫麻匪的時候似乎就用光了,并沒有找到木屋,連避風些的山洞也沒見到,謝璟只得找了幾棵粗壯大樹處停下馬來。白容久已經昏迷,謝璟摸了他臉頰一下,是guntang的,再往身上一查,靠近腰側那兒被擦了一溜兒紅,血跡已經凝固了,黑紅的一片粘在上面。 謝璟眼圈紅了,扶著他坐下,自己找了背風的夾角掏了一個雪窩子出來,把馬拴在一旁,又小心扶著白容久躲進去。 天寒地凍,謝璟不敢解開他的衣裳檢查傷口,也怕撕下帶血痂的衣服會再崩了傷口,他也做不到別的,撿著自己會的能做的努力想幫九爺,一夜不住拿雪搓他的手和腳,別的謝璟不懂,但手腳是熱的,就能在雪中活下來,這是他過去學會的生存技能。 白容久嘴唇干裂,謝璟就含了一口雪,融化雪水喂他。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只一心想這人活著。 如果可以,他們兩個一起活著,不行的話,那就讓九爺活下去。 謝璟生怕他睡死在這,一整晚沒敢合眼,一聲聲喊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