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是做什么？”綏陽匆匆跑來，衣服也都是慌亂中披著的，但態度還算鎮定地輕聲問道。

    明沉舟站在乾清殿的臺階下,聞言微微一笑，眼波流轉間，嫵媚淡定。

    “立威?！?/br>
    明沉舟的目光落在被錦衣衛拱衛的戴力身上，嘴角似笑非笑：“這后宮到底是誰在做主?！?/br>
    戴力臉色僵硬。

    明沉舟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可娘娘這是在闖宮?！贝髁Ｖ弊优獾?，“我定要朝萬歲，朝太皇太后，參上一本?！?/br>
    “乾清殿拱衛萬歲每日每半個時辰共有一百八十人在內外殿尋呼，其中一百人在固定位置不能隨意走動，其余八十人以二十人為一組，分為四隊，交叉半盞茶的時間巡護?！?/br>
    明沉舟并沒有被他嚇唬到，只是慢條斯理地說著，目光卻又如刀似劍，冰冷地落在戴力身上。

    “從我出現到現在，一盞茶的時間都沒到，按理，出現在這里的人應該只有二十人才對?！?/br>
    戴力臉色微變，圍著他的幾個錦衣衛面面相覷，神色不安。

    綏陽定睛掃去，倏地一驚。

    這里竟然有八十個人，且有許多生面孔。

    “今日是你值班，為何放入這么多外人入乾清殿?！苯楆栒鹋?，“你想做什么?！?/br>
    戴力咬牙反駁著：“是太皇太后覺得宮中尚有罪臣，擔憂萬歲安全，這才從東廠借了人過來?！?/br>
    綏陽并沒有被敷衍過去，反而咄咄逼人質問道：“調令在哪？萬歲可知？為何不編入巡防司？又或者為何是大晚上悄無聲息地來？”

    戴力咬緊不松口，反而抬出太皇太后的名義，企圖逼綏陽退步。

    “太皇太后如此吩咐，你若是覺得又異議便去尋太皇太后啊?！?/br>
    明沉舟呲笑一聲：“你是說是太皇太后叫你做這等上不得臺面的事情?！?/br>
    戴力立馬閉口不言：“奴婢可不是這個意思?！?/br>
    “把這些意圖不明的人全都拿下?！泵鞒林畚⑻掳头愿乐?。

    氣氛劍拔弩張。

    “娘娘?！币粋€稚嫩的聲音隔著厚重的大門響起，打斷了眾人的針鋒相對。

    隨后一個瘦小的身影自門縫中落下陰影。

    “萬歲?！?/br>
    綏陽連忙推開厚重的大門，露出里面還顯鎮定的謝延。

    “萬歲，萬歲，太后娘娘在逼宮啊，這是在逼宮啊?！贝髁σ姞?，立馬嘶聲力竭地大喊著，“快，快把萬歲帶回來?！?/br>
    錦衣衛僵持不動，刀劍相向。氣氛緊張，一觸即發。

    謝延冷眼看著門外的一切。

    他對自己要求極為嚴格，卯起子睡，這讓他的身形好似抽條一般的長大。

    一年時間，他已經不是內宮中東躲西藏的瘦弱幼童。身上多了幼年登基帝王的冷靜和不動聲色。

    明沉舟站在臺階下看著門口沉默的人。

    高大的門檻，聳立的大門，還有，年幼的帝王。

    相比較戴力喋喋不休的大吼大叫，明沉舟便顯得格外沉默。

    可說到底，這依舊是一場無聲的較量，關于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較量。

    眾人注視下，謝延抬腳邁過臺階，隨后緩緩走下臺階，走到明沉舟面前。

    “娘娘?！?/br>
    他伸手，白嫩的小手一點一點地握著明沉舟的指尖，就像在明德二十年冬日的那場大雪中，他跪在仁寧宮門口，一點點捏緊身側明沉舟的衣擺。

    “帶他們下去?！泵鞒林勖蛄嗣虼?，盯著謝延的手指，緩緩閉上眼，“本宮與萬歲有話要說?！?/br>
    “萬歲！萬歲！”

    戴力心中一沉，不甘心地嘶聲力竭大喊著，但很快就又被人捂著嘴巴帶走了。

    謝延靠近明沉舟身邊，看著戴力被人帶走，那些莫名出現的錦衣衛也都悉數被帶走。

    “娘娘會害我嗎？”他貼在明沉舟的裙擺，仰著頭，認真問道。

    明沉舟低頭，蹲下/身來，同樣認真回道：“不會?！?/br>
    謝延咧嘴一笑，緊繃了一晚上的臉終于放松下來，捏著明沉舟袖間的花紋玩。

    “娘娘是察覺到什么了嗎？”

    高高立起的銅人宮燈依次亮起，照亮殿中的一切，謝延坐在龍椅上，明亮的光躍入他的眉眼，反而暈開了層層光暈。

    “夏義的妻兒在今日午間的一場大火中去世了?！泵鞒林埘久?，緩緩說道。

    謝延瞪大眼睛。

    “是誰殺了她們？”敏銳的幼帝聞到一絲風雨欲來的潮濕。

    “太多人有嫌疑了?！泵鞒林凵裆涞?，手指搭在梨花木的茶幾上，緩慢又隨意地撫摸著邊沿的花紋。

    “謝病春性格詭譎不定，殺了她們兩人威震牢中的夏義，逼出更多的供詞?！?/br>
    “明相已被此事牽連，殺人可以加快此事，也能以絕后患，夏義一死，此事便塵埃落定?！?/br>
    “大小鄭相早已不畏人言，借刀殺人，隔岸觀火，既能打壓清流又能壓制司禮監?！?/br>
    明沉舟一頓，扭頭去看謝延，淺淡的眸色在燈火下晶瑩剔透，好似一柄銳利的薄刀，觸之可破溫柔。

    謝延不解，皺眉說道：“娘娘還覺得有誰?！?/br>
    他一頓，隨后眉心皺得越發緊了，慢吞吞開口：“還有，太皇太后?！?/br>
    明沉舟深深嘆了一口氣。

    “虎毒不食子，我本不愿這個猜測?！泵鞒林凼种肝⑽Ⅱ槠?，緊握成拳。

    “一旦太皇太后放出薛家三娘子死的不明不白的流言，甚至不需要指明是誰，只需眾人輿論所指，萬歲和內閣必定扛不住壓力，到時候夏義必當被匆匆問斬，到時候人證物證巨消，天大的時候都該掩埋于土?！?/br>
    謝延有些發怔。

    “太皇太后為何這么做，她不是早已撇清關系了嗎？”他不解問道。

    “若是此事撇不干凈呢?！泵鞒林勰樕饾u嚴肅，“毫無關系的撇清才叫大義滅親?！?/br>
    謝延眉心倏地皺起。

    “若是關聯頗深，那就斷臂自保?！?/br>
    “娘娘的意思是，掌印審出了很重要的東西，牽連到明相一派，甚至是太皇太后?！?/br>
    謝延反應很快。

    “是不是，就看明日他們的反應了?！?/br>
    明沉舟沉聲說著。

    “娘娘深夜來就為了戴力嗎？”謝延敏銳問道。

    “是為了給明天做準備?！泵鞒林壑苯诱f道，“我想替掌印向萬歲求一個圣旨?！?/br>
    “什么？”

    “此事全權委托給掌印?！?/br>
    “可一開始不是說三司會審……”謝延一頓，少年明亮的眼睛在燭火下熠熠生輝，“這是餌?！?/br>
    ————

    天色蒙蒙亮，柏壽殿卻是早早亮了燈。

    “柔心那邊都準備好了？”難得早起的太皇太后閉眼問著。

    憫心站在她身后為她梳著頭發，小聲說道：“昨夜傳回消息，早都準備好了，等事情一結束，也都讓薛家收拾干凈尾巴?！?/br>
    太皇太后睜開眼看著銅鏡中兩鬢斑白的人，神色冷靜平淡，那幾條人命借著不甚明亮的銅鏡光暈，眨眼就被模糊了。

    “讓柔心替哀家給夢兒多上幾炷香?！?/br>
    “是?！?/br>
    “戴力怎么還未有消息傳來?！彼嗣W間的白絲，不悅問著。

    憫心為她梳好最后一縷頭發。

    “萬歲宮中的綏陽乃是太后身邊出來的人，這些日子一直和戴力爭鋒相對，想來是被絆住腳了?！?/br>
    她小心覷著銅鏡中的人一眼，又繼續說著：“老祖宗算無遺策，戴力做事一向仔細，人一定是悄無聲息地控制住了?！?/br>
    太皇太后斂眉沉默。

    她能一步步走到這里，自然不是心浮氣躁之人，她自十八歲入宮，至今依舊五十二年，從一個美人到貴妃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她早已學會忍。

    可大概，這次有點不同。

    原先，她是最愛三姑娘的，聰慧漂亮，七竅玲瓏，也最像她。

    “老祖宗，戴公公傳話了，成了?！遍T口，小黃門的聲音隔著層層帷幔清晰地傳來。

    薛珍珠倏地一下睜開眼。

    “走?！?/br>
    這輩子，誰也不能擋了她的路！

    乾清殿一如既往的安靜，綏陽迎出來的時候，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萬歲可起了？”她冷靜問道。

    “起了，正跟著胡老師讀書?！苯楆柟Ь凑f道。

    太皇太后還是第一次來乾清殿，冷淡地掃了一眼院子景致，最后淡淡說道：“帶路?！?/br>
    這個乾清殿是明宗在皇后夢后獨居的地方，種滿皇后鐘愛的桃花，后宮女人皆不能踏入。

    今日眼前這個似而非似的乾清殿，萬歲更是親自交給明沉舟布置，滿心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