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幫自己。

    這一刻，蘇涼終于意識到了這點。

    古詩文傳播得越廣、普及得越開，越被人們喜愛和接受，對言靈戰中的蘇涼而言就越有利。然而這些詩詞里往往自帶著壁壘，那些典故、概念，即使有著萬能翻譯器作為輔助，即使蘇涼反復解釋，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理解起來仍存在著一定的困難。

    另一方面，她給出的信息又大多是碎片化的。她的主要目的是提高長尾星隊的綜合實力，不是科普講課，因此練習場里給出的知識點往往很散，針對性很強，不利于觀眾整體把握——說得簡單點，就是蘇涼目前只能呈現出樹木的秀美，卻難以展現樹林的壯闊。

    然而現在，她多了一個老鄉，那個老鄉在寫一本書。

    書里有墨客三千，有典故起源，有清楚的事件脈絡，有生動的人物展現。

    跟著主角的視角，隨著故事的發展，觀眾能更清楚地理解到，從初唐到晚唐，詩詞的整體氣質為何一再變化，不同“區域”里的文人是如何彼此影響；東坡詞里的豁達，是在怎樣的顛沛流離苦難郁悶中磨礪而出，那個名叫李清照的女子，為何有的詩文甜美，有的溢滿愁苦，有時卻又透出一種別樣的剛烈。

    蘇涼的出色發揮讓他們看到一顆顆璀璨奪目的星辰，并為之贊嘆流連；而《桃花詩源》的存在，則是為了將這一顆顆星辰連成星軌，載著那些觀眾的思緒往更深處駛去，為他們展現出更加完整更加宏大的星圖。

    ……不知為什么，蘇涼覺得自己的眼眶又有些發脹了。

    “蘇涼？”察覺到蘇涼的沉默，林暖側頭看了過來，“你還好嗎？”

    “……沒事，不用在意?！碧K涼閉了閉眼，飛快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跟著深深地吐出口氣，“我只是覺得，以后我可能不用專門給你們整理必背詩集了……”

    林暖：“？”

    “《桃花詩源》就挺好的?？梢灾苯幽脕懋斀滩牧??！碧K涼真情實感道。還不要錢。

    ”……”林暖奇怪地動了動耳朵，顯然不太明白怎么又扯到教材上面去了，一旁的蘇涼則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側頭看向黑烏。

    “你剛才說，那江南園林很美是吧？”她微微勾了下唇，拍拍手從地上爬了起來。

    “正好今天練環境改造……還有更多的江南景色，想不想一起看看？”

    第33章

    萊恩今天依舊延后了前往直播間的時間。

    這是他最新找到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他發現如果太早前往長尾練習場的話,往往會撞見選手們大快朵頤的畫面。受畫面刺激，他就總會在直播結束后吃太多東西，還會點一些不那么健康的rou類外賣……

    這種飲食方式是絕對不可取的。所以,為了自保，他決定延后每天看直播的時間，避開選手們吃東西的畫面。雖然這樣必然會導致自己錯失某些精彩內容，但從長遠來看，這是非常有益……

    ？不是，等等？？

    剛進入直播空間的萊恩震驚地盯著下方的小橋流水，長街古巷,只覺腦子嗡的一下——諸神在上，他錯過了什么！

    萊恩當然認得下方這種場景。水街相依，粉墻黛瓦,淡雅宜人，可不就是蘇涼在上一輪言靈戰中遇到過的場景？當時彈幕都在分析這景和古詩文的適配性，他也曾暗自希冀,若這景真和古詩文有所關聯,不知能否有幸看蘇涼再次搭出類似的景……

    結果,她真的搭出來了，可怎么搭的,自己完全錯過了！

    別問,問就是很悲傷。悲傷得萊恩覺得自己能多吃下一塊大rou排。

    然而，再細細一看，萊恩發現不對勁了。

    下方的景象,精致歸精致,卻相當寡淡。較之之前在賽區里看到的,顯是少了幾分色彩與生氣。

    這算個怎么回事？

    還沒等萊恩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聽下方的蘇涼開了口：“畫船兒天邊至，酒旗兒風外飐?！?/br>
    話音落下，只見水面上船影浮現，一艘色彩艷麗的畫船緩緩從遠方駛來，又聽獵獵聲響，岸邊屋檐之間悄然間多出了一面旗幟，枕河而立，迎風舒展，身后的房屋里，正傳出陣陣酒香。

    “行，基礎搭到這兒就差不多了?！碧K涼拍拍手，轉頭看向身后三人，目光巡視一圈，最后落在黑烏身上。

    “你說你有看《桃花詩源》，對吧？”她問黑烏，“第三章關于江南水鄉的描述，也看過嗎？”

    黑烏看看她又看看周邊的景致，茫然點頭。

    “能看出來，這里還差些什么嗎？”蘇涼問道。

    說完，不等黑烏回答，她已經往前一步，順手將黑烏給推到了前面。

    “你自己看，這景里還差了些什么。覺得能補的，就用言靈補上。我示范已經做完了，接下去是實踐環節——加油?！?/br>
    黑烏：“……”

    黑烏顯然是沒想到這實踐來得那么突然，上一秒自己還在欣賞水閣騎樓，下一秒就要自己上了。

    正興致勃勃等蘇涼繼續揮毫的觀眾們，一時也陷入了沉默。

    然而很快，那些漂浮在虛空中的彈幕，就又一次炸開了討論。

    【柳樹吧！上次的場景里有很多柳樹！】

    【我會背我先說！[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

    【啊，被搶先了……那我換一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呃……前面的朋友，你這句好像味不太對哦】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呢？】

    【沒有觸發元素啊朋友，感情色彩好像也不對】

    【為啥非要柳樹??！桃花??！】

    【想到一句，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柳和桃花都有了，嘿嘿】

    【哈哈哈哈哈為什么突然又揭霸天黑歷史】

    【霸天：這是褒揚，沒毛病】

    ……

    下方，黑烏像是終于有了思路，找了個合適的位置，輕聲念出了一句言靈——不過和觀眾想的不一樣，他造的不是柳樹，而是荷葉。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彼麑χ帐幨幍暮用嬖囂降啬畛鲞@么一句，跟著就聽“噗噗噗”幾聲——河水里竄出了幾株小小的荷葉，亭亭玉立，鮮翠欲滴。

    不過不知是不是掌握水平的原因，他只能搞出荷葉，卻沒捏出荷花。荷葉上也沒有蜻蜓停留。

    這讓黑烏覺得有些懊喪，蘇涼卻是不急，只道：“累了嗎？體力夠的話，就繼續。你覺得什么元素合適，就往里面添?！?/br>
    這話一出，一些先前還很懵懂的觀眾，總算理解了她的意思。

    【誒，有點意思了？這不就像是玩裝飾游戲一樣？】

    【對哦，而且還是那種底圖就很好看的裝飾游戲！】

    【柳樹柳樹！這次總該有柳樹了吧！】

    【其實梅花也可以有啊。[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多美啊，正好也有水】

    【那月亮也可以有??！二十四橋明月夜，有橋的話應該可以觸發】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直接用[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一下樹和花都有了，還有小鳴鳥，多好】

    【有了鶯的話，還可以接著用[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這樣還能多一種鳥類，可愛！】

    【對哦，而且這首詩后面還有[綠楊陰里白沙堤]，還可以用來造景】

    【哈哈哈哈感覺黑烏小哥還沒動作，我們已經把答卷都寫完了！】

    【@黑烏，小哥快來抄作業！】

    ……

    這……是在干什么？

    望著眼前激烈的討論，萊恩卻是有些愣住了。

    作為一名言靈戰的老觀眾，他看過的言靈戰不下百場，也經常拿著練習場直播來解悶找樂——但他非常確定，所有他看過的直播中，無論是哪一場，都不曾有過這樣的討論。

    言靈戰就不用說了，言靈戰的觀眾往往都帶有明顯的傾向性，或許會對局勢進行分析，對如何應用言靈進行商討，但更多的關注點，都還是在選手本身。他們很清楚，言靈戰是選手的戰斗，他們只是看客。

    而練習場的直播，更像是同好的私下集會。關于言靈的話題就更少了，大家都是來看選手的。

    萊恩心里清楚，這多少也和選手們的選擇有關——事實上，除了蘇涼之外，他真的很少看見有選手會在練習場里就大剌剌地開始講解言靈的。也很少遇到像長尾隊一樣，一個隊伍里幾個人都是從頭學起的，連帶著觀眾們也一起學，就像上網課似的。

    大部分的選手都是私下講解，僅在練習場展示效果。觀眾們言靈素養不如選手，自然無法對言靈發表什么看法。再加上不管是賽區直播還是練習場，選手都是無法看見觀眾彈幕的——這更減少了雙方的互動性，讓選手和觀眾之間存在著天然的距離，觀眾的投入程度也自然沒那么深。

    可現在不是的。

    整個直播空間里，沒有閑扯的聲音。大家所關注的都只有一個問題——如果是“我”在蘇涼搭建的環境里，“我”該如何運用古詩文，讓這個場景變得更仙更美。

    從彈幕的講述來看，他們有的甚至翻出了自己摘抄的古詩合集，還有論壇上連載的帶古詩文的小說……

    就像是天然的壁壘消除，他們彼此牽引拉扯著，無比積極地投入到這場“裝飾江南”的小游戲當中，明知蘇涼不會回應他們，卻還是樂此不疲。

    這是萊恩從沒遇見過的事。

    ……可他莫名覺得，這樣似乎也不太壞。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他拉出虛擬鍵盤，激動地往虛空中添上一條屬于自己的彈幕，【[能不憶江南]！】

    *

    那一次的練習，最終以黑烏的勝利為結束。

    所謂“勝利”即是指他往蘇涼的江南圖里添加了最多的元素。荷葉、荷花、楊柳、鴛鴦……他甚至還學著蘇涼，在水面上造出了霧氣。

    相比起來，莎拉蒂其實輸得有點冤。她也捏出了不少元素，但在最后一句時，她選用了“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這句詩本身是沒什么問題的。尷尬的是當時黑烏已經往岸上添了很多綠樹春草，也捏出了月亮，她這一句詩就沒怎么體現出效果，被蘇涼判定無效。

    至于林暖……他只造出了一個元素。他念了“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對此，蘇涼表示，不管怎樣，能背下這首就是好事。老實說她還挺擔心林暖直接就著黑烏造出的荷花開始捏小青蛙的……

    之后幾天里，類似的“游戲”又出現了好幾次。

    蘇涼像是和那位連載故事的老鄉達成了某種秘而不宣的共識。每一天，蘇涼都會在練習場里用古詩文搭建一個基礎場景，再由黑烏他們去思考如何去填滿、改良。而在這天練習結束后，老鄉便會在更新里給出對該場景更為細致的描寫與詩文補充，同時在劇情中帶出下一個基礎場景，以及一些相關詩文——

    這是很有必要的。畢竟有些新來的觀眾，積累尚且不夠。你總得給他們參加下一次彈幕討論的資本。

    那些因為種種原因而追到這個直播間來的觀眾們，一時全都沉浸在這樣的游戲中了。在蘇涼給出基礎場景后，他們利用彈幕積極參與，搜腸刮肚地回憶著合適的詩文，等到當晚蹲到更新后，再一一對比，就像是剛做完一張卷子的人，迫不及待地去對答案。

    在這樣簡單又充滿互動的循環中，他們的腦海里，某些畫面正在悄然印下。

    那些畫面或是煙雨江南十里香風，或是大漠戈壁萬里黃沙，或是田園屋舍山水悠然……那些本不該存在于他們眼前或記憶里的場景，正伴隨著無數生動的詩文描述，緩緩在他們眼前展開，讓他們驚艷一次又一次；根植于他們的腦海，讓他們回味無窮。

    ……

    如此又過了快一周，蘇涼終于再次收到了來自的系統的賽區通知。

    這一回，長尾星一隊六人，無一輪空，全有預告。

    發現這事后，安戈的臉色明顯變了一變。他外出去別的教練那兒打聽了一圈，回來時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