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戈：“……哈？”

    林暖抬了抬眼眸，語氣平靜：“我只是有這么一種預感?！?/br>
    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預感蘇涼以后可能會去某個遙遠的地方。

    他不知道她究竟會去哪里，去了以后還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這預感究竟準不準確、作不作數。他只是在想，如果到時候，蘇涼允許他跟著的話……

    那他肯定是會跟著一起的。

    就只是這么想著而已。

    *

    另一邊。

    某孤寂的小行星上。

    蘇涼沉默地讀著手中電子冊上的內容，手指不住在上面滑動、滑動……好不容易滑到了底，她抿唇思索片刻，又默默將進度條拖了回去。

    如此研讀了許久，她方閉上眼睛，深深吐出口氣。

    “坦白講，這上面的內容，讓我有些……”她還在謹慎地斟酌著措辭，對面的老鄉已經聳了聳肩。

    “震驚？或者是感到荒謬，無厘頭？——正常，因為我第一次看到這份資料時，也是相同的感覺?！?/br>
    他身體前傾，伸手取過蘇涼手中的電子冊，語氣微妙地感嘆出聲：“誰能想到呢？現在被視作星際通用語的方塊字，居然是出自一個精神病的妄想?！?/br>
    蘇涼：“……”

    李耳冉所說的“精神病”，指的自然還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指定精神類疾病——精神力紊亂癥。

    不過要說方塊字完全出自一個患者的妄想，這話并不完全正確。

    蘇涼回憶著自己方才看到的內容，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方塊字，是在星際大融合之后，隨著萬能翻譯器的出現，而逐步在星際間流傳開的——值得一提的是，在它的傳播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東籬。

    當時萬能翻譯器剛剛面世，鼓勵人們向軟件的數據庫中上傳自己星球的語言文字。這一征集得到了大量的響應，翻譯器的數據庫中每時每秒都在增加新的數據。另一些人，則會出于好奇而下載一些內容，琢磨其中包含的語言和文字。

    一個東籬的學者，正好下載到了一個被匿名上傳的數據包，其中包含的，正是方塊字及相配的讀音，此外還包含了二十六個字母及一些單詞。

    因為數據包內的單詞十分散亂，所以他一開始還以為這是某個匿名用戶惡意上傳的假數據。但在研究過數據包內的方塊字及配套語言之后，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這一套文字和語言體系非常完整，而且極具特色，絕對不是瞎編能編出來的。

    不僅如此，形象優美，且辨識度高的方塊字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即使是在這片星域，像這樣同時具有表音和表意功能的文字也不多見，方塊字構字方面的特色，更是令他拍案叫絕。他花了相當一段時間，在翻譯器的幫助下自學了這套文字，并洋洋得意地用它寫了一篇論文，和數據包一起發表在了東籬內部的學術網上。

    他要求人們不利用翻譯器，純靠數據包里的內容來理解這篇論文——他認為這是完全做得到的。

    在論文里，他還直白地寫道：【這套文字，雖然初接觸會讓人覺得無所適從，但一旦找到了其中的構字規律，你就會意識到，這絕對是目前出現在翻譯器中的所有文字中，最為高效、易懂，且有趣的文字之一?！?/br>
    他將自己的論文變成了一道解謎游戲，只有通過研究方塊字，你才能找到正確的答案——這種游戲很快就在東籬的學術圈流行起來。一堆學者在解讀論文內容后，又效仿著用方塊字寫下其他文章，發布在學術網上，供其他人來解讀。

    這種游戲方式，很快又蔓延到了流行文化圈。一些小眾創作者將這種解謎游戲帶到了自己的創作中，小眾文化圈中的風尚，又逐漸影響到了更大的圈子……

    方塊字的流傳度，也隨著這種游戲，越來越高，最終風靡了整個東籬主星。而在當時的情況下，東籬主星就是東籬星群的時尚風向標，東籬星群又是這邊星域的時尚風向標……

    因此，雖然那時的網絡還不足以支持這種解謎游戲繼續向外傳播，但方塊字依然順利出圈，成為了“高端/時尚/先進星際人不得不學的語言”之一。而正如那位學者所說，這種文字，確實高效又富有意趣。

    方塊字的地位因此而穩定，并最終成為了星際通用語之一。

    然而那位最初上傳數據包的人是誰，這個問題卻始終沒有答案。那份上傳數據的內容說明也寫得非常模糊，根本沒有寫起源星球和文明——因此，方塊字的來歷一直成謎。

    事實上，時至今日，就連當初那位發起方塊字解謎游戲的學者，都已經難尋姓名了——那都是星際大融合初期發生的事，距今已過了幾百年，再加上當時網絡不發達，這事具體也沒往外傳，因此用星際公用網，幾乎查不到任何相關的內容。

    只有東籬內部的網絡，才能找到關于這些事情的記載。

    然而蘇涼剛才閱讀的電子冊，卻從另一個角度，將這事完全地補完——它找到了當初那個匿名上傳數據包的人。

    那是一個東籬人，曾經是一名機甲維修師。因為患上精神力紊亂癥，被迫進入療養院休養。

    而那份數據包，正是他在療養院上傳的。

    那份電子冊里附上了這名患者的病例及一些記錄。其中有他的自述——

    他說自己之所以上傳這些文字，是因為自己學過。

    但不是在這個世界學的。而是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他曾在睡夢和精神恍惚時，進入的世界。

    *

    【那個世界，和我所知的任何一個星球都不同……那里很多方形的建筑，還有四個輪子的廂型載具，他們管那個叫‘車’……】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進入哪里的。我一開始以為我死了，我的精神進入了亡者的世界，但后來才發現不是——那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盡管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哪兒，但我知道它是真實的?！?/br>
    【我每次[過去]時，都會進入一個固定的驅殼……他們管那個驅殼叫[畢欣]。我透過她的眼睛看世界，也慢慢領會到她正在學習的一切……】

    【[畢欣]的身體也不好，精神總是很虛弱，和我一樣。她家很窮，沒錢給她醫治……我上次進入她的身體，眼前突然黑了。我知道那是她死了。我冥冥中有種預感，我們倆的命運是聯在一起的……所以我想，我應該也快了吧?！?/br>
    ——這一部分文字自述，寫到這里就結束了。而結合另一份醫療日志來看，那位患者確實在不久后就因為衰竭而去世了。

    ……對，明明白白的去世。而非像蘇涼他們一樣“自愈”。

    但結合那名患者自述的其他內容，以及對“那個世界”的描述，不難猜出，他也確實因為精神力紊亂癥，而和藍星產生了聯系。并最終將從藍星居民那兒“吸收”到的部分內容，都上傳到了翻譯器的數據庫里，由此開啟了方塊字的傳播。

    不過蘇涼還是不太明白——她和老鄉，都是從藍星穿到這里，怎么還帶反著來的呢？

    “關于這點，我也想過?！崩疃剿涣艘宦?，“我的想法是，可能我們能過來，是因為我們當時都處在比較強健的情況下——你自己也說了，你在過來之前，天天打怪。身體想必不會差到哪兒去，是吧？”

    這倒是——蘇涼暗暗點頭。她原本就有鍛煉的習慣，在進入圖書館保衛戰后，體能更是被迫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我也是?！崩疃近c頭，“我當時有健身的，能跑能跳，不要太猛?！?/br>
    “……”蘇涼順著他的意思往下一琢磨，明白了，“你是覺得，那名患者——或者說他對應的那個人，正是因為身體原因，才沒法穿到他身上，反而還經常被他魂穿……”

    “我是覺得這樣比較說得通?！崩疃礁呱钅獪y地點頭，“此外，關于精神力，我還曾在原身留下的資料中看到過這樣的說法——”

    精神力的概念源于海詩，他們認為，萬物身上皆有“精神力”存在，只是天生有強弱之分。這種力量本質是遠超五感的一種感知與溝通能力，如果有人的精神力彼此相合，那么哪怕相隔再遠，他們都能感應到對方的存在，并通過精神力將彼此相連。

    第二句正確與否姑且不論，起碼第一句已經得到了證實——在星際大融合前，并非所有星球的生命都知道自身有“精神力”這樣的東西存在，利用什么的更無從談起。是海詩星人，教會了人們挖掘自己的精神力，后續人們又針對性地進行各種研究，這種能力才被逐漸開發，融入到某些行業之中。

    但此刻李耳冉想向蘇涼展示的，卻是其中的第二句。

    “這部分內容人們很少會當真——但想想，假如這是真的呢？”李耳冉壓低了聲音，“每個人身上都有精神力。這里的‘每個人’，其實是包含了藍星人的。只是我們的發展方向和這里的人不同，沒有開發這項能力。但它實際還是在的?！?/br>
    蘇涼的五星精神力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要按照海詩星的理論，那這精神力就并非是她穿過來后才擁有的，而是她本來就自帶的。

    而就像那理論所說的一樣，她本身就帶著精神力這一屬性，并因此和這個世界的蘇涼產生了隱秘的聯系。并最終因為這層聯系，和她走向了同樣的死亡命運，又以此為契機，來到了這里。

    “這樣倒是也說得通?！碧K涼沉思片刻，卻還是搖了搖頭，“但還是有一個問題——時空問題?！?/br>
    她本身穿越的年代比李耳冉晚，來得也晚，這沒問題，時間也大概對得上；可那名上傳數據的患者，他穿過去的時代，看描述，并不比李耳冉的時期早上多少。

    然而那患者本身生活在星際大融合初期，距今已有七八百年。

    這個時間就有點奇怪了。

    除非……

    蘇涼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這精神力的聯系，不僅能跨越距離，還能跨越時間？”

    “我也是這么想的！”老鄉猛一拍手，“而且在東籬周邊住了那么久，我其實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br>
    他說著，打開自己輪椅上配置的光腦，找出了一張圖片。

    “你看這個，像什么？”他問蘇涼。

    蘇涼揚起腦袋，仔細看了一會兒，不太確定道：“像是……簡體字？但又不太一樣……”

    “是吧?！崩相l說著，切出一張方塊字的圖片作為對比。這樣一來，蘇涼看得更清楚了。

    先前那張圖片上所寫著的一排文字，確實很像簡體字，只是構造更簡略，也顯得更圓潤。

    “這叫‘神來字’，是東籬主星的古文字之一?！崩相l道，“不過這種文字在東籬沒有流傳開來，因為它一度是只有上層人士才能學習的東西……甚至到現在，這種文字的存在感也很低，出土的文物也有限，很多東籬人自己也不知道它?！?/br>
    “文物？”蘇涼又看了看那圖上的字，輕輕點起下巴，“也就是說，這是祖先，或是上一個文明留下的東西？”

    會是藍星人留下的嗎——蘇涼心中忽然掠過一個荒謬的猜想。

    或許，她最初的猜測是對的，東籬就是藍星，不過不是她熟悉的那個藍星。文明更迭，生命演變，或許藍星早就因為災難而變了個模樣，連帶著其上的文明都覆滅，直至很久很久以后，新的文明興起，后人挖出了上一個文明留下的遺物……

    如此猜測，讓蘇涼的心不由又開始往下沉。

    就在此時，卻聽李耳冉道：“這種古文字，據說源于一個傳說中的文明——而東籬人，將那種文明稱為，‘青鳥’?！?/br>
    ……誒？

    青鳥？

    蘇涼正在黯然下沉的思緒驀地一頓，腦子里旋即打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老鄉正在低頭整理桌上的電子冊，也沒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自顧自道：“而且啊，關于這個‘青鳥文明’，東籬的有效記載雖然少，但傳言特別多。其中甚至有傳言，‘青鳥文明’來自更高維的次元，且其實從未消失，一直在東籬延續，只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他們的很多技術，就是受到了那種文明的啟發……”

    他原本對這種毫無根據的猜測不屑一顧。但自從深入地了解精神力后，李耳冉便越想越覺得這猜測很有道理。

    “說不定啊，這所謂的‘青鳥文明’，就是藍星文明。某些來自藍星的人，因為精神力聯結的關系而來到這里，并帶來了對原始社會而言的相當炸裂的先進技術，從而推進了東籬的發展……話說你知道東籬人超愛研究蟲洞嗎？我總覺著說不定也和那些個穿越者有關。他們可能和你我一樣，過來了卻回不去，就想利用蟲洞穿過去。這個方向和執念流傳下來，搞得現在的東籬也很愛琢磨蟲洞……”

    “……蘇涼？你在聽我說話嗎？”李耳冉話說一半，沒聽見蘇涼回答，奇怪轉頭，卻見蘇涼正緊抿著雙唇，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

    老鄉：“……蘇涼？”

    他忍不住在蘇涼跟前打了個響指：“想什么呢？”

    蘇涼抬眸看他一眼，語氣里帶著掩不住的困惑。

    “我在想……為什么要叫做‘青鳥’呢？”

    老鄉：“？”

    “因為按照你說法的話，‘青鳥’這個古文明的名字，大概率來源于藍星人。那不就有些奇怪了嗎？‘青鳥’這種神話生物，只是負責送信的……”

    尤其是配合“東籬”這個名字看，更奇怪了。

    “東籬”，讓人聯想到的是菊花和酒；“青鳥”讓人聯想到的是西王母和神話，感覺就不是一個畫風的。

    “說不定這倆名字本來就不是一起取的呢？”李耳冉試著給出解釋，“‘青鳥’也有可能是現代東籬人起的。至于‘東籬’，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起的?！?/br>
    反正東籬就一直是東籬，各個資料里都顯示的是東籬，從獨自發展到融入大星際，從來沒變過。

    “莫格不是在東籬念書嗎？他還為這事兒查過學校的資料庫呢?！崩相l道，“得出的結果也挺玄學的，目前沒什么像樣的結論，只是在很多傳說中都提到，這是接受神饋贈的代價，是和神的約定。如果背棄，就會遭到懲罰……”

    這么嚴重？

    蘇涼微微挑眉，越發覺得這名字可能藏著什么玄機——假設李耳冉的推測是對的，那一切就都串起來了。

    有藍星人早在他們之前就來到了這個世界，甚至幫助建立了東籬星的早期文明，還留下了一些科技成果，幫助他們發展——而這就是神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