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算了,我們的布料拿來的了嗎？”明沉舟笑了笑也不惱。

    迎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確實并無怨懟,便暗自松了一口氣,連忙說道：“拿了,江南制造局今年新上供的金絲薄翼娟，就您和太皇太后那邊各有一匹?！?/br>
    明沉舟含笑聽著，掃了一眼殿中的幾箱不了,好脾氣地說著：“按著分例發下去吧,今年是萬歲登基過的第一個立夏,討個喜氣,再每人多送三尺白棉布?！?/br>
    迎春臉上大喜，連忙謝恩。

    “我之前聽綏陽說，他們現在都不能隨便靠近萬歲了”桃色站在身后小聲抱怨著,“這次又先拿走了布料?！?/br>
    明沉舟用扇子撲了撲她的腦袋，笑說道：“膽子大起來了，誰的話都敢說?！?/br>
    桃色吐了吐舌頭，最后還是忍不住皺眉說道：“萬歲當初是養在娘娘膝下，娘娘如今還在，哪里能這樣?！?/br>
    明沉舟隨意笑了笑，問著一側的英景：“你也這么覺得？”

    英景自角落里抬頭，猶豫片刻之后，同樣不解：“桃色雖然言語犯上，但……”

    他抿了抿唇，小聲說道。

    “不無道理?！?/br>
    明沉舟氣定神閑地搖著扇子，花團錦簇的扇面搖曳間如活了一般，隨著主人的晃動，扇面上的花瓣似在風中搖晃。

    “確實很有道理?！泵鞒林垡哺胶椭?，隨后話鋒一轉，“那你們有何辦法呢?！?/br>
    桃色先是一喜隨后愣在原處，垂頭喪氣說道：“那，那沒有?！?/br>
    “她是太皇太后，我是太后，謝延是萬歲，大周以孝立國，不論如何，都是她壓我們一頭，只要她想要的，與世俗無礙的，送人添衣乃是長輩關愛，怎么能拒絕呢?！?/br>
    英景的臉色越發嚴肅。

    桃色噘著嘴，嘴巴張了張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嘴巴翹得越發高，滿臉的不高興。

    “只是做的太多……”明沉舟搖著扇子的手一頓，意味深長地笑著，“太皇太后也只是一個長輩而已?！?/br>
    英景抬眸，沉默片刻后露出深思之色。

    “娘娘的意思是……”他緩緩說道，“萬歲?！?/br>
    明沉舟笑意加深，扇子在手中打了個轉，最后咣當一聲扣在桌面上：“聰明?！?/br>
    “什么意思啊?！碧疑粣u下問。

    “笨?！泵鞒林酆掼F不成鋼地敲了敲她腦袋，“你看萬歲最近待太皇太后如何？”

    桃色一愣，想了片刻，眼睛一亮：“我聽綏陽說，前日太皇太后送了梨湯，可后來悉數給當日上值的人了?！?/br>
    “但是娘娘送的桃花餅，萬歲可都是吃了?！?/br>
    她得意說著。

    “所以太后做什么那就讓她做，我們不出錯。不被人抓著把柄才是最重要的?！泵鞒林坜哿宿鬯榘l，溫溫柔讓地笑說著，“鹿死誰手，誰知道呢?！?/br>
    英景垂眸：“娘娘英明?！?/br>
    “好有道理啊?！碧疑劬α辆ЬУ乜渲?。

    三人說話間，突然聽到一陣喧鬧聲自遠而近傳來。

    “去看看?！?/br>
    桃色連忙掀簾出門，隨后驚訝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綏陽，你這是做什么啊?！?/br>
    “這個人是誰啊?！?/br>
    “我乃萬歲侍讀，你不過一個上不了臺面的閹人，別碰我?！?/br>
    一個尖銳憤恨的聲音在眾人耳邊激烈響起。

    “我定要向司禮監彈劾，去找明閣老為我撐腰，定要你好看?！?/br>
    “白某乃是錢塘敷文學院三十三屆學子，明德九年的狀元，你一個閹人竟敢如此折辱于我，我定要你下跪求饒?！?/br>
    明沉舟和英景對視一眼。

    “來了?！彼鹕頁u了搖頭，“聽著就不甚聰明，怎么就狀元了?！?/br>
    英景抿唇，似乎想要擔又忍住了。

    “白榮行是明閣老的人，這樣會不會讓娘娘為難?！彼÷晢栔?。

    明沉舟搖著扇子的手一頓，突然扭頭看向英景，揚了揚眉：“你知道為何四位侍讀中，清流能占兩位嗎？”

    英景愣愣地搖了搖頭，好一會兒，這才猶豫說道：“畢竟讀書教人才是朝中清流一派擅長的東西，太皇太后，鄭閣老手中未必有這么多夠得上資格的讀書人?！?/br>
    明沉舟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隨后嘴角抿出梨渦，露出別有深意的笑來：“還有一個原因?！?/br>
    英景百思不得其解，不解地看著她。

    她露齒一笑，一字一字地強調著：“因為掌印討厭明家啊?！?/br>
    英景錯愕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大周宗族觀念，師徒觀念之重是前朝不能及的森嚴苛重。

    前朝門第高于一切，各類豪強大族甚至能強壓圣人，大周立國便推行宗族之名，父子關系，夫妻關系，宗族關系，所有的一切就像枷鎖個個束縛于身。

    明沉舟出自明家，這一點，不論明家之后如何，都和她禍福相依，掙脫不得。

    掌印對付明家，與明沉舟關系甚大。

    “你怕我做的太多，惹來非議?！泵鞒林垭S口問著。

    外面白榮行的咒罵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進來，越來越難聽。

    緊接著又聽著桃色大聲呵斥聲：“把嘴巴給我堵起來，跪下?！?/br>
    一時間，外面亂成一片。

    屋內便顯得越發安靜，新掛上的蛟紗素紋綠帳隔著一串串珠簾，隱約可以看到外面的鬧劇。

    明沉舟轉著手中的扇柄，繡紋上的栩栩如生的蝴蝶就好似真的要在下一刻展翅高飛。

    她抬眸，看著英景露齒一笑，神色冷淡，毫無畏懼。

    “可那又如何?！?/br>
    她漫不經心地笑說著，無畏而舒朗。

    “我走上這條路便早已做好迎接這一天的準備?！?/br>
    她笑容明媚生動，唇頰梨渦炫炫。

    “有想要的東西，這條路便都無所畏懼?！?/br>
    破釜沉舟自然無畏，置之死地便是前行。

    英景緩緩低頭，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在明沉舟身上看到掌印的影子。

    可明明一個冷淡梳理，一個溫柔狡黠。

    明沉舟捏著扇子，繼續答著剛才的話：“多說多錯，多人多錯，很多事情就壞在一個多字上面?！?/br>
    “想來掌印這般安排，也就是等這么一個時機?！?/br>
    她微微一笑。

    “那我親自送給掌印，還能討個好，何樂而不為呢?！?/br>
    謝病春的目標從來都不是侍讀，也不是帝師，因為再也沒有人比他更靠近萬歲了。

    他要的一直都是自始至終要把明家拉下馬。

    英景心神一冽，神色凝重。

    “走吧，我們去看看?！彼隽朔鲷W角的發簪，笑說著。

    綠樹濃蔭倒影長，滿樹殘桃陰陽香。

    瑤光殿外站滿了人，穿著青色文官衣袍的男人跪在最前方，綏陽和七/八個乾清殿的小黃門跪在身后，都頗為面熟的人。

    明沉舟掃了一圈黃門，皺眉問道：“萬歲身邊都有誰伺候?！?/br>
    “今日戴太監上值?！苯楆柲昙壭?，但神色格外冷靜，行禮叩首后不卑不亢繼續解釋著。

    “因奴婢發現白員外郎在今日授課中妄議朝政，便謹遵娘娘懿旨送他來此，卻不料和戴太監發生一點口角，他斥我膽大妄為，便把原先在瑤光殿伺候的小黃門悉數一同送了過來?！?/br>
    明沉舟揚了揚眉，微微嗤笑一聲。

    “英景?！?/br>
    她轉著扇柄，神色淡淡，

    “本宮昨日讓廚房做的奶酪膏，你替本宮給萬歲送去?！?/br>
    英景點頭應下，很快便消失在眾人面前。

    白榮行被人壓著肩膀跪在臺階下，塞著嘴巴耶耶嗚嗚地叫喊著。

    明沉舟的目光自他臉上一閃而過，坐在桃色搬來的圓圈椅上，拿捏著姿態，慢條斯理地問道：“白侍讀可是說了什么？”

    白榮行面紅耳赤，脖子粗紅，差點要甩開兩個按著他的小黃門。

    “你仔細給本宮重復一遍?！?/br>
    綏陽應是。

    “今日輪到白侍讀給萬歲講課，學的是管子宙合，其中講到一句‘不審不聰則繆，不察不明則過’?！?/br>
    白榮行跪在地上，瞳孔微張，睜著眼睛直直地看著明沉舟。

    “白侍讀說，若是以為君之道相論之，則是不審百官不聰自身則會誤民，識人不清，御下不明就會誤國?！?/br>
    明沉舟微微一笑，態度溫和：“白侍讀說的不錯，確實如此?！?/br>
    綏陽不改顏色，繼續說道：“白侍讀又言，如今大周外朝內閣，內朝司禮監，萬歲高坐鳳臺，理應左右互衡，牽制諸位以謀政局清明?！?/br>
    “余下的話，奴婢不敢說?！?/br>
    他伏身，長拜而下，聲音為難。

    “把白侍讀的帕子拿了，讀書人怎能如此對待?！泵鞒林垡姞顡u著扇子，對著身后桃色施施然說道。

    桃色聞言下了臺階，站在白榮行面前板著臉教訓道。

    “娘娘仁慈，不計較白侍讀剛才以上犯下，口出穢言，還請白侍讀稍后克制情緒，若是再出言不遜，可別怪奴婢下狠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