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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嬌纏春山在線閱讀 - 嬌纏春山 第72節

嬌纏春山 第72節

    “大祭司之歡喜、之鐘情,殷蕪這般俗氣之人實在不配,亦不敢再交付真心,大祭司因我之欺騙而不再信我,我也因大祭司當日之言絕了綺念,死灰難復燃,不如就此斷了念想,于大祭司和殷蕪來說都是好事?!?/br>
    見殷蕪這般抵觸,百里息有些后悔方才的急功近利,便不再逼迫,他重新將自己拋進禪椅里,半瞇縫著眼,薄唇吐出一個“好”字。

    殷蕪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又后悔來找他,不但沒將事情講清楚,反而又惹了新的苦惱,如今是沒有精力探究這個“好”字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些冷,心知應是又犯起寒癥來,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便要回去。

    手放在門上,脊背竄上的寒意卻更盛,竟是連開門的力氣都沒有。

    她這副模樣落在百里息眼中,卻似在躊躇猶豫,原本冷津津的那顆心竟瞬間便回了暖,他起身走到殷蕪身畔,手按住了門扇,也按在了她的手上,還未說話,就被她冰涼的手嚇了一跳。

    “手怎么這么冷?”他瞬間清醒,即便隔著厚重的衣衫,也依舊能發覺殷蕪身上透出的寒意。

    百里息將殷蕪抱到床上,扯了被子將她蓋住,急聲問:“這是怎么了?是受涼了?可有??吹拇蠓蛭艺胰巳フ??”

    那股寒意從小腹逸散開來,似一張冰雪織成的網,將殷蕪死死綁縛住,她說不出話,卻不想讓百里息驚動別人,只能用最后的力氣拉住他的衣袖,艱難搖了搖頭。

    冷汗自她額上沁出,濡濕了額角的碎發,似一條瀕死的魚兒。

    百里息喚辰風去尋茜霜,自己上榻抱住了殷蕪。

    他身上guntang,殷蕪即便知道不該,卻還是忍不住抱住了這個能緩解痛苦的熱源。

    百里息將殷蕪緊緊抱住,手指搭在殷蕪的腕脈上,他的心如今不僅會跳了,還跳得亂七八糟。

    茜霜來時殷蕪已經昏睡過去,身上雖然還是涼,但呼吸已經平順下來,百里息隔著放下的幔帳冷聲問:“她可是生病了?”

    這句話沒頭沒尾,茜霜又是自夢中被叫醒,人也有些迷糊,正心中思索,卻忽看見床邊腳踏上的那雙水紅菱鞋,心中一咯噔。

    那是殷蕪的鞋,鞋在這里,人在……榻上?

    茜霜不知眼下是什么情況,正想探問,便聽帳內那聲音又冷了幾分:

    “你不說我也有法子知道?!?/br>
    茜霜對這位陰晴不定的大祭司始終有些畏懼,心中一時亂糟糟的,威壓之下,下意識道:“算……算是病吧,姑娘可是犯病了?”

    帳內之人終于沒了耐心,里面傳出窸窸窣窣之聲,隨即幔帳被掀開,百里息閃身出來,帳內昏暗,茜霜什么也未看清。

    “什么???多久了?”他冷肅著一張臉,眉峰微蹙起。

    茜霜有些猶豫,但稍一思索便知此事瞞不過百里息,索性將事情說明了,說不定還能讓這位權勢滔天的大祭司心生惻隱,就此放過殷蕪呢。

    “其實不算是病,”茜霜快速抬頭看了一眼百里息,“大祭司身上的極樂蠱已解開了吧?”

    百里息不知怎么又牽扯到極樂蠱,那日殷蕪將解蠱的藥方給他,可他心如死灰,覺得解不解開極樂蠱已沒什么意思,本想將藥方燒了,中途又改了主意,將那燒焦的藥方吞了下去,后面體內那條毒蛇卻蟄伏下去,于是每日都是磨人的空虛。

    他雖不明就里,卻覺得諷刺,想擺脫那蠱蟲的折磨時,無法擺脫,放棄之后反而逍遙起來。

    “極樂蠱是殖種在百里家先祖身上的,附骨吸髓,不斷長大繁衍,所以百里家的子孫都會受到蠱蟲的折磨,因蠱蟲在體內的時間太久,所以拔除極難?!?/br>
    茜霜曾聽殷蕪說起極樂蠱之事,此時說與百里息聽,也是要他生出對殷蕪的愧疚之情,“所以拔除蠱蟲的第一步,就是將它引到殷氏女子體內,姑娘當時吃了一個月的烈藥,同房后蠱蟲便已過到她身上,本來她吃過解藥便能恢復,可也不知是解藥出了岔子,或是姑娘身體太弱,竟從那時起便患上了寒癥,一個月總要犯上一兩次,寒癥發作時人冷如冰,動彈不得?!?/br>
    茜霜見百里息面色冷凝,想了想,又道:“姑娘才到冠州時大病了一場,險些活不下來,好在最后挨過去了,只是傷了元氣,可能這寒癥和那場病也有些關系,找了城中好些大夫來看,藥吃了一副又一副,卻是沒什么效果,姑娘心灰意冷便不看了?!?/br>
    ……

    茜霜出去,屋內便只剩兩人,百里息站著未動,眉目似被霜雪所染。

    一年半前,桐潭州的事了結,他回到京中,便是那時殷蕪將他身上的極樂蠱過到自己身上,茜霜說引蠱之前要食一個月的烈藥,那藥應該極傷身體,引蠱過身之后該怎樣的疼痛難忍?

    她為何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若是她當時說了,他會信嗎?只怕依舊是不信。

    那時他從百里??谥械弥笫彽目梢?,他全心信任、愛惜的女子竟是個騙子,繾綣情深都起源于欺騙,這于他來說是不可原諒饒過的。

    即便她說了,只怕他也以為是她的又一次欺騙。

    她最難受的那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折騰她、羞辱她、將自己的不滿發泄在她身上……

    他就是這天下最殘暴的惡人。

    分開的這段時間,他時常后悔將殷蕪送走的決定,今夜卻慶幸這個決定。

    他是陰暗、桀戾、骯臟的瘋鬼,就不該存在于她的生命里,甚至不該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一點印記。

    天光放亮之時,殷蕪清醒過來,她身上雖覺乏力,卻已經好了許多,掀開床帳見百里息閉目坐在那張禪椅里,神色平靜得不似一個活人。

    殷蕪心下覺得異常,卻因倦怠實在無法深究,只隱約記得昏睡時聽見了茜霜的聲音,便想將自己寒癥的事同百里息說清楚,免得又惹出其他官司來,只是聲音有氣無力:

    “昨夜是殷蕪冒昧打擾大祭司,殷蕪身上的寒癥只是發作時冷一些,并沒有什么別的,亦不影響平日生活,為大祭司解蠱是殷蕪的選擇,大祭司不必掛懷,亦不必覺得虧欠殷蕪,殷蕪告退?!?/br>
    百里息整個人都陷落在陰影中,從頭到腳散發著頹喪的意味,眼兒也未睜,只淡淡道了一聲“好”。

    直到關門聲響起,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才抬了起來,只是沒有焦點的落在虛空。

    *

    主城那邊的曲慶主帥收到消息,說是計謀成功,芮城內的軍隊和黎族起了內訌,兩方在城內打得你死我活,如今防備松懈,正是奪城的好時候。

    曲慶主帥大喜,來不及等增援,他親自率三萬精銳前往芮城,準備來個囊中取物。

    到了城門,發現芮城的確防備松懈,竟讓他輕松破了城門,這一路實在太順利了,他先是輕松突破了冠州的邊防,又輕松占領了主城,心中便覺得旻國因圣女之死已近無主之國,官兵離心,遂決定攻下冠州后,還要將臨近的四望城也納入囊中。

    三萬鐵蹄長驅直入,一路沒見到什么人影,倒是家家閉戶,有屬下提出情況可疑,主帥雖知道不對勁,可此時騎虎難下,也存著僥幸的心思,不肯就這樣撤出去。

    等行至城中,周圍民居均是二層小樓,前后街道狹窄,待要退出去已經晚了,三萬兵馬圍困窄巷,箭雨鋪天蓋地,隊伍大亂,自相踩踏便傷亡過半,那主帥竟就這樣窩窩囊囊喪了命。

    剩下的一萬多人負隅頑抗,不過他們失了先機,不熟環境,主帥又死,敗已是必然。

    刀劍聲、喊殺聲持續了一整日,敵軍盡殲。

    老弱婦孺們都集中在筒樓附近的民居內,便是遠遠聽著那邊的聲音也覺膽寒。

    天黑之時,城中心終于安靜下來,至半夜時,來筒樓這邊躲避的婦孺們終于回到各自家中去,殷蕪擔心郁岼的情況,才開門便看見門口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殷蕪嚇得“呀”了一聲,那人卻開口道:“殷姑娘莫怕,是我?!?/br>
    殷蕪聽出是辰風的聲音,穩住心神,“你……是有事?”

    辰風今日也穿著潛龍衛的金甲,此時才經過血戰,樣子也有些狼狽,平時看不出什么情緒的眼中,此時竟噙著水盈盈的淚。

    “請姑娘念在主上多次施以援手的份上,去……去看看主上!”辰風的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哽咽。

    殷蕪腦中似有什么轟然炸開,身體忍不住輕顫,嗓子干澀,“他怎么了?”

    *

    殷蕪推開房門,入內便又聞見那股靡麗甜膩的味道,房內漆黑,她循著記憶摸到了桌邊點亮了油燈。

    如豆的火焰亮起,橘黃色的光照亮了禪椅中的那人。

    被隨手扯下的胸甲扔在他腳邊,肩吞和裙甲卻還未脫,銀甲被|干涸的血漬染成暗紅,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

    他閉著眼,眉峰隆起,本是雋秀清雅的一張臉,卻因眼尾沾染的一滴血跡而生出桀戾之意,他手邊的矮幾上倒著一個白色瓷瓶,些許紅色的藥丸散落在瓶口。

    殷蕪想將那藥瓶收拾起來,卻驚醒了百里息。

    因才清醒的緣故,他眸中尚有些混沌,看了殷蕪一眼便又閉上,片刻之后再次睜開,原本的混沌已被疏離散漫所取代。

    “有事?”他未起身,視線也不落在殷蕪身上,只是一下一下揉著自己的額角。

    殷蕪未回答他的問題,握著藥瓶問:“這是什么藥?”

    方才辰風去找她時,說百里息在服用“無憂”,且服用的藥量越來越大,今日戰前他服的藥有些過量,雙方對戰時百里息竟舍棄了弓箭、舍棄了優勢,孤身闖入敵營,是完全不顧自身安危的打法,那黑壓壓的敵軍幾乎將他淹沒,雖說百里息幾乎已無敵手,但高手也有力竭之時,這樣的打法實在讓辰風驚懼害怕,所以才不管不顧去找了殷蕪來。

    “調理內息的藥?!彼麑ι弦笫弻徱暤哪抗?,朝她伸出手,“給我?!?/br>
    “既然是大祭司的藥,必定是極好的,說不定也可治療殷蕪的寒癥,殷蕪借大祭司的藥吃吃?!彼龔钠恐械钩鲂┘t色藥丸作勢要吃,手腕卻被百里息牢牢握住。

    他看著殷蕪,目若幽潭,臉色也陰沉下去。

    “什么藥竟這樣珍貴?竟不舍得借給殷蕪?!币笫從樕⒗?,并未松開手中的藥瓶,百里息亦不松開她的手腕。

    僵持片刻,百里息先移開的眼,“辰風去找的你?!?/br>
    不是疑問,是已確定了殷蕪來的原由。

    “這藥吃多了會讓神志不清,”殷蕪握緊手中的藥瓶,緩和了聲音,“軍隊馬上就要開拔去主城,大戰在即你需要保持清醒,這藥不能再吃了?!?/br>
    百里息并未反駁她的話,卻也沒答應不再吃。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殷蕪氣急,若非兩人關系尷尬,她簡直想讓他寫一封保證書才能放心,可此時說這樣的話都很僭越了。

    百里息身體靠進禪椅里,鳳目半闔,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你既答應了,這藥我就收走了?!?/br>
    百里息又“嗯”了一聲,眼睛徹底閉上了。

    殷蕪見狀便退了出來,對門外的辰風低聲道:“藥我拿走了,他答應不再吃了,若是發現他又服藥,你便……再來尋我吧?!?/br>
    殷蕪心里一團亂麻,此時也沒心思想以后如何,但百里息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就是念在百里息救她多次的恩情上,還是要勸一勸的。

    辰風應下,似還有話要說,卻聽里面百里息叫了他的名字,那后面的話便沒能出口。

    第二日探子傳回消息,曲慶增援的兩萬兵馬已入冠州主城,崔同鋮領一隊人馬前往兩國邊境重新建起防線,百里息率兵前往主城圍剿敵軍,黎族的人則在郁宵和謝暉的帶領下負責糧草補給。

    優勢方忽然逆轉,主城內的曲慶軍不敢開城門迎戰,一時間兩方僵持住。

    主城被圍一月后,城中彈盡糧絕,剌族和曲慶軍隊因糧草分配之事起了內訌,剌族人雖只有三千,卻個個狠辣兇殘,竟占據了半座城池與曲慶軍隊相抗。

    曲慶軍隊的主帥死在芮城,副將軍便只能暫領主帥之職,只是這位副將也沒打過仗,本意是來撿軍功鍍金的,誰知竟要折在冠州,悔得腸子都青了。

    又十日,主城內樹皮草根都絕了跡,剌族人相食,那來鍍金的副將軍知道不會有第二波的援軍前來了,便徹底沒了指望,于是窮寇生出孤勇來,開城門率軍迎戰,自然是戰敗,從此再不肯開城門。

    冠州的戰事關系到旻國境內的平穩,百里息將曲慶軍隊引入主城,就是要快刀斬亂麻,殲其主力,免得曲慶再動進犯冠州的念頭。

    營帳內,百里息閉目摩挲著手中的玉蟬,對立在旁邊的辰風道:“明日大戰之后你先回京,將我手書交給霍霆?!?/br>
    辰風應是。

    “你跟了我八年,也應換一種日子過,若是愿意回潛龍衛,便去接管暗衛營,若是不想回潛龍衛,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br>
    辰風聽了這話,心中便生出不祥之感,又因百里息最近舍命的瘋狂模樣,便越發篤定心中的猜測,只是知道勸也沒用,離開營房后便立刻去尋厲晴,讓厲晴去芮城尋殷蕪來,只是不知……來不來得及。

    入夜,營房內未點燈,百里息坐在書案后一動不動。

    明日一戰,既定輸贏,也決生死。

    他的死。

    他必須死。

    死了才能徹底從殷蕪的人生中消失,才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打擾她,去拉她一起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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