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水生休息了沒，若是沒休息，便請他給給我唱一首，唱一首琵琶記的中秋望月?！?/br>
    侍女附身，恭敬應下。

    蘇占卿心有所感，抬頭去看鄭樊，猶豫說道。

    “中秋望月講的是中秋之夜，蔡伯喈與牛氏在花園中賞月，當夜妻子賞月求佛，蔡伯喈卻睹月傷心，牛小姐察覺到伯喈的心事，于是勸牛丞相同意自己和伯喈親自回蔡伯喈老家陳留探親。牛丞相考慮再三，決定派人到陳留接取伯喈父母妻子來京?！?/br>
    “是啊。蔡伯喈一直被牛丞相壓制多年，可中秋之夜借著一張巧嘴，順勢而動，這才和發妻一起回了陳留回家守孝，人人都說他拋棄了功名，卻不料他心中是另有溝壑，把這朝堂看的清清楚楚?！?/br>
    鄭樊吊著一口氣，慢慢吞吞地笑說著，年邁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可那目光依舊犀利，宛若刀鋒出鞘。

    兩個主事心有所感，卻又一時不知從哪說起。

    “來了?！比说男⊙诀呱砗蟾粋€容貌秀麗的纖弱男子，再身后就是戲班里的人。

    “水生來了啊?！编嵎⑽⒁恍?，“去臺子上唱吧，動靜小點，可別吵著隔壁了?！?/br>
    水生一笑，只覺得春花燦爛，對著他遠遠行禮，動作行云流水，姿態柔順優美。

    一出場就在夜色的水榭上緩緩拉開帷幕。

    鄭樊聽著搖頭晃腦，神色愉悅，另外兩個主事也逐漸停了動作，坐在一側聽著。

    “爹！”

    一個響亮的聲音在拱門處響起，摻雜在水生扮演的蔡伯喈痛哭陳情聲中。

    鄭樊不悅地皺了皺眉，隨后輕聲呵斥道：“喊什么?！?/br>
    鄭江亭連忙上前，臉上冒出幾絲喜色。

    “查到了，依我看太后和謝病春那個閹人果然關系匪淺，內宮畢竟都在兩人手中，我們又和太皇太后斷了聯系，難免消息有誤?！?/br>
    鄭樊懶得聽他廢話，敲了敲茶幾。

    水榭上水生身形一頓，隨后便又繼續唱著。

    “那道圣旨是太后讓萬歲下的?！编嵔だ浜咭宦?，“太后對那閹人倒是上心，萬歲竟然也聽過去，為西廠背書?！?/br>
    鄭樊淡淡嗯了一聲，并不多話。

    “爹！”鄭江亭見他這副巍然不動的樣子就著急。

    “萬歲有多聽太后的話，爹難道不知道，如今太后和謝病春同一個被窩，明笙那jian人不知何時竟然和太皇太后勾結在一起，謀了這出科舉案，你看我們這次科舉，一個人都沒有，我們危險啊?！?/br>
    鄭樊越發不耐煩地用拐杖拄了拄地面，恨鐵不成鋼地說著：“少給我污言穢語，怎么，你爬人床底下看了，也不嫌丟臉，再說了天塌下來還有你爹擔著，你給我擺什么臉色?！?/br>
    “我，這不是就我們孤立無援嗎？”鄭江亭強忍著急躁，不耐說著。

    鄭樊冷冷斜了他一眼，沉聲問道：“我問你，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兩個主事面面相覷。

    鄭江亭呲笑一聲，大逆不道地說著：“當然是龍椅上那個小奶娃?！?/br>
    鄭樊長嘆一口氣，只是看著戲臺上人，并不說話。

    “爹！”

    “閉嘴！”鄭樊眉心緊皺，不耐煩呵斥著，“不聽戲就給我滾?！?/br>
    鄭江亭只好耐下性子聽戲，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挑眉，問道：“這小生新來的？”

    “閣老七十壽的時候，云南巡撫薛聞修送的?！碧K占卿笑說著。

    鄭江亭的目光緊緊盯著臺上人的腰，聞言冷笑一聲：“叫他云南是盯人的，他倒好，整日做這些討好爹，諂媚?！?/br>
    蘇占卿摸摸鼻子，不敢說話，只好盯著臺上的人，心中有些惋惜，又有一個人要被糟蹋了，這水生是難得南戲好苗子。

    就在此時，這條街的不遠處明府也是燈火通明。

    “萬歲這是鐵了心要偏頗謝病春?！贝骱推綗o奈說著。

    安憫冉坐在一側，蹙眉說道：“也是為了安撫學子，畢竟牽扯到院試，是萬萬不能暴出來的，也算不得偏頗，只是萬歲能第一時間為謝病春解圍也是始料未及?！?/br>
    “小皇帝比我們相信的要重視司禮監啊?！贝骱推綉n心忡忡地說著，“看著比先帝還要重視，只怕不妙啊?！?/br>
    兩人看向一直沉默的明笙。

    明笙微微嘆氣：“你們可知是誰讓萬歲下的旨?！?/br>
    安憫冉敏銳地皺了皺眉：“誰？”

    “太后?！泵黧弦а勒f著，“為謝病春請旨，讓萬歲為西廠背書，也不怕謝病春連累了萬歲的英明?！?/br>
    戴和平和安憫冉面面相覷，各自驚訝錯愕。

    “不曾聽說太后和謝病春關系不錯啊?！贝骱推轿駟柕?。

    明笙臉色陰沉：“之前金玉閣被錦衣衛包圍的事情，你們可曾聽過?！?/br>
    兩人點頭。

    “錦衣衛如此霸道行事，聽說直接把店包了，把人趕走了，也不許別人再進去，就是為了博美人一笑?！贝骱推桨櫭颊f著。

    一側的安憫冉先一步回神，臉色驚駭：“那帶面紗的女子是，是太后?！?/br>
    最后三個字含在嘴里，吐氣一般吐了出來。

    明笙臉色更加難看。

    “這，這，這是太后和謝病春……”戴和平不敢說下去，眼珠子在屋內其他兩人轉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拉回神思，認真說道，“可有什么證據?！?/br>
    “皇宮制式和金玉閣的物件頗為不同，宮中都說太后這五六個月，頭上戴的東西頗為華貴，但不是宮中之物?！泵黧侠淅湔f著，“滿京城，也就聽說金玉閣被人洗劫了?！?/br>
    戴和平皺著眉點點頭：“金玉閣確實以華麗著稱?！?/br>
    “老師怎么知道宮里的制式?！卑矐懭嚼洳欢柕?。

    明笙掃了他一眼，并不出聲。

    “一月前，我就見周家和薛家走得近，我是一向不愿和薛家這等魚rou百姓，禍害相鄰的人為伍的?！卑矐懭匠谅曊f著。

    “靠著女人的衣裙走到這個位置，全族卻不思進取，只顧著享樂，如今還鬧出這樣的丑事，便是多看一眼都是折磨?！?/br>
    戴和平欲言又止，扯了扯安憫冉的袖子。

    安憫冉暴脾氣地抽回袖子，語氣硬邦邦解釋著。

    “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老師，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我們與他和而不流，如今已經是最好的相處，這般深交并無意義?！?/br>
    明笙看著自己這個脾氣火爆的愛徒，好一會兒這才長長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

    “你以為我想，只是我們自周相手中接過內閣的重任，戰戰兢兢到如今，眼看情況越來越不妙，不得不尋找外援，你以為我們看中的薛家，大錯特錯，我們看重的是背后的太皇太后?！?/br>
    “不過是一個女子！”安憫冉厲聲說道，“之前太皇太后縱容先帝憲宗專寵路皇貴妃，我便早已看不下去了，之后又包庇縱容薛家為禍百姓，和司禮監封齋狼狽為jian，更是令人不齒?！?/br>
    明笙臉色瞬間嚴肅起來，認真問道：“那你覺得我們要如何突破大小鄭相和謝病春，滿朝文武，你要去做謝病春的走狗，還是要去看鄭江亭那混子的臉色?！?/br>
    安憫冉牙關緊咬。

    “你也說了，不過是一個深宮的女人，只是在宮中幫我們盯著太后和謝病春，鬧不出花樣來?！?/br>
    明笙氣氛緩和，徐徐說道：“能幫我們擺脫現在的困境才是最重要的?！?/br>
    戴和平聞言，也跟著給安憫冉遞了一杯茶：“好了，我的暴脾氣師弟，老師說的也沒錯，本就是短暫的聯盟，古還有合縱抗秦，都是為了百姓啊?！?/br>
    安憫冉悶悶結果茶盞，不悅說道：“是師兄太過綿軟了，此事自然也要說清楚，免得是個疙瘩?！?/br>
    他大口悶了一口茶，對著明笙低聲說道：“老師不要見怪?！?/br>
    明笙笑說著：“你這個脾氣是怎么生出如清這般性子的孩子?！?/br>
    戴和平緩和著氣氛，開玩笑道：“確實，如清多文靜啊，說話斯斯文文，說多了還會不好意思，他學問已經極好了，怎么今年不上考場啊?！?/br>
    安憫冉臉上的僵硬逐漸緩和下來，無奈說著：“你也說他性格綿軟了，我看他也無心科舉，先放在家里看看吧?！?/br>
    “說起來，這次薛家是怎么得到科舉的題目的?！睔夥照：?，戴和平這才另起話頭，說起此事，“試卷都是密封的，那兩個監考官拆了信封怎么會沒人發現中?！?/br>
    明笙喝了一口茶，淡淡說道：“只聽說是薛家給予重金，具體如何看的就不得而知了?！?/br>
    安憫冉眉心皺了起來：“這兩人是怎么選上的?！?/br>
    “鄭江亭負責的此事，你也知此人愛色有愛錢?！贝骱推讲恍颊f著。

    “所以真的是鄭江亭那邊出事的嘛？”皇宮內，謝延坐在謝病春對面，沉聲問道。

    明沉舟坐在兩人，正一側窸窸窣窣的吃著桃酥。

    “那兩人是明德三年的進士，一直在國子監就職，他們這些年風評不錯，本就可以選上?！敝x病春坐在謝延對面，淡淡說著。

    “那這么巧，有鬼的排一起了?！泵鞒林厶ы?，不解問著。

    “今年主考官是鄭相，所以挑選是他們的事情，但后續分配是副考官的事情?！敝x病春的視線自她手中的桃酥上一掃而過。

    ——第三個了。

    謝延一臉嚴肅地質問著：“試題泄露可是大罪，如今西廠竟然查不出緣由，若是傳出去，科舉威信大減?！?/br>
    “人已經抓起來了嗎？可有審出什么？”明沉舟吃完第三個桃酥，拿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把剩下的桃酥包起來，隨口問道。

    “他們本打算服毒自盡，后來被上門的錦衣衛發現，現在還在治療?！?/br>
    明沉舟神色一怔：“會死嗎？”

    “西南來的毒多詭譎，內臣已經請了專人解毒?！敝x病春慢條斯理地說著，神色并不著急。

    “是那個珊瑚里的毒？”明沉舟敏銳想到。

    謝病春抬眸掃了她一眼，隨后輕聲嗯了一聲：“瓊海一帶，因為其容貌艷麗，生石巖下，汁流如血，稱之為朱顏?！?/br>
    謝延看著兩人，皺眉問道：“娘娘也知道?！?/br>
    明沉舟咳嗽一聲：“知道一點，白榮行就是這么死的?！?/br>
    “當時只說他服毒自盡，原來是這個毒?！敝x延眉心皺得越發緊。

    “現在兩件事情一個毒，是不是有聯系?！?/br>
    “此事還未知?！敝x病春開口，突然感覺手背一癢，低頭，只看到一個青色帕子裹著的桃酥正瘋狂地往他手心鉆去。

    他手指一翻，順手把那只手也握在手中。

    明沉舟眼珠子一轉，悄默默瞪了謝病春一眼。

    回答她的是，握的越發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