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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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在大紅宮墻,腳邊突然傳來一聲細小的貓叫。 “喵?!?/br> 面前,一只貓咬住了她的裙邊,抬起眸子看她。 “霏……”話還未說出口,她的動作就先一步,俯下身將那只可人的貓兒抱入懷中。 “地下臟?!?/br> 尹元鶴有些擔心地從懷里掏出手帕,拉過她的爪子輕輕的擦拭著。太久不見,她好像又瘦了些,借著貓身,遠遠的看她,一個人,就這么落寞的,緩慢的,在有些蕭索,孤獨的墻邊,一點一點走。 這條宮路長,盡頭還是墻,到讓她覺得,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連帶著這個想法,摻雜著一種見到就會覺得心安的默契,隱藏在心口的溫度,燒灼,卻又那么隱隱的被包住。這仿若是心知肚明卻又互相揣著明白裝糊涂的,蠟燭落下的油,凝固。 看得出曾經是如何流淌,明白經歷過怎樣的灼燒,發出過怎樣的熱,最后卻還是冷硬的要糊在一起。 她明白的,這樣的一根燭,湊近,是有很大的光熱的,只是現在無火,室內也密閉,燒不著,點不燃,于是只能任由她慢慢的一點一點用指甲把那些頑固的,那些突兀的一點一點割舍。 她想慢慢等。 她想看她的眼睛,很久很久。 尹元鶴的眼色像濃墨,瞳仁自帶一股憂郁的無力?;蛟S太過cao勞,眼睛無力的睜著,每一次閉眼,卻都慢,眼皮合上,就再不想睜開似的。 微挑的眼尾也再無以前那樣威嚴,顯得疲乏,易碎。 黎霏琳伸了伸貓爪子,抓住她的領子。后者乖乖的把她忘自己胸口推,她于是一把跳到尹元鶴的肩上。 “大人幾天沒有好覺了?”黎霏琳給尹元鶴傳音。 她掀起眼皮: “有些時日?!?/br> “有去找青瀧道長么?她不是前些日子給你備了些安眠的香…?” “沒有?!?/br> …… 她用爪子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還是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我不在你身邊,就要這樣對自己?” 她后半句想第一次想罵尹元鶴混蛋。 她終于從桃易的話里讀懂馬夫和廚娘。 愛一個人,不是那么只一味的付出,擺低自己的態度。 她愛尹元鶴,就算尹元鶴不愛自己,她也要這么做下去,就算尹元鶴膽小別扭,口是心非,一遍一遍推開自己—— 愛她,是她黎霏琳的事情,不是尹元鶴所能左右。 平民百姓,話本里講的是人間瑣事,講的有兒女情長,也有家國激蕩。就算到了王公貴族,管你叁六九等,不過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因為決定做,所以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捧著她給自己的一點甜就“甘之如飴”,她要搶,要奪,要爭,還要偷,她要無所不用其極,她要貪心。 她要。 …… “你真是個混蛋,尹元鶴?!?/br> 聽到混蛋兩個字,尹元鶴有些受傷,驚訝的轉過臉來,看她一眼,又移開視線。 貍花貓的尾巴晃著,一下一下拍打在她的肩上,尹元鶴只是低頭,然后像又深又長的盡頭走去,一人一貓,在寬廣的天地間。 好小。 “就算是為了我,為了一個愛惜你身子遠勝過你的別人,你愛惜你自己,難么?!?/br> “不難?!?/br> 貓兒的尾巴不晃了,蹭過她敏感的脖子,而后團著,裹在一邊。 “你是要故意叫我不開心么?!?/br> “我沒有!……” 她有太多話想說,卻總是說不出,太長,太久,太深厚,深厚到用語言表達不出一二,太寬廣到一輩子,都說不完。 更何況她沒有一輩子了。 尹元鶴時常一邊因為毒發的疼痛一邊在夜里夢到她站在十字街頭,一個只有一半壽命的人,夢到一個多可悲,多難過的人,那么拼了命的想讓誰不要忘了她,最后卻抵不過時間。 ——所以一開口,她就要說不停,她要口若懸河,要那么文思泉涌的用日思夜想,念過這么多次的一切,一切,都要告訴她,毫無保留。 可是她沒有機會了。 她不忍心讓自己做一個給她人留下遺憾的人。往前她總是想,想著一個人究竟為什么能這么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生命,全全交給另一個人。 她知道是愛,卻不覺得所謂這么一個單字,有這么大的威力,有這么強的能耐讓一個人,無所不能,大義到再不顧及其他。 可是就是發生了,成為了,確鑿了。 渴求萬物都有的因果,尹元鶴想通了。 她不找了。她找到了。 就如同新生的孩提,母親第一眼就有的血液維系,是十月共存的羈絆,是感受到曾屬于身體的憐惜,是母性的增生。有原因么,她想,這太難解釋,或許云云,或許一二,能講出個叁四。 可是終歸是講不完的,因為世界的繁花有大千,誰也都賞不完的。 是自然,是人作為人該有的欲望,是她,尹元鶴,這一輩子,也是黎霏琳的天注定。 這卻叫她更難熬了,好不容里霧里看花的東西,終于井中窺月一般找到了,卻又要叫她好不容易捂熱的東西痛心丟棄,要封存著,再也不拿出來,連看一眼的機會都不能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