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69節
身體已經乏極,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初來冠州時,她病得昏沉,什么想法都沒有,這半年來她的日子平淡安適,也沒想過以后該怎么過,雖不是郁岼說的“心如槁木”,但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更沒想過自己的婚事。 若要成婚……謝暉確實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 曲慶大軍輕易攻破了邊防,其主帥以為冠州防守松懈,廣闊土地唾手可得,于是傳信回曲慶朝廷,讓增派士兵,準備一舉拿下整個冠州。 這消息傳到芮城時,百里息、崔同鋮正在和郁岼議事,崔同鋮便坦誠將原本的計劃告知:“曲慶大軍之所以能輕易攻占主城,實際是我們故意而為,此次進犯,曲慶謀劃已久,我們要引敵入甕,一舉殲滅?!?/br> 這一年多,百里息所推行的新律觸動了不少人的利益,他們一直忍而不發,都因桐潭州的前車之鑒,若是與曲慶的戰事拉得過長,恐怕旻國境內生亂。 這些郁岼自然也明白,嘆了口氣,道:“黎族為奴百年,族人雖不好戰,亦不懼死,冠州為我族世居之所,覆巢之下無完卵,黎族愿意同赴大戰,若有吩咐,但說無妨?!?/br> “族中可上戰場的人有多少?”百里息問。 “有兩千人,雖不是高手,身手卻矯健?!?/br> 三人商定具體計劃,便各自去準備。 * 城中的黎族人知大戰在即,丈夫要上戰場的婦人便加緊為戰事做準備,打磨刀劍,預備棉衣,鄭真兒想起郁宵的刀刃已有些卷邊,便準備去城東的鐵匠鋪買一把。 “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鄭嬸兒叫住她。 “我去給郁宵買一把新刀,城東不遠,很快便回來?!编嵳鎯捍嗌?,出門后又折返回來,“這仗不知什么時候便要打起來,我買了刀直接給郁宵送過去,晚飯給我留一口就成?!?/br> “這孩子!”鄭嬸兒嘆了一句。 鄭真兒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錢買了一把刀,懷抱著刀去尋郁宵,天色此時已完全黑了下來,迎面走來幾個士兵打扮的人,他們邊嬉鬧,邊將不壞好意看向鄭真兒。 為首一人名叫李二旺,素來偷雞摸狗,之前在家鄉犯了事,流徙到冠州戍邊的,若不是戰事的緣故,他是連那邊軍營都不能離開一步的。 他用那雙賊溜溜的眼睛打量著鄭真兒,忽然身手攔住了她,□□道:“小娘子,賣刀嗎?” 鄭真兒抱緊了懷中的刀,瞪著他大聲道:“不賣刀!你讓開!” 李二旺在家時是敲寡婦門的下流種子,來戍邊之后是一個女人影兒都看不到,今日圈攏幾個關系好的偷跑出來開葷,迎面便見鄭真兒這樣好看的,哪里還能放過。 “小娘子既然不賣刀,那便陪我們兄弟幾個玩玩當賠罪,”他說著便上去抓住鄭真兒的肩膀,還嘖嘖對身后的幾人壞笑,“咱們找個地方快活快活!” 鄭真兒氣急,一把將刀抽出就往李二旺身上招呼,李二旺沒料到鄭真兒竟真敢砍他,一個不防便被砍傷了手臂,他一面疼得滿頭冷汗,一面聽得身后幾人的笑聲,只覺又怒又惱,一腳踹在鄭真兒的肚子上,少女懷中剝了殼的黃色栗仁兒滾落了一地,那刀也摔了出去。 “族長只準許你們在筒樓那邊扎營,你們怎么敢私自出來!”鄭真兒一面往后退,一面想著怎么脫身。 “族長?大爺我可不知什么族長?你們黎族男人做慣了奴隸,女人也做慣了娼|妓,大爺們這是照顧你的生意,你應該跪下磕頭謝恩才是!”李二旺啐了一口,忽然沖上去勒住鄭真兒的脖子往暗處拖。 后面幾個人也跟了進去。 …… 殷蕪買好了棉布棉線,正準備去尋茜霜,忽然聽見不遠處巷子里的聲響,有女子的哭泣聲,男人的嬉笑調戲聲,她似乎被拉回了帶著血腥氣的靈鶴宮。 幽深黑暗的巷子里,李二旺坐在鄭真兒肚子上,嬉笑著扯開她的衣襟,嗤道:“你如今求饒也沒用……” “放開她!”殷蕪微顫卻又堅定的聲音驟然響起,巷子內的幾人被嚇了一跳。 鄭真兒臉上被打了幾掌,眼睛都腫得睜不開,卻聽出了殷蕪的聲音,用盡力氣大喊:“阿蟬jiejie你快走!快走??!” 李二旺開始覺得驚恐,待看清說話的是個柔美嬌麗的姑娘,只覺今日是走了大運,將鄭真兒扔進同伙懷里,壞笑著朝殷蕪走過去,“爺幾個正愁她一個不夠玩,你就巴巴送了上來,你可別跑,你若跑了我們就玩死她!” 李二旺走得近了,看清了殷蕪的樣貌,只覺這輩子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女人,又嬌又弱,身段更是玲瓏有致,他心知殷蕪應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若要他將到嘴的肥rou放了也不可能,又想著大戰在即,營中駐兵三萬多人,便是事發想尋他們,只怕也尋不到,膽子遂大了起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李二旺今日便因這事兒死了,也是值了! 這樣想著,李二旺的膽子便越發的大,二話不說便去抱殷蕪,卻被殷蕪閃身躲開,他正要再去抓人,卻覺后頸一陣劇痛,他哀嚎一聲,伸手就摸到一根簪子插在了后頸。 他今日吃了兩回虧,這次又扎在這樣兇險的位置,若不是扎的力道不夠,只怕真要折在這里,當下心中暴怒至極,也不管會不會傷了殷蕪的臉,上手便要先將人打得沒有反抗之力。 “大爺我今天非要把你——” “嘭!” 李二旺尚未近殷蕪的身,卻忽被當胸踹了一腳,直被踹得飛出了五六米,這下挨得實,他倒在地上再爬不起來。 謝暉臉色肅然,漆黑的眸子里是殷蕪從未見過的蕭殺,他看向殷蕪,“受傷了嗎?” “我沒事,他們要欺負真兒?!币笫彶辉俟艿乖诘厣系睦疃?,朝巷子里走去,謝暉持刀和她并排而行。 那幾人見謝暉一腳就將李二旺踹得重傷,心中驚懼不已,一邊挾著鄭真兒往后退,一邊和殷蕪他們談條件,“我們放了她,你讓我們走?!?/br> 謝暉似一頭蟄伏的猛獸,平靜非常:“你們今天走不了?!?/br> “怎么?你還想……還想殺了我們不成?我們是崔將軍手下的士兵,殺了我們你也活不了!”一人色厲內荏大喊。 這邊的動靜終于驚動了黎族人,他們圍攏過來,巷子里的幾人徹底沒有了逃生的可能。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殺了!” 聚攏來的人越來越多,喊殺之聲震耳欲聾。 李二旺似一條死狗癱在地上,他終于開始后悔了。 “不能殺?!币笫彽穆曇粼谝黄皻⒙曋杏行┩回?。 人們把目光聚攏在她身上,有責怪,有輕視,有質疑。 “為什么不能殺???”一個婦人大聲質問。 殷蕪走過去,那士兵嚇得將鄭真兒推了出去,大喊道:“人給你們了,快放我們走!” 殷蕪抱住鄭真兒,解下身上的披風將她裹住,輕聲問:“你怎么樣?” 鄭真兒臉上都是青紫的傷痕,聲音雖帶著哭腔,卻極堅韌,“阿蟬jiejie,我沒事?!?/br> “為什么不能殺!”又有一個中年男人喝問。 “《大旻律》第十一條,侮辱jian|yin良家婦女者,判斬首?!币笫彑o畏迎上眾人懷疑的目光,“請各位叔叔嬸嬸隨阿蟬同去討要公道?!?/br> “他們能給我們公平嗎!” “他們還把我們當奴隸!” 殷蕪比所有人更想殺人,可現在是戰時,這件事若不能妥善處置,不僅會讓黎族人心生怨懟,更會讓軍中發生嘩變,到時便難以收拾了。 * 議事廳內,郁岼和崔同鋮坐在主位上,鄭真兒已經冷靜許多,將方才發生的事如實陳述。 廳內靜了片刻,崔同鋮只覺面上無光,厲聲喝問被綁成粽子丟在地上的幾人:“真是如此?” 軍中法紀嚴明,若是坐實了□□□□的罪名,可不止殺頭那樣簡單,李二旺早已嚇破了膽,來的路上已想出了一套脫罪的說辭,聽見崔同鋮問,立刻磕著頭大喊冤枉: “不是我要非禮她,是那女子攔住了我們幾個,說只要給幾個銅板便能同她快活一回,我一時糊涂才跟著她去了巷子里!是她這娼婦勾引的我!” 鄭真兒靠在郁宵肩膀上,聽了這樣顛倒黑白的話,頓時又氣又委屈,就要起來同李二旺對峙,郁宵按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撫了一句,冷眼看著李二旺,問道:“你說是她勾引你,那你手臂和后頸上的傷是怎么來的?又為何毆打于她?” 郁宵本就是黎族少主,郁岼想著自己再撐幾年便讓他管族中的事,這樣的打算大家都知道,再加上郁宵平時做事公正沉穩,對族人又親厚,城中的黎族人很是信服他,他這樣一問,同來要說法的黎族人便附和起來。 其實一看鄭真兒臉上身上那些傷,崔同鋮便已猜到大概,之所以沒有立刻定罪,是怕因一個女子的事,寒了將士們的心,若是因此誤了前方的戰事,才是因小失大。 可眼前這情形,若不罰李二旺幾人,似乎也不能輕易讓人信服。 “我……我怎知她趁著我不注意忽然傷我?我猜她定是圖我身上的錢財,想要謀財害命!”李二旺歪著脖子大喊。 “她一個弱女子,攔住你們四個壯漢謀財害命?這話說出去怕是沒人信?!敝x暉曾為崔同鋮引路,也算是熟人,他朝崔同鋮行了一禮,道,“事實已經明了,還請崔將軍還我族人公道!” 崔同鋮看向郁岼,似想讓他幫自己解圍,但郁岼卻垂著眼不開口。 其實幾個小兵,又是因罪前來戍邊的,殺了也并不可惜,只是戰前因這樣的事而殺麾下之兵,若處置不好,極易引起嘩變。 見崔同鋮不肯下令責罰,殷蕪正要開口,余光卻見一抹白色人影從自己身旁經過。 來人一身銀甲,玉面絕嗜禁欲,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看向廳中站著的幾個人,目光落在殷蕪身上時忽然陰沉下去。 殷蕪察覺到他的目光,才想起自己的披風給了鄭真兒,現在她披著的是謝暉的襖,但她只當沒這回事,也不和百里息對視。 “怎么回事?”百里息凌厲的目光看向被綁縛的幾人,話卻是在問崔同鋮。 崔同鋮正欲回話,那李二旺又哭喊起來:“小人冤枉??!明明是她們兩個娼婦合起伙來謀財害命!如今還要小人吃這樣的冤枉官司!” 廳中站著的只有兩個女子,一個是鄭真兒,一個是殷蕪,百里息的眸子似淬了冰,同來的潛龍衛一把卸下了李二旺的下巴,那廝疼得滿地打滾,卻只能發出讓人聽不清的嗚咽聲。 李二旺的同伙看了這架勢,心中越發害怕,各個抖若篩糠。 崔同鋮這才將事情原委說了,百里息聽罷,用冷泉一般的嗓音問:“可有人證?!?/br> “民女便是人證?!币坏牢⒗涞穆曇繇懫?。 眾人循聲看去,便見殷蕪上前一步,她鬢發微散,身上披著件男子的玄色襖袍,柔弱卻堅定。 第70章 殷蕪站出來, 聲音柔卻穩:“今日我去城東買棉布棉線,出來時聽見巷子里有人求救,走過去便看見他們四個在欺辱真兒, 真兒奮力反抗便被打得滿身是傷?!?/br> “就是他,”殷蕪指著李二旺,繼續道, “我讓他們住手,他非但不停下,反而想來抱我,說我若走就殺了真兒?!?/br> 百里息本來臉色已經極難看,聽了殷蕪的話,臉色森冷得嚇人。 “大祭司和將軍若不信, 便可檢查他后頸上的傷口, 那傷口是他來抱我時被我扎傷的, 所用之物便是這根發釵?!币笫弻⑹种械拟O遞給旁邊一個潛龍衛,潛龍衛以發釵比對李二旺后頸的傷口, 確實如殷蕪所說。 即便沒有殷蕪的指控,這件事也清晰明了,殷蕪的證言便讓這件事再沒有轉圜的余地。 崔同鋮面色難看, 郁岼終于開口:“其他人先出去, 我同崔將軍說幾句話?!?/br> 眾人對崔同鋮遲遲不肯判罪已十分不滿, 本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讓那幾個畜生橫著出去, 卻因對郁岼的信任,還是順從出去等。 “蟬兒你也出去?!?/br> 殷蕪未動,郁岼嘆了口氣, 便也不再趕她出去,轉而對崔同鋮道:“今日之事已十分明了, 將軍卻回護那幾個罪犯,實在有違公道,亦使人不能信服?!?/br> “他們幾個自然要罰,只是那位姑娘畢竟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卻要求判他們死罪,未免罰得過重?!贝尥呉啻绮讲蛔?。 “她只受了皮外傷,并非罪犯迷途知返,而是被我們所救,并不能因此減輕刑罰?!币笫徱粡埬樠┌?,雙目卻灼灼如火,那樣子似一頭怒極的小獸,非要為同伴討回公道。 “戰事就在眼前,凡事當以大局為重,姑娘何必苦苦相逼不依不饒???”今日幾次都是殷蕪陳情,她又是郁岼的女兒,崔同鋮自然生出惱恨之意,覺得這黎族之人實在頑固不化,聲音不免大了些。 “我若不以大局為重,將軍以為、還會有這場審判嗎?我若不以大局為重,他們幾個早已成為尸體!”殷蕪胸中似被石塊壓著,不上不下,眼睛也有些熱,她別過臉,聲音微啞,“崔將軍,若今日受辱的是你的妻子、女兒……母親,你當如何處置那幾個人?” 崔同鋮以為殷蕪只是一個目光短淺,一心想要為鄭真兒要公道的無知女子,如今聽她所言,卻知是自己短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