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病春的目光放肆卻又不會讓人不舒服，兩人對視瞬息后便各自收回視線。

    詭異氣氛中只有小皇帝眼睛一亮，露出高興之色。

    明沉舟微微一笑，壓著心中的怪異：“既然如此，那不就定了?！?/br>
    謝延臉上喜色不掩。

    “胡承光剛滿三十不說，多年來是國子監也并無建樹?！蹦谴筇O眼看就要塵埃落定了，忍不住再一次開口。

    謝延嘴角微微抿起，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明沉舟臉上笑意逐漸消失，不說話時，原本自帶三分笑意的瀲滟美目，便多了不可威逼的氣勢。

    大太監心中一驚。

    誰知，明沉舟沒有對著他說話，反而話鋒一轉，扭頭去看謝病春，眉心蹙起，不解問道：“我怎么不知道司禮監還換了人?！?/br>
    她說話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生甜，哪怕是要苛責別人，乍一聽也格外綿軟。

    黃行忠眼珠子滴溜一轉，敏銳地沒插話，甚至還往后稍挪了一點。

    那大太監臉色大變。

    謝病春聞言，輕笑一聲，蒼白修長的手指相互疊著放在身前，慢條斯理地笑了笑。

    “司禮監的門可不好進?！?/br>
    話音剛落，那太監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奴婢不過是一時心急，萬萬沒有像僭越的想法?！?/br>
    明沉舟收回視線，揉著帕子，慢條斯理說道：“既然心急便去外面冷靜一下，讓綏陽進來?！?/br>
    大太監叩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是唉聲求饒。

    明沉舟看了謝延一眼。

    愣愣看了好久的謝延突然回神，明白娘娘這一眼的意思，大聲喊道：“綏陽，綏陽?！?/br>
    一直在門口站著的綏陽連忙回話。

    “你進來，你出去?！?/br>
    謝延小手指著，板著臉，嚴肅說道。

    綏陽入內后也多問什么，見那大太監還是跪著不肯起來，一向笑瞇瞇的臉頓時板正起來。

    “送戴太監下去休息?！?/br>
    他和英景一樣，都是司禮監書令出聲，年級不大但和別的黃門太監總是不一樣的。

    他一開口，原先一直沒有動的幾人抬頭看了幾眼，最終還是上前把那個戴太監送了出去。

    明沉舟繞著手中的帕子，半響沒說話。

    這宮里踩高捧低，連著人也不分了。

    綏陽沉默地站在角落陰暗處，安靜本分。

    “既然萬歲喜歡，主教一事便定下吧?！泵鞒林叟陌付讼聛?。

    “娘娘英明?！敝x病春拱手行禮。

    明沉舟不知為何只覺得耳朵熱熱的。

    這話聽著這么陰陽怪氣。

    她捏著帕子忿忿想著。

    “娘娘去哪？”

    謝病春走的時候，明沉舟也想跟著走了出去，卻被謝延攔住了腳步。

    明沉舟停下腳步，眼尖地看到謝病春微微頓步的身影，莫名感覺到謝病春的嘲笑。

    她咳嗽一聲，一本正經說道：“等會還要上課，我晚上來陪萬歲，”

    謝延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我送的花看了嗎？”

    她轉而安慰道。

    “好看?！敝x延指著窗邊的花瓶，一本正經夸道，“娘娘的東西都好看?！?/br>
    明沉舟撲哧一聲笑起來，點了點他的額頭。

    “幾日不見，嘴巴甜了不少?！?/br>
    謝延想笑卻又克制著，只是抿出點笑意弧度：“是夏師父說得，孝子之養也，樂其心，不違其志?！?/br>
    “娘娘一定喜歡我夸桃花的?！?/br>
    他仰著嫩白小臉，一副求夸獎的得意模樣。

    明沉舟越看越覺得可愛。

    “喜歡?！彼龔澭罅四笾x延的小臉，“不過這話有一點不對?！?/br>
    謝延不解得睜大眼睛。

    “不違其志，既不違她的心愿，但同樣也不能違背你的心?！?/br>
    謝延拽著她的袖子，眉心緊皺。

    “小孩子皺什么眉?！泵鞒林凵焓贮c著他的眉心，笑說著，“長大了就懂了?！?/br>
    謝延松了松眉頭，扒拉下她的手指握在手心，認真說道：“我會長大的?！?/br>
    “真乖?！?/br>
    明沉舟笑了笑：“今日功課做好了嗎？”

    謝延搖頭。

    “去做作業，晚上給你做了奶酪?！?/br>
    “嗯！”謝延開心點頭。

    明沉舟安撫小皇帝開始練字后這才準備起身離開。

    “娘娘?！毙』实墼诒澈筇痤^來，漆黑雙眸倒影著明亮的春色，好似光影在瞳間一閃而過，“娘娘是去找掌印嗎？”

    他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惶恐不安，可仔細聽去卻又帶著一點細微的探究。

    “沒，回去午睡?！泵鞒林坌闹心┼庖宦?，聲音卻還是溫和，“晚膳再來尋萬歲，一同用膳?！?/br>
    謝延大聲的嗯了一聲。

    明沉舟出了大殿，走到外面的游廊下，午后的日光落在臉上帶來灼意。

    她停下腳步，盯著滿院的宮娥黃門，瞇了瞇眼。

    “去查一下四位侍讀有沒有在萬歲面前有沒有特意提及掌印，之后又說過什么?！?/br>
    英景吃驚。

    “太后，內閣，司禮監，凡是涉及這三方的也都仔細問一下?！?/br>
    明沉舟嘆氣：“四位侍讀好歹是國子監、翰林院出身，我本以為至少能聰明點?！?/br>
    當初平分四個侍讀老師的名額，雖早已做好他們并非良師的準備，也留了后手，但沒想到竟然這么快就藏不住，片刻也沒有把謝延的功課放在心上。

    “謝延識字晚，可責任重，我以為四方制衡至少能讓他安穩的過幾年，只需讀書的平淡日子，可若是這些侍讀現在便開始夾帶私貨，可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br>
    明沉舟眉峰冷冽，沉聲說道。

    “娘娘要回宮嗎？”

    英景跟在她身后出了乾清宮后小聲問道。

    之前在內殿散了后，娘娘似乎想和掌印說話，但被萬歲攔了下來，是以，才有這么一問。

    明沉舟笑了笑：“萬歲雖小，但這點面子總要給的?！?/br>
    ————

    “掌印當真就定下胡承光了?！?/br>
    御花園中，黃行忠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砸吧嘴不悅說道：“此人對司禮監可沒好臉色，年年都要寫文痛罵司禮監，想來也不會承掌印的情?！?/br>
    謝病春神色淡定疏離。

    黃行忠看了幾眼便知他的心思，摸了摸下巴：“也是，一介書生不足為患，敷文書院出來的就是咬人咬得兇?！?/br>
    “不過掌印怎么當真不參合帝師的事情啊，老忠說實話是萬萬沒想到的?！?/br>
    他早已謝病春一天不說幾句話的性子，走在身側自言自語，絮絮叨叨了許久四個侍讀的事情，最后話風一轉，嘖了一聲。

    “倒是沒想到太后性格倒是頗為果斷，對萬歲頗為上心，今日可把戴狗嚇死了，瞧瞧他平日里仗著太皇太后撐腰，作威作福，連司禮監都不放在眼里?！?/br>
    最后黃行忠朝著謝病春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地夸道：“怪不得你把太后請來，這樣太皇太后也沒法朝司禮監發火了?！?/br>
    話還未說完，就敏銳地察覺出謝病春的眉尖動了動，立馬閉嘴，摸摸了后脖頸，齜了齜牙：“嘶，怎么了，我又說錯什么了?！?/br>
    他一頓：“猜錯了，太后的作用在別處？”

    謝病春冷淡的目光自他身上一閃而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淡淡譏諷之色：“探過桃色了？”

    誰知黃行忠立刻露出憤怒之色：“這小丫頭倒是真蠢還是假蠢，哼，應該說果然你的人，嘴巴是河蚌成精嘛！”

    他忿忿說道：“我便是問什么，她都與我說不知道?！?/br>
    ——“奴婢不知道啊?！?/br>
    ——“奴婢也不知道?！?/br>
    ——“奴婢真的不知道?！?/br>
    他學著桃色無辜天真的口氣，重復三遍，最后只能氣得直拍肚子。

    “她是真不知道嗎？”

    最后，黃行忠又氣又急地質問著。

    謝病春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按理確實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