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掌印可不是乖乖聽話的人?！?/br>
    她站在窗臺青色蛟紗前，清淺地眸光沉靜地看著英景。

    英景沉默地移開眼。

    “我怎么覺得你們有事瞞著我?！?/br>
    明沉舟緩緩靠近英景，笑瞇瞇地問著。

    “所以娘娘懷疑你了？”

    始休樓角屋里，陸行剛練完長刀回來，出了一身熱汗，他身后跟著慢慢吞吞走進來的英景，聲音洪亮地問道。

    英景跟在他后面不說話。

    “哎，小鸚鵡啊，不是哥哥不幫你?！标懶兄淮┝艘患”〉拈L衫，直接拿過面前一盞不知是誰的溫茶，大口灌了下去，結果一喝進去就齜了齜牙。

    “哎，你的啊，你怎么就愛喝涼白開，不好喝?！?/br>
    英景嫌棄地避開他的手，奪過自己慘遭禍害的杯子，窩在角落的圈椅上，沉沉地看著他，半響沒說話。

    陸行站在一側的臉盆架子前，一張臉直接埋到水里，隨后粗魯地摸了一把臉，半個前襟被打算，整張臉濕漉漉的，最后拿著一塊帕子胡亂地擦著臉上的水。

    “這事難辦的不是太后，是小鸚鵡你啊，這位太后太聰明了，對著我們一看一個準，對掌印未必唯唯諾諾?！?/br>
    含含糊糊的聲音自帕子里傳出來。

    英景嘴角緊抿：“我不想瞞娘娘?！?/br>
    陸行被帕子蒙著的臉，露出一只睜著的眼去看陰暗角落里的人。

    他眼睛黑黑的，睫毛也濕漉漉的，潤了水便襯得瞳仁格外亮。

    “這位太后這么好？能讓你這樣冷清的人也向著他說話?！?/br>
    英景是個什么性子，陸行最是清楚。

    兩人是一同到掌印身邊，英景比他還小兩歲，但性格沉穩清冷，這么多年一直是掌印身邊一內一外的人。

    別看英景現在在瑤光殿只是當一個和和氣氣的大管事，當年在掌印身邊時，也是殺伐果決的任務，到了外面，那些背地里戳著他脊梁骨，罵他的人，到了面上還不得恭恭敬敬叫一聲英景公公，恨不得把人碰上天去。

    他是這么多人中最像掌印的人。陸行用力抹了一下臉，把帕子扔回架子上，隨后去了屏風后面慢條斯理地開始換衣服。

    英景抬眸，白皙姣好的臉頰在昏暗的角落中被蒙上一層陰影，睫毛柔軟，面容秀氣，看人的目光卻又如冰泉寒切，冷清清的。

    “娘娘很好?！彼p聲說著，眉心微微蹙起，幾個呼吸后才繼續說道，“娘娘就像一輪月亮，在她身邊并不會被傷到?！?/br>
    屏風上的背影停了好一會兒，隨后繼續窸窸窣窣的聲音，半晌沒有動靜。

    “娘娘長這么好看，又這么聰明，對你又這么好?！币粋€腦袋突然從屏風后面探出來，粗黑的眉緊緊皺著，茫然地睜大眼睛，盯著角落里的英景，目光閃爍。

    “你不會，不會……”

    他動了動嘴，手指抓著屏風，越發猶豫，小心翼翼。

    “……喜歡娘娘……吧！”

    英景眉間一跳，陰霾地盯著那雙撲閃著無辜眼睛，手指微動，還是沒忍住，手中的茶盞直接朝著陸行扔了過去。

    “滾?！?/br>
    陸行一避，茶盞啪地一聲砸在屏風邊上。

    “兇什么，我就是問問，而且，掌印會殺了你的?！标懶朽洁熘?。

    英景冷冷半闔著眼，不再搭理他。

    “娘娘一定也知道，你不必擔憂，你本就是司禮監出來的人，娘娘比你清楚?！标懶袚Q了一身人模人樣的衣服，拎著水壺，殷勤地靠近英景。

    “喝茶喝茶，別氣壞身子了?！彼沽艘槐?，直接塞到英景手中，“娘娘不是也沒逼問你嗎，再說了，掌印到底在想什么也不過是我們的猜測，我們猜得到，娘娘也一定猜得到?！?/br>
    英景垂眸，手指摩挲著杯壁。

    陸行咬牙，半個身子撲過來，直接問道：“那你怎么說，掌印的往事你也一并說了嗎？”

    英景的動作一頓。

    “這些事情輪不上我們插手，時機到了，掌印自己就會說的?！?/br>
    陸行做回原處，長嘆一聲：“我們現在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壞了掌印的計劃?！?/br>
    “可掌印若是不說呢?！庇⒕皞仁?，纖細的睫毛微微嫌棄，看向一側的陸行，聲音沉靜而冷漠，“你為掌印想過后路嗎？”

    陸行一愣。

    “有些人是不會回頭的?！?/br>
    英景低頭，摸著杯壁上的花紋，細細的摩挲著，好一會兒才開口。

    “你看掌印這一步步，可有過為自己留過后路?！?/br>
    屋內陷入沉默，這見角屋并無暖爐，只是一個臨時休息的地方，坐久了只覺得一陣陣寒意自腳底升上來。

    良久之后，陸行喉嚨干澀，緊繃地問道：“你，你是說，掌印一開始就沒想著……”

    ——活下去。

    他話音一頓，瞬間又把最后三個字咽下去，隨后慌張說道：“不，不可能，他之前都說等時機到了，就把柳行和桃色送出宮，讓你回江南，也讓我去闖蕩江湖?！?/br>
    “那你和你說過他的打算嗎？”

    英景手中的茶杯晃了晃，冰冷的水滴落在手背上。

    “掌印本就不是愛和人說掏心窩子的話?！标懶袕姄沃忉屩?，“他這般聰明，怎么不能功成身退?！?/br>
    英景冷沁沁地看著他，上揚的眉眼不動聲色看人時，總是帶著冷艷銳利之感。

    “掌印為何與你說這些?！?/br>
    “掌印是無聊的性子嗎？”

    “掌印是把這事交給你了?！?/br>
    陸行臉色發白，死盯著面前之人。

    “他從未打算全身而退?！庇⒕捌鹕?，居高臨下盯著陸行，一字一字，堅定又認真地重復著，“能救他的，只有娘娘?！?/br>
    “我不知道掌印和娘娘以前是不是認識?！庇⒕暗f道，“當年掌印被困在臺州，生死未卜，可聽聞娘娘入宮，還是不眠不休趕回京城，他說是為了整頓司禮監，你信嗎？”

    陸行一頓，搖了搖頭。

    “他何時把司禮監和內閣放在眼里?！庇⒕袄湫σ宦?，“都是借口罷了，他回京就是為了……”

    “娘娘?！?/br>
    陸行眨了眨眼，臉上的笑意僵在臉上，驚懼呆怔。

    “他讓我去瑤光殿，你就沒看明白嗎？”

    “我以為，我以為是因為和娘娘聯盟了，讓你監視娘娘，畢竟她是明笙的女兒，入宮就是為了牽制掌印?！标懶欣^續強撐著解釋著。

    “柳行和桃色呢，有了她們還不夠嗎？”

    陸行瞬間語塞。

    “掌印在保護娘娘?！庇⒕安鳖i低垂，沉聲說道，“他對娘娘是特別的，我希望這個特別更深一點?！?/br>
    他抬眸，眸光似含著水，可再一看，不過是眼波流轉蕩開的光澤。

    “深到他在跳下深淵時，能猶豫片刻，回頭看看娘娘?！?/br>
    陸行聲音沙?。骸澳怯秩绾?？娘娘拉不住他，誰也拉不住他?！?/br>
    “娘娘可以?！庇⒕靶攀牡┑┱f道，“我相信她一定可以?！?/br>
    他輕笑一聲，眸光便亮了起來：“在黑暗中的人，沒有人會拒絕月亮的?！?/br>
    陸行呆呆地看著他。

    “那你要跟她說那些事情嗎?！彼q豫說道，“掌印是不愿意的?！?/br>
    英景停在原處，緩緩閉上眼，艱澀開口：“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可我知道這事瞞著娘娘，便是推著掌印往死路一步步走過去?！?/br>
    “那你想要如何？”良久之后，傳來陸行艱難沙啞的聲音。

    十月二十八的日子眨眼就到了，明沉舟一大早就醒了過來。

    “萬歲說今日功課做完就來?！碧疑珵樗嶂^，笑說著，“綏陽天沒亮就到了?！?/br>
    “不急，反正我們吃晚上?！泵鞒林鄞蛄艘粋€哈欠，目光自一派首飾上掃過，最后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根。

    “娘娘好喜歡這根啊?！碧疑姞钚φf著，接過鎏金繞絲金玉琺瑯蝶翼步搖，“帶這個步搖，衣服可就要亮一點了?！?/br>
    明沉舟故作淡定地說道：“生辰嘛，肯定是要艷一點的，這簪子就很不錯，熱鬧又不會太過華麗?！?/br>
    桃色不疑有她，連連點頭，動作麻利地盤好頭發。

    “這件大紅色花團刻絲銀鼠襖子，然后配蔥綠盤金彩繡鳳尾裙，今日看樣子要下雪，娘娘出門前記得披個大氅，大紅色的百鳥朝凰就很喜慶?！?/br>
    宮娥們依次展開盤中的衣物。

    “這幾件也不錯，娘娘也可以看看?！?/br>
    桃色脆生生地指了指其余幾個宮娥手中的衣物，得意地皺了皺鼻子：“都是奴婢按照娘娘昨日的要求挑的，柳行說奴婢現在搭配衣服的眼光可是大有進步?！?/br>
    明沉舟笑說著：“就按你剛才說的?！?/br>
    桃色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

    “對了，掌印來了嗎？”

    明沉舟隨口問道。

    “早就來了，娘娘剛醒的時候，就在門口等了?！碧疑珵樗嬛詈蟮目谥?，笑說著，“陸行還提著一大堆賀禮呢?！?/br>
    “奴婢也和柳行jiejie一起選了一個簪子給娘娘的娘送過去，托他一起帶過去了?！碧疑Σ[瞇地說道，“祝娘娘的娘這輩子都開開心心?！?/br>
    “小姑娘最真甜?！泵鞒林勰笾男∧?，“今天你們也出宮玩吧?！?/br>
    桃色一本正經地拒絕了：“不行呢，年尾了宮中所有賬目都要對一遍，我要給柳行jiejie和迎春jiejie幫忙呢?！?/br>
    “那也不急于一時啊?！泵鞒林坌φf著。

    “娘娘不知道，光是萬歲賞的東西就要堆滿內庫了，還有之前掌印送的一百來個瓶子，到現在還未用完呢，這些都要重新清點，就怕有手腳不干凈的人?！碧疑y得認真地解釋著。

    明沉舟揚眉：“那就辛苦你了，等事情做好了，過年前放你們出去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