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第63節
但他沉浸在自身的情緒中,沒來得及寬慰,以至于容遲的悲傷不受控制地爆發了。 顏喻立馬慌了,當年容遲把人藏得很深,所以他也不了解兩人到底怎么分分合合的,以至于到現在,他想安慰都不知如何開口。 他愁得都把自己的痛苦給拋到腦后了。 畢竟容遲和江因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像的,比如不發作則已,一發作起來就沒完沒了,攪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也不知道容遲有沒有恃寵而驕、得寸進尺,反正后來他就莫名其妙咧開嘴角,道:“男人都那鬼德行,自以為是、得寸進尺,給點顏色就覺得自己行了,扔雞窩里就覺得自己會下蛋了,高高在上的,以為誰離了他都不行,狗屁,誰稀罕啊,不要正好?!?/br> 容遲完全不在意他把倆人都罵了進去,只是拉著顏喻,說什么都要顏喻答應陪他去逛過幾天的冬至廟會。 說廟會不太準確,其實應該算是一場開在冬至這天的集會,屆時商販集聚,還有游街,很是熱鬧。 今年的廟會在長樂河邊舉行。 顏喻和容遲出發的時辰不算晚,但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了,空氣格外緩慢地流動,像是在不動聲色地醞釀著什么。 他們到時,正是廟會最熱鬧的時候。 人們大都三五成群,談笑著往前走,空氣中飄著小食的香味,不斷引誘著味蕾。 容遲可惜地拍了下肚子,道:“失策失策,今晚不該吃那么多東西的?!?/br> 顏喻挽起嘴角笑了笑,道:“先溜達會兒,消消食,一會兒就能吃下去了?!?/br> 容遲嘖嘖點頭,贊同道:“有道理?!?/br> 說罷,他就拉著顏喻往擁擠的人群里鉆,這樣還不夠,還偏偏哪里人多往哪里鉆。 不過很快,他們就走不動道了。 哄鬧聲由遠及近,接著濃稠的人群就開始流動,他們像是被扔進翻涌的浪潮里,四面八方涌來力道把他們往邊上推。 不一會兒,兩人就被擠出街道。 街上剩余的空間實在太少,兩人連連后退,挪到了未央橋上。 石橋向上拱起,他們站在最高點,俯視烏泱泱的人群 鑼鼓嘹亮的聲響從遠處奔襲而來,緊接著就是穿著花紅衣裳,踩著高蹺,蹦跳而過的鬼神隊伍。 他們的臉上都涂著厚重的顏料,或兇煞或平和,或蹦或跳,熊熊燃燒的篝火翻涌跳躍,仿若真的是鬼神降下的神火。 生活沒有盼頭的百姓最信鬼怪一說,隊伍游街而過,收攬了許多肅穆的視線。 兩人從一開始的饒有趣味,變成后來的百無聊賴,等人群重新開始流動,他們腿都站麻了。 容遲的興頭過去,不想再去擠,提議下橋去另一邊逛逛。 顏喻正想答應,余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趕忙回頭往下望,就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在人海中踉蹌移動。 顏喻的心被這一幕狠狠拉扯,砰砰跳起來,他來不及過多解釋,快步沖進了人群。 空氣中還殘留著燒過的煤油味,同散不開的甜膩一起,糊在鼻腔上,阻滯著冰冷的空氣。 顏喻覺得那個身影和江因的很像。 從得知江因掉崖的那天開始,他總是盼望著能在街上碰見一個相像的身影,然后自己就會沖上去,緊張又期待地把人轉過來。 可是沒有,他對江因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能一眼分辨出江因和其他人。 他堅信自己不會認錯的,那人個背影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江因。 可是人怎么這么多??? 繞過一個擋路的立馬出現另一個,推開一個就又擠過來一個,他用盡全部力氣追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喊一聲可以嗎?或許可以,但顏喻不敢冒險,他怕那人若真是江因,又會因為自己的這一聲陷入危險。 追不上。 再一眨眼,身影完全消失…… 顏喻初時還不相信,他又往前了幾步,茫然地轉著身在人海中翻找,找不到。 環繞周身的都是陌生的五官,他們扭曲著,嘲笑又憐憫地盯著他。 就像是久思之人做了場自以為真的夢,他自愿沉溺,卻又偏偏被人狠心拍肩叫醒。 兩眼一睜,所有美好都消失殆盡。 顏喻只覺眼前的世界像浸在水底,又像飄在虛空,劇烈搖晃著坍塌,晃得他想吐。 不對—— 肩膀的觸感猶在,是真的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顏喻思維轉得斷斷續續,以為是容遲追了上來。 顏喻無力再隱藏希望落空之后的彷徨,他頹喪地轉過頭,看著臟污的地面,說:“我剛剛好像看到稚兒了,可還沒拉住,他就又消失了?!?/br> 人群熙熙攘攘,嘈雜的說笑聲一浪翻過一浪,直往腦子里面鉆,顏喻痛苦地皺起了眉,喃喃問:“你說我是不是病糊涂了???” 對方沒有回答。 顏喻像找不到家人的小孩般捏著手指,張了張口,卻什么也說不出了。 下一刻,他就被拉進一個帶著皂角清香的冷冽懷抱里,發酸的鼻尖觸及熟悉的味道,顏喻思緒空白了一瞬,連呼吸都忘了。 他想抬頭,可后腦勺被用力按住。 酸澀的眼眶被藏起來了,沒讓四周的人窺見。 “沒有?!?/br> 聽到林痕的聲音,顏喻覺得好諷刺啊,他想笑,卻又無端笑不出來,只覺悲苦。 他強迫自己從中抽離,故作輕松地問:“沒有什么?” 林痕歪頭靠了靠顏喻冰涼的發絲,不答。 剛剛他情急,下意思否定顏喻的頹喪,可現在顏喻平靜地發問,他卻答不出來了。 他不能說沒有糊涂,因為無法把人帶到顏喻面前,他更不能否定自己的話,那樣就等同于承認顏喻病得嚴重。 他只能沉默。 顏喻這才苦笑了下,沒再逼問,他推了把林痕,想拉開距離。 不等對方松手,耳邊突然傳來幾聲喜悅的交談。 “呀!下雪了?!?/br> “還真的是,今年的第一場冬雪啊……” …… 顏喻有些發愣地看向天空,陰陰沉沉,好像真的有幾片小到幾乎看不見的雪花飄下來。 “顏喻,下雪了?!?/br> 這一聲來至林痕。 顏喻感情復雜地嗯了一聲,聲音悶悶的。 他終于被放開。 街邊的百姓大都不認識他們,或許有幾個認識的,也都悻悻地閉緊嘴巴,只當自己是抹空氣。 顏喻情緒整理得很快,從林痕懷中退開時,眼角的紅已經散去,不大能看見了。 他沒過多在意周身,注意力基本全在林痕身上,短短幾天未見,林痕瘦了很多,像被人硬生生削去了一圈骨頭,面容也很憔悴。 雖然依舊筆直地站著,但靈魂好像早已抽離,只剩頹廢的rou身。 顏喻想關心,可最終還是如旁觀者般,悻悻地閉嘴。 林痕看著他道:“下雪了,我先送你回去吧?!?/br> 顏喻搖頭:“不用,我和容遲一同回去便好?!?/br> “容遲已經被我安排的人送出城了,你不用擔心,我送你回去?!?/br> 顏喻無法,他最后看了眼背后,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幻覺后,跟上了林痕。 雪漸漸變大,林痕從街邊的小攤買了把傘,撐開往顏喻那側偏了些許,和人并肩往回走。 走過人多的那段街道,之后有一段很長的路,廟會依舊熱鬧著,這段回程的路靜悄悄的,只有零星幾人經過。 街道兩邊是低矮的木房,房檐墜著點燃的燈籠,燈籠投下的火光在地面圈出淡淡圓。 潔白的雪花悠揚落下,飄進光線中,變成撲火的飛蛾,很快消融。 兩人沉默地走著,腳下的路從硬石板變成一層薄如蟬翼的雪,雪慢慢堆起來,直到踩過時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腳印從長街的盡頭慢慢延伸,還沒多遠,就被新的雪花掩蓋,消了蹤跡。 兩人終于來到顏府門前。 顏喻受不住兩人間詭異的氛圍,他只想快點躲開,兩人才剛剛站定,他就開了口:“我到了?!?/br> 說罷,他就想回府。 可他腳還么有邁開,林痕就張開雙臂,喚他的名字,說:“顏喻,再抱一下吧?!?/br> 顏喻僵住,他想拒絕,他話卡在喉嚨里,擠不出來。 林痕看出他的抗拒,又說:“抱一下吧,抱完,我就不強求了?!?/br> 顏喻站在傘下,看林痕黯淡的神色,看他假裝平靜卻繃緊的下頜,以及落了雪的肩頭。 心痛還是來得格外誠實。 顏喻閉了閉眼,慢慢抬手,想環住林痕,可剛抬起手,就被林痕拉過去,緊緊擁住。 他又陷進了熟悉的味道里。 在顏喻的認知里,擁抱遠比親吻交纏更純粹真誠。 親吻或許還夾雜著欲望,但擁抱只是純粹的心貼心,即使隔著衣物,心跳依舊能準確地被傳達,被接收。 撲通撲通,這是最誠實的東西。 他們很少擁抱,即使以前有過,也不曾像今日這樣,明明只是相對站著,雙臂環過后背,力道明明算不上過分,卻偏偏像是要把對方揉進骨血里。 顏喻閉上眼睛,感受胸膛從寒涼變成溫熱,也感受林痕很近又很遠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