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第11節
顏喻一時間沒說話,容遲說得沒錯,那藥雖然管用,但也是拿人的根本去跟毒斗,自吃藥開始,他就夜夜難以入睡,有時就算睡著了,也會夢魘纏身,睡不安穩。 他何嘗不想停藥。 “再說吧,”顏喻換了話題,“我之前托你查的事怎么樣了?” 憑欄閣表面是個風月場所,其實是顏喻容遲兩人聯手建立起來的情報收集處,顏喻入朝后就變成容遲全權處理。 一般顏喻有什么需求,便會直接同容遲說。 顏喻上次拜托容遲查的,便是有關林痕母親的事。 容遲嘆了口氣,端正了神色:“怎么說呢,情況比你想得更嚴重些,這些年林修溯一直藏著掖著,所以消息一直沒傳到京城來,陸伏煙在林痕七歲時就斷了腿,之后就瘋了,這些年一直沒好,林修溯又是個寵妾滅妻的,所以林痕一邊受著欺負一邊還要照顧瘋子母親,人生艱難啊?!?/br> 顏喻突然想起林痕的眼睛,漆黑的眸子裝著的是超過了年紀的成熟和隱忍,原來,原因在這。 “陸伏煙是怎么斷的腿,又為什么突然瘋了?”他問。 “這就不知道了,”容遲攤手,“林修溯壓得厲害,暫時只能查到這些,其余的可能還得費些時間?!?/br> “哦,對了,還有一事,陸升派出去的大夫已經到臨溯了,不過如你所料,都被林修溯攔住了,根本就沒能見到陸伏煙,目前探到的消息就是這樣,至于最后陸升得到的回復是什么,這就不得而知了?!?/br> 容遲說著,見顏喻的臉色愈發陰沉,察覺到不對勁,他抓住忽然浮現的念頭,上前一步逮著人仔細打量:“子逸,你別告訴我,你找的小男寵就是林痕?!?/br> 見顏喻沒否認,容遲第一次皺起了眉頭,語重心長道:“那孩子背后牽扯的東西不少,可以說就是個麻煩,我雖不干涉你,但還是要勸一句,玩玩就行,別動感情,省得惹一身腥?!?/br> 猶覺警醒不夠,容遲又認真加了一句:“還有,一定把人死死按在手里,別給他丁點兒翻出去的機會?!?/br> “放心,”顏喻話音很淡,胸有成竹,“我有分寸?!?/br> “哦哦,我知道了,”容遲又撫掌叫喚,“你肯定已經想到拿捏小少年的法子了是不是?快說說,讓我也學學!” 顏喻點頭,笑得神秘,問:“真想知道?” 容遲點頭如搗蒜。 “不告訴你?!?/br> 第13章 “別哭了” 轉眼就來到了十一月末,這一個月來,兩人雖然見了兩三面,但都沒怎么交流,顏喻用完就把林痕踹一邊去了,連點溫存的時間都不給人留。 這一天,事情不算多,顏喻在宮中陪江因玩了一會兒才出宮,臨走前讓人去叫林痕。 林痕習慣了夜里被人偷偷運走,今天還是第一次在白天被傳喚,更是第一次在宮門處見到顏喻。 他到時,顏喻正朝宮門走來,他應該是屏退了隨從,只一個人走在寬闊的宮道上。 深青色的朝服厚重莊嚴,給顏喻過于驚艷的容貌增添了幾分厚重,顏喻看到他的時候眼皮輕輕一撩,冷淡的眉眼多了點顏色,顯得親近了些。 深紅的宮墻在這一刻變成只配映襯的背景,見顏喻緩步走來,林痕的指尖毫無征兆地顫了下。 林痕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顏喻見狀挑了下眉,對于此人的怠慢倒也沒有多生氣。 “愣著做什么,還不跟上?!鳖佊髟趯m門前轉了個彎,喊了聲還在怔神的少年。 “哦,好?!绷趾蹜?,快步走上去,落后顏喻兩三步跟著。 走出宮門時,烏云堆了多天的天空終于落下了雪,雪花細小,緩緩飄落,疊在兩人的肩頭。 輕風拂來,卷著冰涼的雪花擦過臉頰,林痕的思緒被鼻尖的涼意冰得清明了些,終于搞明白自己方才的異樣是怎么回事。 原來,在顏喻向自己走來時,他突然驚覺,對這個能輕易拿捏他性命,強迫他做男寵的人,他竟然沒有多少厭惡。 細究原因,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林痕跟著顏喻上了馬車。 馬車中置辦了炭火,暖烘烘的,林痕坐在柔軟的毯子上,主動倒了杯茶遞給顏喻,顏喻看了眼,沒接:“不喝,先放著吧?!?/br> 林痕把茶杯放在小桌上,縱使不討厭,他也不習慣和顏喻單獨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再者,馬車中的溫度對他來說有點太高了,這才剛進來沒多久,他額上就滲出了細汗。 顏喻自然察覺到了林痕的不自在,他沒在意,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扔到林痕懷中。 是陸伏煙寫給林痕的信。 他當時讓那群半大的孩子進京的時候并沒有禁止與親人的來往,只是他們往來的那些信件物品,全都在他的監視之下。 以往這些東西他都讓下面的人盯著,若沒有問題便不用報給他,后來讓林痕近身后,有關林痕的信件就換成他親自過目了。 只是林痕與外界的聯系少得可憐,這么長時間也只有這么一封信,還是他母親寫給他的。 信他看過了,沒什么問題。 檢查信件的事他們都心照不宣,但按理說還是不要拿到明面上的好,他原本也的確是打算讓人把信紙封回去,然后再好好交給林痕的。 只是他后來得知了點有意思的消息,變了主意,決定把已經拆開的信封親手交到林痕手上。 因為他很好奇,林痕會是什么反應。 林痕應該是在出神,信封砸在胸膛上時沒能及時接住,之后只能從膝頭把信封拾起來,看到拆開過的痕跡時,視線輕微一顫。 他不是不知道往來的信件會被拆開查看,只是他沒有想到顏喻竟然會毫不掩飾自己行徑地,親手把信扔給他。 信封里面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紙,信紙上是他熟悉的字跡,只是那些字跡很凌亂,寫得前言不搭后語,他能看得懂,是他母親在給他報平安。 可是這封平安信,一字一句,都昭示著他的母親并不平安。 他母親精神不怎么好,只能在清醒的時候給他寫信,但她若是足夠清醒,就不會把這張字跡凌亂的信紙裝進信封里,更何況,那前后不搭的語句,分明就是因為她母親寫這封信的時候神志已經不太清楚了。 信紙明明輕飄飄的,林痕卻覺得千斤重。 他心亂如麻,也想不通顏喻親手把信給他的原因。 他覺得自己該崩潰的,或者歇斯底里。 可是沒有,他早就習慣了將所有情緒吞進肚子里,一個人慢慢消化,縱使這一次耗費了巨大的心力,他還是勉強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 “把頭抬起來?!鳖佊魍蝗环愿懒司?,語調中帶著探究。 林痕手指緊了緊,收拾好表情,在顏喻下一聲催促之前,把頭抬了起來。 “大人有什么吩咐嗎?”他問。 沒看到林痕無助的樣子,顏喻有些失望, 他讓人拿出以往陸伏煙寫給林痕的信對比過,十分確定寫這封信時,陸伏煙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他也能確定林痕能看出來問題。 他了解過,去到封地后,林修溯待他們母子并不好,之后更是寵妾滅妻,放任他們二人自生自滅。 在他的預想中,林痕得知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病情加重時,應該是大受打擊,哀求他救人或者甚至是一蹶不振的,畢竟要是沒猜錯的話,之前林痕求生意識那么強烈,就是因為放心不下他的母親。 可是,與他想的恰恰相反,林痕平靜得過分了。 這份平靜,和林痕被世家子圍攻的時候很像,是一種經歷過太多不公與失望后的麻木,至于在表面之下,掩埋于心底的波濤有多大,只有林痕自己清楚。 這樣的性子既討喜又招恨,討喜在于有人會覺得這樣很乖;而招恨,則是因為情緒內化表面不顯的孩子更難掌控,這樣的人往往冷靜聰明知隱忍,更容易往人身上插刀。 顏喻需要乖的聽話的,更需要容易掌控拿捏的。 所以,像熬鷹似的,得先把對方的尊嚴碾碎才行,對于林痕,就應該先把那層表面的平靜撕碎。 顏喻想著,冷笑一聲,他俯身靠近林痕,目光在對方臉上轉了一圈后,停在那雙黝黑的眸子上:“林痕,我這兒還有個消息,你想不想聽?!?/br> 無波的湖面被撞出一道裂痕,茫然無措漏出來,顏喻很滿意,漫不經心地等人回答。 信紙被猛地攥緊,擠壓出刺耳的“嘩啦”聲,林痕額頭上的熱汗已經褪了干凈,他開始覺得冷了。 他知道,顏喻要說的,不會是好消息。 “大人,我……”林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東西,說不想聽嗎?可是不聽事實就能改變嗎? 顏喻看穿了林痕的想法,問:“不想聽還是不敢聽?”他的聲音依舊很冷,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滾過一遭,里里外外都散發著寒意。 林痕到最后也沒能給出個像樣的答案。 見火候到了,顏喻就沒了吊人的心思,他往后靠了靠,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坐姿,看著林痕煞白的小臉,一字一句殘忍道:“陸升派去臨溯的大夫還沒見到你娘就被林修溯截下了,被買通的活了下來,誓死不屈的兩個被你爹送去見閻王了,至于陸升得到的消息——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吧,還用我說嗎?” 林痕木納地搖了搖頭。 恰在這時,晃晃悠悠的馬車停了下來,外面有人喊:“大人,到顏府了?!?/br> 顏喻“嗯”了聲,徑直下了車,林痕機械地跟在后面,踩著地面上薄薄的一層碎雪進了顏府。 風不知何時變大了,刀子似的往臉上刮。 林痕能猜到陸升那邊收到的消息的內容,只是越知道越無力,素手無策的無力感重重包圍著他,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也隱隱猜到了顏喻的目的,那人對他的狼狽很滿意。 他跟著顏喻近了前廳,看人坐在主位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大人,您有辦法讓大夫給我娘診治,是嗎?” 意識到顏喻另有目的后,林痕強迫自己從無力中剝離出來,盡力維持著平靜,可還是被顫抖的聲音出賣了。 他做不到冷靜,陸伏煙是世上唯一一個還會對他好的人了。 顏喻撐著腦袋打量人,不屑掩飾自己的心思:“不錯,所以呢?” 指甲戳破信紙,陷進掌心,林痕靠手心尖銳的痛意保持著一絲清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哀求又無助:“大人,我已經很聽話了?!?/br> 顏喻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林痕已經很聽話了,只是他要的不僅僅是聽話。 鮮血滲出指間,洇紅薄而淡黃的信紙,顏喻點著指尖等了會兒,隨后起身,慢步走到林痕面前。 林痕紅著眼睛看他。 待走近了,顏喻才看清楚林痕眼前早就蒙上了一層水霧,透亮的水珠在眼底打轉,再多哪怕一點就會溢出來。 手腕突然被抓住,少年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般緊緊握著,求他:“大人,我以后也會很聽話的,我什么都聽您的,求您救救她行嗎?” 淚水奪眶而出,順著下巴滾落,滴在顏喻的手背上,有點燙。 顏喻動了下指尖,心想,這樣就挺好。 也正是他想要的。 讓林痕知道自己與親人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不要試圖翻出他的手心,也不要抱任何僥幸。 再者,他也要讓對方明白,這世上能讓他們死的人有很多,但能讓他們活的,只有他顏喻一人。 所以,步入絕境時,就算是求,林痕也只能哭著求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