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在試探掌印的選擇，可國不可一日無君，謝延不過五歲，甚至不曾識字，我并不覺得合適?！彼⑽幢恍M惑，反而冷靜解釋著。

    “那你的母親，你的表哥，甚至是你自己呢，兩位皇子不論誰繼位，你都是棄子，唯有謝延，你愛他護他保他，他才是你的擋箭牌?！?/br>
    謝病春一向冷顏少言，不把眾人放在眼中，可一旦他開始蠱惑人心時，每一個字都會成為鋒利的刀鋒，逼得人不得不順著他的思路思考。

    “是，在容妃死后，我也有過此想法，可終究覺得不妥?！泵鞒林垡环礈厝嵩囂降淖藨B，大膽承認道。

    “因為你覺得五皇子登基，便是司禮監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候?！敝x病春呲笑一聲打斷她的話，眉眼銳利如刀，直視著面前之人，緩緩吐字。

    “是嗎？”

    明沉舟咬牙不語，繼而小心翼翼說道：“大周自來就有司禮監，怎會如掌印說的這般嚴重?！?/br>
    謝病春抱臂，眉眼低斂，就像寺廟中無情無欲的神佛，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面前之人。

    滿腹譏笑，卻又一言不發，偏偏又能鬧得世人皆知。

    明沉舟確實有這個擔憂，可如今謝病春權勢滔天，有些話便是拍在臉上也不能宣之于口。

    今日對話，她越發覺得謝病春此人心機深沉，依附于他屬于與虎謀皮。

    “娘娘無論是誰登基，司禮監是我的，西廠是我的，錦衣衛依舊是我的?！敝x病春終于慢條斯理地開口，“可娘娘不一樣?！?/br>
    “晟王殿下登基第一個容不下你，譽王殿下登基明家第一個容不下你?！?/br>
    明沉舟臉色微變。

    大皇子心性狹隘，好色自私，今日之事必定讓他懷恨在心。

    三皇子登基，明家為保全自身，定是要獻一個上祭臺的人。

    “你甘心嗎?！?/br>
    他緩緩問道。

    明沉舟臉色蒼白，越發顯得瞳色淺淡，眉眼艷麗。

    “那掌印覺得我該當如何？”

    “達成一個目的，總該付出一點代價?！?/br>
    謝病春伸手靠近明沉舟的臉頰，卻是扶正她歪掉的發簪。

    冰冷的手輕輕擦過耳廓，激得明沉舟心中咯噔一聲。

    第17章

    明沉舟回到瑤光殿時遠遠就看到謝延站在門口朝著外面張望著。

    綏陽站在身后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話，大概是勸人先回去，可謝延卻是難得的固執，坐在欄桿上晃著小腿不動彈，眼睛時不時朝外張望著。

    “小皇子一直等娘娘回來呢?！鄙韨鹊奶疑÷曊f道，“五皇子看上去別之前開朗許多，沒有辜負娘娘的苦心?！?/br>
    明沉舟一路走來唇色被風吹得微微發白。

    她沉默地聽著，抱著手爐，站在花廊處盯著不遠處的謝延。

    她自認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閨秀，不然也不能帶著娘在明府平安活到現在。

    可此刻面對這個失母無依，又全心依賴自己的小孩，她總是隱隱能看到從前自己的影子。

    他還這般小啊，帶著一點稚氣和天真，哪怕偶爾滿腹心思，那也是命運賦予他的磨難。

    “娘娘?！碧疑娝粍?，猶豫喊了一聲。

    明沉舟回神，莫名開口，緩緩說道：“千字文他已經記下不少了?！?/br>
    桃色不解其意，但還是點頭應下：“是，五皇子天資聰慧?！?/br>
    明沉舟又是沉默。

    她突然想著，容妃是早就知道這個結局了嗎？

    “你知道稚兒蹚水結果如何嗎？”

    桃色不解：“如何？”

    “生死看天?！?/br>
    “娘娘什么意思啊?！碧疑÷曊f道，“奴婢不懂?！?/br>
    不遠處百無聊賴踢著腿的謝延突然心有靈犀一般抬起頭來朝著這邊張望著，看到花廊下站著的人，眼睛一亮，從欄桿上一把跳下來，朝著明沉舟一頭沖過來。

    “娘娘！”

    他一頭扎進來，緊緊抓著她的袖子：“娘娘沒事吧?！?/br>
    明沉舟早已笑臉盈盈地伸手把人攬在懷中，笑問道：“我能有什么事情?！?/br>
    謝延不說話，只是小聲嘟囔著，隱約可聽到掌印二字。

    他畏懼謝病春。

    明沉舟只是笑著摸著他的腦袋。

    “今天大字練了嗎？”

    謝延搖頭。

    “那還不快去?！泵鞒林壅f道，“不寫好可不準吃飯?！?/br>
    謝延明顯心情大好，連連點頭，開開心心地拉著綏陽回偏殿練字去了。

    明沉舟沉默地看著他離開。

    “娘娘可是有什么難處？”桃色小心問道。

    明沉舟搖頭并不說話。

    “掌印當真沒有喜歡的東西嗎？”踏入主殿的時候，明沉舟問著迎出來的英景。

    英景搖頭。

    侍立在一側的柳行抬眸看她，眼波微動，使得寡淡的面容略略生動起來。

    ——所以謝病春到底要什么？

    明沉舟毫無頭緒地想著。

    ————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周冬日的第一場大雪終于落了下來。

    明沉舟站在屋檐下看著雪花沸沸揚揚地鋪滿地面，風起雪飛，瘦梅寒雪，整個瑤光殿都在白雪皚皚中沉寂下來。

    謝延蹲在地上興沖沖地堆著雪人，一群宮娥黃門圍在他邊上。

    見每個人都是興沖沖的樣子，明沉舟便沒有拘著他們，許他們在宮中玩耍。

    “這雪真大?！泵鞒林凵焓纸恿艘黄┗?。

    “之前入冬一月卻遲遲不下雪，朝野上下也有波動，如今下了雪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庇⒕暗蜕碚f道。

    明沉舟心中微動，挑眉問道：“你如今還能知道朝野消息?！?/br>
    英景沉默。

    “是掌印要你和我說的？”明沉舟又問。

    英景繼續沉默。

    “這般說來，那他送你來我身邊是早有準備?！泵鞒林勰胫种械难┗埡鄣f道，“你是司禮監書令出身，在內宮前朝也有威望，能力出眾，性格沉穩，甚至算是謝病春心腹?！?/br>
    “你做事一向細心又認真，來我這邊確實是可惜?！彼舆^英景遞來的帕子，仔細擦著手中的水漬，輕輕松了一口氣，“只是不曾想，原來掌印這么早便謀算好了?！?/br>
    英景可是一入宮就來到她身邊的人。

    這般算下來，兩人還未見面，謝病春便已經做出這個打算。

    原來不是她選擇了他，而是他挑中了她。

    英景跪在一側，低身說道：“娘娘恕罪?！?/br>
    “不礙事，這天底下誰還沒個秘密?！泵鞒林畚⑽⒁恍?，彎腰，親自把人扶起來。

    兩人說話間突然聽到一陣極其喧鬧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來，喧鬧吵架聲，東西摔地聲絡繹不絕。

    那動靜極大，一聽就是發生了大事。

    “好像是司禮監那邊的聲音？”明沉舟凝神聽去，眉心皺起，“派人去看看?！?/br>
    英景臉色凝重，正要離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喧鬧聲，緊接著就看到大皇子帶著一群人推嚷著錦衣衛和黃門走了進來。

    謝延警惕地抬頭，見了來人立刻扔下手中的雪團子，噠噠跑到明沉舟身側。

    “大皇子這是做什么?！?/br>
    “這是貴妃娘娘的寢殿?！?/br>
    瑤光殿守衛不敢動手，只能圍在前面攔人，更別說謝迨身邊也帶著一群小黃門。

    謝迨闖入得并不費力。

    明沉舟挑眉，失笑道：“都說大皇子沒腦子，原來是真的?！?/br>
    英景見狀，臉色嚴肅。

    只見謝迨一臉怒容，見到廊檐下站著的明沉舟臉色越發陰沉，仗著自己大皇子的身份強闖瑤光殿。

    “大皇子這是做什么?！庇⒕罢驹诿鞒林凵韨?，厲聲呵斥道，“還不把人攔下?！?/br>
    此話一出，贗本散落在外圍的錦衣衛首領聞言立刻拔刀擋在面前。

    刀光森冷，殺氣橫生。

    謝迨被迫停了下來，站在遠處，斜眼看著英景：“謝病春身邊的狗都這般氣派了?！?/br>
    英景神色鎮定，不為所動，冷靜質問道：“大皇子若是沒有正當理由便這般闖入瑤光殿，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br>
    謝迨冷哼一聲，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目光落在明沉舟身上，惡毒而冰冷。

    他冷笑一聲，濃密眉眼低壓，青黑色的眼帶就落下層層陰影，讓他形容猙獰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