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臣拜見萬歲，娘娘?！彼卸Y，眉眼低垂，越發顯得鼻梁挺直，英俊斯文。

    “起來吧?！毙⌒≈坏闹x延端坐著，一本正經地說道，“掌印和明相都進來吧?！?/br>
    明笙眉心蹙起，越發顯得而嚴肅刻板，行禮謝恩。

    柳行送上茶水后便識趣離開，屋內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四人。

    “朕和娘娘當日落水一事可有眉目?！敝x延扭頭去問明沉舟下手處的謝病春，認真問道，“朕聽聞這幾日西廠抓了不少人，早已民生沸騰，甚至連著戴力都被西廠帶走了，至今不曾回來?！?/br>
    明沉舟也緊跟著側首去看謝病春。

    “根據中午娘娘提供的證詞，已經找到下手之人?！敝x病春鎮定說道。

    “是誰？”明沉舟驚訝問道。

    “娘娘不是和太皇太后說，已經知道兇手了嗎？”明笙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明沉舟心中咯噔一聲，故作鎮定地坐直身子。

    她本來是想要找謝病春對口供的，結果被其他事沖昏了腦袋。

    太皇太后竟然當日出了瑤光殿不放心，立馬就去和明笙互通消息了。

    不會要露餡吧。

    她有些氣惱地想著。

    “之前本就排查出了人，是娘娘要慎重一些，特意提供了當日的詳細線索，這才人證物證俱在?！?/br>
    謝病春淡淡解釋著。

    “是這樣沒錯?！泵鞒林劭人砸宦?，“但人應該不會錯，掌印辦事，本宮還是放心的?！?/br>
    明笙目光自兩人身上陰沉掃過。

    “那人是戴力的干兒子，今年十五歲，海南采珠人，萬歲采蓮蓬那日，他就是洑水十五個太監中的一人，他招供那日喝了酒，神志不清，以為還是在瓊海采珠?！?/br>
    明沉舟蹙眉：“當日值班，不論宮娥黃門都不能飲酒，且現在沒節沒日，酒可不好拿到手?！?/br>
    “而且又是瓊海人，那可要小心了?！?/br>
    她似笑非笑地說著。

    謝病春矜持頷首：“已經單獨關著，每時每刻都有專人看著，不會出事的?！?/br>
    “所以和戴力有關嗎？”謝延嚴肅問道。

    “就算此時和戴力無光，但他依舊涉及殺害陳偉一案，和陳偉一起頂替名字的張星已經指認了戴力?！?/br>
    明笙蹙眉，淡淡說道：“那個陳偉在西廠關了一個月多，誰知道是不是胡亂攀咬的?！?/br>
    謝病春攏了攏袖子，修長的手指打在烏木扶手上，輕笑一聲，冷淡又譏諷：“我堂堂西廠還需去陷害一個連二十四衙門都進不去的太監?！?/br>
    明笙臉色微變。

    二十四衙門內設十二監，四司，八局，其中以司禮監為首，內宮數千名的太監，能得到二十四衙門的官職屈指可數。

    “這是我倒是知道一些?！泵鞒林劢K于舍得從自己新晉‘男寵’身上移開視線，出聲打斷此刻冷凝的氣氛。

    “陳偉之前讓陳星去給他的妻子送一個錢袋子，那錢袋子是宮中之物，掌印給我查了一下，那布料是南邊的貢品，先帝只賜給柏壽殿和仁寧宮的?！?/br>
    “這事想來也不會牽扯到已故的路皇貴妃?！泵鞒林畚裾f道，“這東西我也查過柏壽殿，太皇太后極為配合，翻出賬本對了對，明德十年，賞賜過戴力一匹?！?/br>
    謝延聽得眉心緊皺：“竟真的是他，如今人證物證俱全，殺害無辜百姓，定要殺一儆百給天下人看看?！?/br>
    明沉舟點頭：“理應如此，食君之祿分君之憂，他不但不愛護百姓，甚至還仗勢欺人，也該殺了給天下人看看?！?/br>
    “那其他官員呢，難道也涉及殺人，還是涉及落水?！泵黧献谒麑γ?，手指交叉，淡淡問道，“他們有事為何被西廠抓起來?！?/br>
    謝病春眉眼微微抬起，淡淡說道：“自然有眉目，折子已經擬好，明日便會送到萬歲案頭?！?/br>
    “掌印這是什么意思？”明笙蹙眉，“難道有什么不可說的事?！?/br>
    謝病春微微一笑，單薄青白的唇毫無感情的彎起：“西廠只對萬歲負責，內閣不得質詢，便是這個意思?！?/br>
    這天下誰不知西廠是憲宗送給謝病春的掌印禮之一。

    一個黃興的人頭，一座始休樓，一個西廠，謝病春自此走上至高無上的地位自此內閣見了謝病春不得不避讓三分。

    內閣和司禮監的平衡逐漸被打破。

    “可這畢竟涉及到百官，西廠也不打算給天下人一個解釋嗎?！彼钗豢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謝病春垂眸，淡淡說道：“萬歲若是覺得合適，自然會公布天下?！?/br>
    他搬出謝延，明笙便不能再置喙。

    明沉舟和謝延一同坐著，眼睛掃過一左一右的人，最好悄默默地看著謝病春精致的側臉。

    ——謝病春哪來這么大的火氣。

    這般咄咄逼人，暗藏機鋒，可不是謝病春一貫的風格。

    沖她參加過的幾次集議來看，謝病春無不是眉眼低垂，坐在首位沉默，一場集議下來，說過話的不超過十句。

    “掌印說的是?！敝x延及時插入大臣內的波濤洶涌，打破詭異的平靜，“今日朕一覺醒來，便是你一言我一語，如今也算解釋得清清楚楚?！?/br>
    “掌印抓人，總該有個詔令吧?！泵黧弦а绬柕?。

    謝延也跟著皺了皺眉，去跟著看謝病春：“這倒是，雖說掌印抓人一定有道理，但，前兩日朕還在昏迷……”

    “是我給掌印的指令?！泵鞒林勖娌桓纳卣f著，“且西廠本就有監察百官的職責，先斬后奏也頗為常見?！?/br>
    “娘娘?！敝x延扭頭去看她。

    “今日有人敢在內宮動手，不嚴加處置，明日就會有人把手伸到朝堂，意圖顛覆超綱?！泵鞒林蹏烂C說道，“這才讓掌印收收內外秩序?！?/br>
    “那日娘娘不是也暈了嗎？”明笙質問道。

    明沉舟微微一笑：“沒暈呢，只是力竭，你若是不放心便問問當日的黃門宮娥，我確實和掌印說過話呢?！?/br>
    當時圍在她身邊的人都是瑤光殿的人，謝病春也確實靠近過他，到底說了什么還是不會她說的算。

    明沉舟皺了皺鼻子，隨后去看謝病春，意味深長說道：“是吧，掌??？”

    謝病春抬眸，漆黑的眼眸直直撞進她眼眸中，聞言，頷首應下：“娘娘說的是?！?/br>
    “雖說后宮不得干政，但我畢竟手握鳳印，但那日如此關鍵時刻下的命令，掌印今后辦事不必如此謹慎?！彼匾獯舐曊f著。

    “是?！敝x病春的眸光倒映著跳動的燭火，連帶著他瞳仁中的人也似乎在微微發光。

    謝延聞言也點頭說道：“朕便說掌印是個穩重的性子，不會貿然行事?！?/br>
    他又對著明笙一本正經說道：“朕喜歡諸位同僚可以攜手共戮，明相今夜與朕陳情之事也得了掌印的解惑，今日還是無需這般猜測?！?/br>
    明笙連忙起身認罪。

    “不必如此，朕對內閣和司禮監一向一視同仁，一碗水端平，你這般問題也是出于良苦用心?！敝x延一板一眼地說著。

    ——不，你這碗水都要往我頭上到了。

    明沉舟眼尾斜了一眼小皇帝，古里古怪地想著。

    “既然如此，今日便這樣歇下吧?！敝x延開始趕人。

    明笙和謝病春很快就起身離開。

    明沉舟眼巴巴地看著謝病春離開，捏著謝延的小手，冷酷說道：“萬歲也感覺回去休息吧?！?/br>
    “我想和娘娘一起睡！”謝延小聲說著。

    “不行！”明沉舟遷怒道，“萬歲已經是大人了?！?/br>
    謝延據理力爭：“禮記有言，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我才六歲?！?/br>
    “你是萬歲?！?/br>
    “你是我娘娘?！?/br>
    明沉舟有些猶豫。

    畢竟謝延年紀確實不大，這個年紀的明自流還整日纏著明夫人一起睡呢。

    “那娘娘給我講故事，等我睡了再走?！?/br>
    謝延鬼機靈，無師自通學會了圍魏救趙，果斷后退了一步。

    明沉舟原本搖擺不定的心瞬間被說服了。

    “行，我帶萬歲去休息?！?/br>
    謝延屁股坐在軟塌上不動：“不能去娘娘屋里睡嗎？”

    明沉舟正打算同意，突然想起屋內凌亂的一幕，之前謝延來得及，謝病春的衣服直接在她內屋換了，隨后跟著英景翻窗，避開謝延繞出去的。

    “不行！我抱你回去行不行?！泵鞒林鄯纯蜑橹鞯卣f著，伸手主動把謝延抱了起來。

    謝延想了想，乖乖伸手，任由她抱著。

    “好的吧?！?/br>
    他靠在她的脖頸處，笑瞇瞇地問著。

    “我重嗎？”

    明沉舟搖頭：“不重，比明自流輕?！?/br>
    明自流自小就被養得好，六歲的身形已經格外板正了，謝延卻因為五歲之前顛沛流離，吃一頓沒一頓，哪怕這一年精心養著，也比同年級的小孩要輕許多。

    “明自流就是娘娘的親哥嗎？”謝延繞著她的頭發，隨口問道。

    “嗯?！?/br>
    “哦，娘娘喜歡他嗎？”

    明沉舟沉默，隨后又輕輕嗯了一聲。

    “咦，娘娘被蚊子定了嗎？這里怎么紅紅的?！敝x延的小手落在她的脖頸處，好奇地問著，“都要冬天了哪來的蚊子?！?/br>
    明沉舟感受著他手指貼著的位置，眨了眨眼，突然耳朵泛上紅意，但還是故作鎮定說道：“嗯?！?/br>
    “娘娘和掌印關系是不是突然變好了?！敝x延摟著她的脖子，敏銳問道，“娘娘今天看了他好幾次?！?/br>
    明沉舟鎮定自若的說道：“屋內就這幾個人，大都是掌印說話，我自然多看他幾眼，這有什么奇怪?！?/br>
    謝延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眨巴著眼，盯著她的側臉看，小聲又堅定說道：“可就是很奇怪啊，和以前不一樣的奇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