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第34節
毛頭小子告白,連話都說得磕磕巴巴。 顏喻覺得好笑,但還是繼續問:“和田紅玉,世間難尋,把它給我,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痕鄭重點頭,道,“顏喻,我知道我現在只是一個質子,什么也承諾不了,這也是我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把他送給你,是想親口告訴你,我喜歡你,從今往后,我會盡我全力,把我擁有的最好的都捧給你?!?/br> 少年的剖白真誠熱烈,他站在虛實燈火的交界處,虔誠地捧出真心,祈求對方接受。 嘈雜人聲在這一刻被拉得很遠,變得模糊,唯有眼前人格外清晰。 顏喻心中悸動,正要應“好”,便被一聲焦急的呼喚拉回現實。 “大人,西北出事了?!背田L驟然出現,道。 第38章 “我到底該怎么做?” 若非十分緊急的事,程風絕對不會這么沒眼力見地突然出現。 顏喻臉上的溫柔瞬間散盡,留下一句“你先回去吧”就帶著程風匆忙離開。 直到顏喻的身影隱沒進人流,林痕才從突變中緩過神,直起身子。 玉佩在掌心躺了太久,從胸口帶出的溫熱漸漸散盡,歸于與秋夜無差的寒涼。 林痕又垂眸盯了玉佩好一會兒,才慢慢收手,把它塞進胸襟。 一場失敗的告白。 顏喻已經離開,夜色再美,林痕也無心欣賞,于是慢吞吞地往回走。 掌權者的成敗心機和他們的地位一樣,高高在上,那群人你來我往千百回合,也不曾在平常百姓的生活中掀起驚濤。 街道依舊繁華,人聲喧鬧,人群來來往往,過著重復卻又平靜的日子。 林痕獨自一人在人流中穿行,他走得慢,也久,步入皇城禁區時,人聲戛然而至,取而代之的是震人心魄的莊嚴。 步入宮門前,林痕駐足回望。 肅殺的宮道把生活硬生生劈成兩個世界,這一半滿是陰謀算計、掠奪鮮血,而另一半,是和隱約的燈火人聲一樣漸漸拉遠的平凡。 林痕突然覺得,這一幕,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 半月后,皇宮。 午時已過,烈日高懸。 江因被太陽曬垮了臉,抱怨道:“還有多久啊,我想見舅舅,現在就想見!” “奴,奴才不知道啊,”小福子躬著腰,悲苦道,“陛下您知道的,顏大人這幾日都會和大臣商討政事,基本每次都要到很晚,還不允許旁人打攪,還望陛下體恤一二?!?/br> 小福子說著,求救的目光已經投到了一旁抱著貓的林痕身上,小皇帝向來任性,這世上也只有顏喻和林痕這兩人能說動了。 林痕看到小福子的求救,卻沒給出什么反應,他一直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他常年習武,耳力比平常人好些,能聽到里面持續不斷的爭吵聲。 這幾天總是這樣。 不出意外,應該又是顏喻獨自一人在對抗一群老臣。 想起顏喻這幾日總是格外疲憊的眉眼,林痕心疼極了,他下頜繃緊,很想沖進去站在顏喻身邊,就算不能幫什么忙,只是陪著他也是好的。 可是不能,他若進去了,那群老臣就更有理由討伐顏喻了。 江因可不管這些,他想見舅舅,現在就想,于是做勢就要撞開門往里沖。 小福子想攔又不敢沖撞皇帝,只好掐著哭腔又求了一遍:“公子,您快勸勸陛下吧?!?/br> 林痕這才反應過來,拽住江因的胳膊:“陛下再等等可好?顏大人正在忙,現在進去不妥,陛下應當餓了吧,我們先去吃點東西?!?/br> “可是……”江因不想,分外執著地去推門。 “陛下,”林痕突然沉聲,表情嚴肅到甚至有些可怕,他半哄半威脅道,“陛下可想清楚,您現在進去了,顏大人會很生氣,還會不喜歡你了?!?/br> 聽見“不喜歡”,江因慌了,他蔫蔫地點頭,跟著林痕去了一旁的涼亭。 林痕把糕點推給他,他就默不作聲地拿起往嘴里噎,眼圈稍紅,很是委屈。 林痕狠下心來不搭理,顏喻已經夠難夠累了,他不能讓江因再去添亂。 兩人又等了兩刻鐘,御書房的門才被打開,幾位花白著胡須、神色凝重的老臣相繼走出,他們皆是朝廷重臣,太監不敢怠慢,躬身引領他們往外走。 又等了幾息,等官員差不多都離開了,林痕才帶著江因起身,去見顏喻。 沒想到會迎面碰上一位老臣。 “微臣參見陛下?!崩铣汲蚬笆肿饕?,行禮恭恭敬敬,視線卻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江因,明晃晃的僭越。 江因看不出來,又急于見顏喻,只“嗯”了一聲便匆忙跑進了御書房。 江因離開,那老臣直起身,渾濁的眼珠轉了半圈,打量起林痕來,滿是鄙夷不屑。 林痕與其對視,這人他認得,正是那次宮宴上逼顏喻喝酒的趙淵。 他知道不能讓其抓住把柄,便擠出個敷衍的笑,行禮問好:“見過趙大人?!?/br> 趙淵呵呵兩聲,意味不明道:“這位便是林痕林公子吧,果然如傳言般相貌、氣質皆是不凡,不愧是林王之子,有他當年的風范啊?!?/br> 當年的林修溯,不過是一個靠著一張俊臉入贅陸家,吃上軟飯的無用書生。 林痕維持著適當的笑意,只當聽不出其中含義:“趙大人謬贊?!?/br> 說罷不愿與之過多糾纏,正要告辭,便聽見趙淵接著說:“林公子既是顏相的枕邊人,就該好生勸勸他,讓皇帝下罪己詔乃是上策,莫要再逞一時意氣啦?!?/br> 林痕聞言,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半個月前,西北傳來消息,就在江陽王禁足的第二天,府里夜中突然起火,火勢極大,水撲不滅,只兩三個時辰的時間,便將江陽王府燒成廢墟。 包括江陽王在內的上上下下幾百號人,皆在一夜之間成了火中焦炭,無一生還。 同時被燒毀的,還有按著顏喻計劃,本該被找到的一眾證據。 所以,江陽王死時并無罪名,一身清白。 再者,這火起得蹊蹺,讓世人聯想到五年前相同的,也是燒了整個王府、無人生還的那場火,于是墻頭草般隨風倒,將罪名壓在顏喻頭上。 一時間,顏喻成了那個罔顧綱常、草菅人命、以權謀私的罪人。 人人皆可自認高貴地罵上一句、踩上一腳。 與此同時,民亂又生,他們把天災歸于人禍,說是因為江因這個皇帝寵信、縱容佞臣,惹了天威,所以老天爺才會降下天罰。 說是要想平息天怒,就得換個明智之人坐上皇位。 于是,吃上賑災糧,沒了性命之憂的災民重振旗鼓,舉著“天子昏聵,佞臣當權,不變必亡”的旗號開始反撲。 樁樁件件巧合到離譜,可想而知是有人站著螳螂頭頂當了麻雀,可這群老臣一個個不去思考怎么抓出背后之人,而是日日琢磨怎樣才能逼迫皇帝下個罪己詔。 也不知他們是真的抱著只要皇帝攬了錯,事件便會平息的天真思想,還是他們本就是藏在樹上的麻雀。 林痕挑眉,道:“其實在下有一事實在想不明白,趙大人是已經迷信到相信只要有了罪己詔,老天爺就會下雨;還是蠢到了認為只要陛下寫了罪己詔,那些亂民就會感激涕零,自發認錯收拾東西各回各家?” 趙淵沒想到林痕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頂撞他,只愣了一瞬,便笑得越發開懷,他掃了眼林痕懷中的貓,道:“黃口小兒目光自是短淺,朝堂之事還不是你一個面首可妄議的,你若有心,還是想想這枕邊風該怎么吹吧,省得你家主子真釀成大錯,到時候莫說護你了,怕是連只畜生都護不住,悔之晚矣——??!” 趙淵沒料到林痕懷中的貓會突然發難,直接跳起來往他臉上撲,抬手阻擋不及,竟是讓貓爪子劃到了他的側臉。 火辣的痛意瞬間蔓延開來,他顫著老手去碰,觸及一片黏膩,收手再看,竟是鮮紅的血。 撓完人的金烏利落落地,晃了兩下毛茸茸的尾巴,耀武揚威地轉回來,蹦到林痕懷中又窩了起來。 林痕很快從驚訝中緩過神,看著破了相的趙淵,陰陽怪氣道:“這只貓格外嬌貴,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差,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自降身份和一只畜生計較吧?!?/br> 林痕咬重“畜生”兩字,看對方臉色變了又變,回頭喊:“小福子,沒看到趙大人受傷了,還不趕緊帶人去太醫院包扎?!?/br> 說罷,直接抱著金烏進了御書房。 到時,江因已經被顏喻哄好,窩在書案旁折紙玩,顏喻聽見腳步聲抬頭,見是他,便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到這兒來?!?/br> 金烏以為喊的是它,一下子竄下地,跳過桌子鉆到顏喻懷里,邊叫邊腦袋挨著顏喻的下巴蹭,直到顏喻拍了拍它的腦袋才消停下來,卷起尾巴窩在顏喻臂彎開始睡覺。 林痕看著這一幕,心尖柔軟,可觸及顏喻憔悴的面容,這心尖又被揪起來,一抽一抽得疼。 他想問情況如何了,可張了張口,什么也沒說出來,只走過去,坐在顏喻身邊。 “不要擔心,我在想辦法?!鳖佊魉朴兴?,說了句。 林痕沉默點頭。 顏喻的手在輕拍金烏的脊背,他看到蒼白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抓過來,握在手心,清楚地感知到,顏喻瘦了。 他再不敢用力,只虛虛地握著,怕一不小心,這人就碎了。 林痕垂著眉眼,不想讓顏喻察覺到他的擔憂心痛,畢竟這毫無用處可言,徒增煩惱罷了。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 顏喻突然歪了歪身子,靠在林痕的肩膀上,依偎的姿勢,他以前從沒這樣做過。 林痕惶恐,要挪開,卻被阻止。 “別動,太累了,讓我靠會兒?!?/br> 窗外的陽光傾斜而下,灑在顏喻面容上,襯得他越發像一件珍貴易碎的白瓷。 林痕想碰一碰顏喻垂下的睫毛,手伸到半空又無助地停住。 “顏喻,我到底該怎么做,才能幫到你?”他絕望地想。 -------------------- 有關大火的事,之前提到過,不知道有沒有寶子記得,在第七章 開頭,感興趣可以回去看看(* ̄︶ ̄) 另外,破鏡這幾章寫得又糾結又慢,更新時間逐漸陰間,對不住各位,先磕一個or2 第39章 “我只是想看看他” 最后,爭論雙方都各退一步,決定祭天祈福。 時間定在十月中旬,地點在京郊的濟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