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46節
“嘩啦!”她手中的琉璃燈碎了個干脆徹底,人也不受控制地摔在琉璃碎片上。 “唔……”殷蕪疼得直冒冷汗,耳朵仿佛被棉花塞上了一般,除了耳鳴只能聽見模糊的風聲。 大祭司為什么不在……殷蕪有些難受,他如果在自己就不會這樣害怕了。 這里好黑,和那間封死的密室一樣黑。 殷蕪心跳得很快,腿也有些哆嗦,勉強起身沖出了寢殿。 黑暗中似乎聞到一絲青竹氣息,隨后殷蕪就撞進了一個冰冷堅硬的胸膛。 她僵硬的身體瞬間放松了一些。 烏云遮蔽了月亮,卻依舊有熹微月光滲漏下來,殷蕪仰頭看清了面前的人——已經半年多未見的百里息。 百里息立在濃黑的夜霧之中,渾身仿佛都籠罩了一層水霧,他散著頭發,面白如玉,冰魂雪魄,不可直視,不可親近,不可攀折。 殷蕪忍不住后退半步,便聽見他清冷的聲音響起:“何事來尋我?” 不是問她傷得怎么樣,也沒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是冷冷問“何事”。 明明之前二人曾同榻而眠,明明之前曾有過那么多親近的時刻,可如今他拒人千里,殷蕪忽然覺得委屈極了,可又覺得自己接近他的動機本就不純,好像不應該委屈,可偏偏胸腔中的酸楚控制不住。 她頂風冒雨而來,只為了見他一面,結果百里息卻如此冷漠,殷蕪的希冀變成了難堪,她低下頭,掩住自己的神色,低聲道:“沒事,殷蕪這便離開?!?/br> 耳邊是呼嘯的風雨,百里息未發一言。 她的期待終于一點一點湮滅,即便害怕黑暗,即便腳踝痛得不行,她卻再沒有留下的理由。 殷蕪后退一步轉身往外走,眼前是黑漆漆的竹林,她的琉璃燈碎了,心中雖然害怕,卻還是只能咬牙走入了竹林。 “噗!”殷蕪人影消失在竹林的瞬間,百里息吐出一口血來,他只覺五內俱焚,之前他在善安縣遭到伏擊,中了一種奇詭的毒,如今殘毒被他強行壓住,只是今夜偏偏又是十五,那毒便連同著他骯臟的欲念不停肆虐。 如今黎族的事已經塵埃落定,是時候安排她離開了。 不能再和殷蕪有任何牽扯了。 她這次離開后,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了。 “嘖?!卑倮锵⑤p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跡,玉面似鬼非神,眸中皆是冷寂之色。 心中十分的不爽利。 空氣中仿佛還有她身上的梨花香,他站了許久,等那氣味散盡了,才進了殿內,然而進入殿門的一瞬間他便神色微凜——殿內一片混亂,書案挪動了位置,在書案旁邊是一堆破碎的琉璃碎片,碎片上還沾染了點點血跡。 可以推測出殷蕪剛才在殿內遭遇了什么。 他轉身想去尋她,可只行了一步便頓住,想好了到此為止,且已分開了半年多,何必再讓她心生希望。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不要讓她再耽于這虛妄的歡愉。 殿內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虛空中忽然揮出一掌,將書案震得四分五裂。 不長眼的東西…… 地上的琉璃碎片散發著尖銳剔透的光亮,讓他無法忽視上面殷紅的血跡。 殿外的風雨忽然大了起來,婆娑樹影在窗墉上搖晃。 一道閃電劃過,百里息已不見蹤影,殿內只剩下琉璃碎片散著寒光。 * 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蕪迷了路,手心都是細碎的傷口,腳踝已經腫了起來,雨越下越大,她是一個人出來的,只怕一時半刻也不會有人來尋她。 殷蕪蜷縮在一棵竹子下,可那竹子也擋不住風急雨驟。 殷蕪的腦子有些昏沉,絕望地等待著天亮,卻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響動,她有些害怕,怕黑暗中忽然撲出一只猛獸將她生吞了。 她想離開這里,濕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卻越發沉重,視野之內迷茫一片,然而那聲響逐漸逼近,殷蕪只能強撐著站起身,然而一陣暈眩襲來便向下摔去,手腕卻被從后牢牢握住。 手腕上的清涼讓殷蕪瞬間清醒一些,惶恐回頭,便看見了百里息,他身后是濃黑的夜色,風雨落在他的身上臉上,卻無損他的仙人之姿。 他的眸色極淺,即便是動情時也帶著淡淡涼薄,此時眼里更是染了霜雪一般,聲音亦是冷的,“夜深風雨重,何必出來?!?/br> 殷蕪方才便被他冷言冷語傷了心,如今正難過,聽了這話心中便覺得飽含斥責之意,眼睛一熱差點難過得哭出來,她極力忍住,小聲道:“確實不該出來?!?/br> 她告訴自己是為了計劃來見他的,但她卻無法欺騙自己,只是為了計劃。 心底那幾分迫切,并不是因為計劃呀…… 本已要停了的夜雨忽然轉大,如珠的雨滴落在殷蕪的臉上,正好掩蓋住她臉上的濕意。 她把手腕從他掌中抽出,垂下頭,輕聲道:“是殷蕪打擾了大祭司的清凈,這便離開,麻煩大祭司幫殷蕪指路?!?/br> 烏云散去,冷然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脆弱和委屈終于無處遁形,通紅的眼睛,顫抖的身體,仿佛都在控訴他的粗暴。 他感覺身體里的毒蛇在蠢蠢欲動。 看著濕漉漉、嬌怯怯的殷蕪……他動情了。 那壓抑了半年多的毒蛇,似嗅聞到了她身上的芬芳,興奮而放肆起來。 半年多的自持、絕欲,在她面前瞬間土崩瓦解,百里息簡直要被氣瘋,神色卻依舊冷漠。 殷蕪等了片刻,未等到百里息說話,卻已沒有再抬頭看他的勇氣,兩人這樣近的距離讓她難受。 她耐不住這樣的僵持,轉身想走,不管走到哪里都好,只是不要這樣狼狽地傻站著。然而她的手腕卻忽然被緊緊握住,百里息的手掌似玉冰涼,緊緊貼在她手腕內側的肌膚上,他的脈搏從兩人緊貼的肌膚上傳遞過來,一下又一下。 “我,遲早會變成嗜血的野獸,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邊,最后可能會死在我手里?!彼K于開口,聲音沁了冰一樣。 殷蕪忍不住回頭,便直直撞進了一雙寒潭般沉寂的眸子。 烏云再遮月,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我會瘋,所以你必須走,祭神節后我會讓厲晴和江茗送你離開旻國?!?/br> 看不清百里息的神色,他的聲音卻清晰得過分。 他冰涼的手指一點一點松開,想要就此放開殷蕪了。 殷蕪下意識反握住他的衣袖,想也沒想,便開口道:“如果有辦法治好你,可不可以……” “呵?!?/br> 未說完的話被百里息的冷笑打斷,殷蕪那發昏的頭腦忽然清明起來,她在做什么?現在形勢已經極緊迫了,怎么能再說引他懷疑的話,萬一就此功虧一簣…… 殷蕪抿了抿唇,正不知如何開口,那片烏云卻被風吹散,月光再次落在兩人身上,讓殷蕪看清了百里息幽深的眸子,他唇角輕輕勾起,帶著邪意和自嘲,“我這病無藥可醫,既然無藥可醫,就別抱任何希望了……蟬蟬?!?/br> 他的蟬蟬,以后就不是他的蟬蟬了。 殷蕪指尖泛白,將他的衣袖攥出一痕一痕的褶皺,卻一時并未開口,兩人沉默良久,久到百里息心底的火苗徹底熄滅了,才聽殷蕪輕聲問:“如果你能好,可不可以讓我一直陪著你?!?/br> 百年來,嗜血嗜色的惡疾如同詛咒,將每一個姓百里的人拉進深淵地獄,他終究也無法逃脫這腐爛骯臟的結局,最近更覺五內如火,不停灼燒他的神志。 他以為殷蕪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應該說出這樣愚蠢的話。 更……不應該一再動搖他的心智,自己往他的囚籠里鉆。 殷蕪望著他,看著他的眸子一點一點冷下來,仿佛兩人的距離也忽然被拉遠,抓住他衣袖的手仿若千鈞,卻固執得不肯松開,再次開口問:“若你能好,可不可以……” “嗤?!崩湫β暣驍嗔怂脑?,百里息一步步逼近她,直將她逼得撞在身后青竹上,隨即欺身上來,將她困于方寸之地不得動彈。 百里息本就身材頎長,此時又帶了莫名的逼迫感,讓殷蕪覺得陌生,仿佛這個男人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仿佛之前與她耳鬢廝磨的是別人。 他反握住殷蕪的手腕,她急促的脈搏從肌膚傳來,惹得他再次哂笑一聲,在她耳邊低語:“蟬蟬害怕了?不是說要一直陪著我的么,原來只是說說罷了,心里到底還是怕我的啊?!?/br> 她不怕。 前世今生兩輩子,百里息都從未傷害過她。 他低頭深嗅了她身上的梨花香,這行為本極輕佻色氣,偏偏他眼中漆黑一片,他的雙掌自她腰際緩緩上移,落在她胸下肋骨之上。 殷蕪身體有些僵硬,心撲通撲通跳,只覺得眼前之人實在陌生,不像是平日認識的那個人了,即便是前世,百里息除了浴池那次逾矩外,一直似謫仙一般,今生他動情起意的時候,眼神也永遠是清明的,像是睥睨蒼生的神祇。 可此時的百里息卻與往常不同,他眸子漆黑似墨,終于在這陰森的竹林內褪去了仙人皮囊,露出本來的面目來,至于這面目是善是邪,殷蕪也拿不準了。 她正愣神,卻聽見一聲極輕微的聲響,低頭便見自己的衣帶被解開,那雙青筋微起的手緩緩上移,惹得殷蕪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伸手便去推他。 兩只手腕卻被他捉住按在頭頂,兩人距離實在太近,殷蕪只能看見他的下顎,他本才出浴,穿著松松散散的長衫,露出鎖骨下一片肌膚,像是引人入地獄的邪仙。 他的另一只手依舊放在方才的位置,殷蕪未及反應,百里息卻忽然低頭下來,微涼的鼻息噴在頸間,頓了片刻,殷蕪以為他是有什么話要說,正等著,卻有片涼涼的唇貼在了頸上。 接著殷蕪只覺頸側一痛——百里息竟然咬她! 第44章 “唔!”殷蕪疼得想要掙脫, 卻如蚍蜉撼樹,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疼……”殷蕪聲音帶了哭腔,將臉別向一邊不停掙扎, 然而頸間的疼痛卻越發厲害。 有溫熱的液體自頸間滴落,緩緩沒入胸前衣衫,殷紅的顏色刺目又充滿了誘惑。 殷氏的血對百里家的人來說是藥, 是毒,更是蝕骨的欲|望,百里息亦不能例外。 她被他緊緊壓制住,根本無法掙脫,也不知是淋了雨的緣故,還是疼的緣故, 她的身體忍不住的顫抖。 “知道怕了?”他嗤笑了一聲, 似是在嘲笑殷蕪, 又似在自嘲,頸間的疼痛減輕, 臉卻被強硬抬起,被迫與他對視。 百里息的眸色漆黑,玉面上仿若凝結了一層寒霜, 薄唇上沾了殷紅的血, 他的指腹在殷蕪頸上的傷處輕輕摩挲, 唇動了動, 似是想同殷蕪說什么,卻又沒說。 此時已天光大亮,雨也停歇, 一滴清瑩水珠落在殷蕪睫上,又順著眼角滑落, 讓她整個人都慘白慘白的。 百里息的身體忽然放松下來,他后撤兩步抱臂垂眸睥著她,寬松長衫之下,所有的情緒、悸動、不舍、不甘都歸于平靜。 就到這里罷。 她終于知道怕了。 該放手了。 “你當知道,瘋病犯了的時候是無法自控的,今日若是我不停,你便如同羔羊……” “我不怕?!币笫徍鋈婚_口打斷他的話,她抬起那張蒼白卻絕美的臉,杏眼中都是憤怒,“但是很疼,你咬得我很疼!” 殷蕪氣惱地將凌亂衣衫拉好,伸手碰了碰脖子上的傷口,倒是沒摸到多少血,只是有些疼,她瞪了百里息一眼,轉身便走,只是之前扭到的腳踝卻疼得厲害,可是她心里有一股氣,硬是咬著牙走了十余步。 偏偏方才的事她越想越氣,身體的疼痛不適更是加重了她的憤怒,氣得她又轉身往回走。 百里息依舊站在原處,即便他此時亦是衣衫凌亂、頭發披散,卻更顯出落拓清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