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的母親當時已經懷著他了，到了流放星不久便生下了他，然后在林暖還不記事時，就因為和星球上其他組織的爭斗而死去。他父親也在那場爭斗中受了重傷，想著還有個毛崽崽要去待，這才硬撐著一口氣，又爬了起來。

    不過他身上還是留下了很重的舊傷，拖了幾年，還是去找他母親了。

    剩下林暖一個人，繼續在那顆荒蕪的星球上流浪。那里惡劣的環境令人難以在一個地方定居，他不得不不斷改換住所，優越的手速，也是在一次次爭分奪秒的行動間練出來的。

    “我阿爸也很會做東西。他的老家似乎是專門做這些的?！绷峙瘑玖另敓?，一邊檢查著模型，一邊對蘇涼道，“他總是會在有很多星星的晚上，一邊磨礦石，一邊和我說我阿媽。他說他們兩個是因為離家出走認識的，同樣地離開家鄉，同樣迫切地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說，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他們應該已經隱退，然后隨便在誰的故鄉定居……”

    他總想將礦石打磨著一個球形。因為林暖的阿媽喜歡這種東西。不過總打磨不出完美的形狀——那些不完美的礦石，最終都和他安葬在一起了。

    林暖說到這兒，忽然頓了一下，旋即看了蘇涼一眼。

    “是臨戈讓你來的，是嗎？”他問蘇涼，“她還真打算讓你教我認輩分？”

    “……是，也不完全是?！碧K涼默了兩秒，低聲道，“她也想知道你的態度……”

    “她覺得，你對認親這件事，好像……不是很有感觸？”

    蘇涼說到后半句時，語氣變得委婉起來。林暖卻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我也這么覺得?！?/br>
    蘇涼：“……”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只是覺得，那里并不是我的家?！绷峙肓讼?，又道，“阿爸曾說過，有牽掛的地方才是家?？赡抢餂]有我的牽掛……”

    “因為你都沒有接觸過，當然不會有牽掛啊?！碧K涼聽了，卻是有些哭笑不得。臨戈神秘兮兮來找她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多嚴重的情況，沒想到居然就是這么個原因……

    “我知道這些事對你來說肯定很突兀。但有些事，你可能真得去主動接觸一下，才能做出判斷?！碧K涼溫聲道，“牢固的關系，不是無緣無故就存在的。你得主動做些什么，關系才可能產生質變，然后你才能判斷，他們究竟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的家人……我是這么覺得的?！?/br>
    她和臨戈交流過，臨戈那邊的親戚似乎都挺友善。既然如此，那或許接觸一下也不是壞事。

    林暖：“……”

    暗金色的瞳仁里似有什么微微蕩了一下，正在翻檢材料的手指驀然停頓。林暖耳朵微動，眼中透出些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他低低應了一聲。

    “那就好?！碧K涼松了口氣，“那我先去回臨戈消息，你就……繼續忙吧。我晚些再來找你?！?/br>
    她說著，又看了眼林暖身前的模型，戀戀不舍地往后退去。

    就在此時，卻聽林暖再次開口：“等一下?！?/br>
    “？”蘇涼茫然回頭，“怎么？”

    “那個，除了這個模型外，我其實還做了別的……”林暖低聲說著，尾巴忽然繃住，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然后就見他深吸口氣，轉身拿出兩個東西，放在了模型里面。

    蘇涼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對毛氈。

    一只小老虎，和一只大熊貓的毛氈。

    第120章

    那是一對比巴掌還要小些的毛氈。

    一只是有著斑斕花紋的虎,一只是憨憨圓圓的熊貓。明明是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動物，此刻放在一起，卻意外得顯得很搭。

    蘇涼好奇地看過去,忍不住又往回走了幾步。她伸手小心地在上面戳了下,笑出了聲：“這是……你自己用毛戳的？”

    她說著，往林暖身后看了眼。林暖掩飾性地將尾巴往后面一藏，小聲道：“別看了，用的不是我自己的毛……起碼不全是?！?/br>
    當然,這個不是重點。

    林暖默默想著,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不斷加快,給人一種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蹦出的錯覺。他伸手按住胸口，再次做了個深呼吸。

    似乎是察覺到氣氛的變化,蘇涼嘴角的笑意逐漸淡了下來。

    “林暖？”她小聲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我、我還好?！绷峙挥勺灾鞯貙⑹稚煜蛏砗?用力掐住了自己的尾巴尖，“蘇涼,是這樣。嗯,關系,主動才會有變化。變化之后,才知道未來會怎樣,或許會有更牢固的關系……”

    蘇涼：“……嗯？”

    “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绷峙首麈偠ǖ卣f著，默默在心里錘打著胡言亂語的自己。

    隨后，又伸手在模型的側邊按了一下，緩緩往后退去。

    在蘇涼茫然的眼神中，他不住后退,直至繞到了模型的另一邊。同一時間,那輪“月亮”又再度升起,沿著來時的方向，重新爬回空中，瑩潤的光芒向下溫柔投落。

    林暖又在模型側邊點了兩下，“月亮”懸停在模型的上空，不再移動。同一時間，金屬線上亮起星星點點的微光，微光穿成一線，構成了一條明亮的星軌。

    “鵲橋?！绷峙噶酥改切┕饬?，低聲道，“也是星星?！?/br>
    蘇涼：“……”

    她望著那條橫跨模型上空的“鵲橋”，不知為何，忽然感到耳后有些發燙；幾乎是在同時，她聽見林暖的聲音再度響起，低低的，卻很清晰：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br>
    他不太熟練，甚至有些磕絆地背著，將位于模型上的兩個毛氈朝里推去，老虎的下巴正好墊在熊貓的腦袋上，彼此依偎。

    “蘇涼，如果我說，我想和你建立新的關系，像這樣的關系……你覺得，覺得怎么樣呢？”

    林暖輕聲說著，小心翼翼地收回按在毛氈上的兩只手，抬頭緊張地看向蘇涼。

    而蘇涼——她的目光卻只落在那一對親昵貼貼的毛氈上。

    像是有什么在耳邊砰地炸開，又像是胸口有什么東西轟地竄了上來，直竄到大腦里——

    讓她的眼神，都陷入了短暫的呆滯。

    *

    “……然后呢？”

    轉天上午后，餐廳角落。

    臨戈嚼著一片風干多爪魚，一臉無語地看著林暖：

    “你跟一個女孩子告白……然后呢，這關我什么事？”

    “……”

    坐在她對面的林暖垂著眼眸，心不在焉地戳著盤子里的百足餅：“她讓我來問你?！?/br>
    臨戈：“……？？？”

    她一口多爪魚差點噎到自己。什么情況，她做錯什么了？？

    “她讓我先問清楚，你們在這方面有沒有什么限制或者規矩……”林暖幽幽補充了一句，藏在帽子里的耳朵向下垂著。

    這讓他的帽子看上去像是癟掉了一片。

    “……逗我？”臨戈插魚片的手頓在空中，“這是哪根筋搭牢了才會說出來的話？”

    林暖：“蘇……那女生，她當時吧，呃，似乎有點混亂，詞不達意……”

    事實上，林暖有些懷疑，蘇涼當時可能連自己在說什么都不知道。

    因為她那個時候的狀態，瞧著確實很亂——他還是第一次在蘇涼臉上見到那么復雜的神情。

    震驚、愕然、有些慌張，呼吸都變得很不穩定。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后，她才有些飄忽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她對林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臉好像很紅。

    “……”

    林暖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臉頰，旋即默不作聲地往墻壁上拍了下，打開了溫度調節系統。

    他不知該不該告訴蘇涼，她臉上的顏色，看著也差不多。

    現在回想起來，林暖覺得自己那時確實也挺混亂的。出于某些微妙的羞怯，他都不敢看向蘇涼，另一方面，他又無法控制地將目光灌注在她身上——而唯一能讓他感到有些放松的是，蘇涼當時的神情，雖然混亂，卻并不存在抗拒，也沒有生氣或厭惡之類的負面情緒。

    這讓林暖多少松了口氣，不過很快他就有些懵了。

    就像他之前說的，蘇涼開始說話，話語漫無邊際，仿佛一個語言邏輯模塊出了些小小問題的機器人。所幸沒說幾句，她便找回了一部分的冷靜。

    又過片刻，才聽她終于說出一句比較有條理的話：

    “對不起，我剛才腦子完全糊掉了……我需要冷靜一下。請給我點時間，我會盡快回復你的?！?/br>
    林暖遲緩地點了點頭，剛說了句“不急，沒關系”，就見蘇涼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開。

    她留給林暖的最后一句話是“謝謝”。

    “……”

    回到此時此刻。臨戈手里的魚片都不知道舉了多久。

    她瞪大眼睛，等了片刻，確認林暖沒有再往下說的打算，方暗松了口，一邊將魚片放進嘴里一邊道：“所以呢？她回你沒有？”

    “還沒有?！绷峙蠈嵉?。

    臨戈：“……”

    她閉起眼，做了個深呼吸，又做一個深呼吸。

    “行，那我總結一下情況——簡單來說，那就是你跟某人告白，而那人并沒有明確回復你，只是建議你先來問問獸人的正確擇偶標準?！?/br>
    林暖：“……”

    他本能地覺得臨戈的描述似乎有哪里不對，一時又說不出來，只好保持沉默。

    臨戈：“……”

    “而這，就是你在我吃飯的時候，過來煩我的理由?！彼巳坏攸c頭，“嘖，親情這玩意兒，果然是夠沉重的?！?/br>
    “……”林暖無言以對，只能繼續沉默，另一邊，臨戈再度開口：　“嗯，所以，擇偶限制是吧？”

    臨戈重重呼出口氣：“好消息是，我們部落對戀愛沒啥限制，唯一的要求就是別違反星際通用法律條例——壞消息是，我們不包追對象?！?/br>
    林暖：“…………”

    “我沒想讓你幫忙追……”他下意識想要反駁，然而話說一半，卻又頓住。

    他確實沒想讓臨戈幫忙追求蘇涼——這是實話。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會在這個時候來找臨戈，多少是存了幾分求助的心思的。

    雖然昨晚蘇涼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與反感，但遲遲不來的答復足夠讓林暖提心吊膽——雖然嚴格來說，這才只過了一個晚上而已。

    林暖不是一個喜歡多思多慮的人，但這種時候，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這種不安在他發現蘇涼缺席了早餐會后達到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