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8節
她漸漸沉寂下來,人在桌邊坐下,忽生出孤勇決絕之心。 不管她最后能否成功,她都要試一試,哪怕粉身碎骨。 門從外面打開,帶進風雨的濕潤氣息,百里息走進殿內,他一身白袍,白色的靴上不染纖塵,玉帶束在腰上,龍章鳳姿。 殷蕪微微垂著眼,喚了一聲“大祭司”。 百里息緩步走到窗前站定,風將他的衣袍吹得微微顫動。 茜霜出去端茶,殿內便只剩兩人。 靜默。 殷蕪嗓子有些癢,咳嗽了兩聲,努力壓了壓。 外面的雨沒有變小的意思,殷蕪又等了一會兒,覺得有些難熬,于是開口道:“這雨下得真是及時?!?/br> 她本沒覺得百里息會回應,卻聽他冷冷的聲音道:“是圣女誠心齋戒,誠心感動神明?!?/br> 凈胡扯,她才沒有什么誠心,那疏文也是胡亂描畫的,不過她倒有些好奇,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大祭司,若今日沒有下雨怎么辦?” “風雨雷電皆有時,算準便好?!彼粗巴怙L雨,神色冷漠。 瞧!跟本不是她的誠心感動神明,是他算準了今日會降雨。 這世上根本沒有神明。 殷蕪不再開口,也不再看百里息,兩人未再開言。 外面的雨終于漸漸停了,百里息離開了小。 “請圣女移駕,屬下送圣女回宮?!?/br> 殷蕪一驚抬頭,看見宦凌站在門內,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讓她背脊瞬間生了一層涼汗。 她定神伸手搭在宦凌小臂上,輕輕道了一聲“辛苦宦凌護法”。 宦凌扶著她上了轎輦,隨后自己騎馬跟隨在旁,他聲線偏低沉:“上次圣女遇刺,我才知狄昴竟然是黎族的細作,是屬下不查,險些害了圣女,還請圣女恕罪?!?/br> 殷蕪臉上流露出幾分無措,幾分關心,“不是……不是護法的錯,護法還受了鞭笞之刑,不知傷口還疼不疼?” 宦凌笑著搖搖頭,他看向殷蕪的目光帶了一抹貪,忍不住用舌頂了頂牙膛,還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 百里永在花樓里與人爭風吃醋,腿被打折了,據說傷得還很厲害,即便休養好也瘸了。 鄔池來告訴殷蕪的時候,她并不驚訝。 “百里永留下了殘疾,已經不能陪伴圣女,過兩日屬下會再送來畫像名冊,還請圣女再次擇選?!编w池道。 他離開靈鶴宮,便去了臨淵宮,見百里息坐在書案前,行禮道:“屬下已將事情告訴圣女,這幾日便會將人選重新送過去?!?/br> 殿內靜默片刻,百里息放下筆,“這次百里家子弟不可入選?!?/br> 為了給圣女選夫婿,這些日子三大長老沒少活動,他代掌儀典司之事,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鄔池頓了頓,道:“若天權長老……” 天權長老百里崈是大祭司的父親,鄔池一個小小副掌司哪敢得罪,卻聽百里息道:“告訴他是我的意思?!?/br> 聽了這話,鄔池不再多言,低頭應下。 幾日之后,百里崈入宮來見百里息。 “百里永被打殘,分明是被人陷害,還請大祭司做主,為他申冤?!?/br> 百里崈坐在輪椅上,眉間隱見戾氣。 書案后的男子臉上無喜無悲,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天權長老想我怎樣為他做主?” 百里永被打殘,做得很干凈,雖然能猜測出是孟家或孫家,但到底沒有實質性的證據,百里崈提出此事也不是為了給他報仇,只想讓百里息對百里家多些憐顧。 他頓了頓,語氣也緩和下來:“大祭司即便不能為他做主,為何又不讓家中其他子弟入選?” “百里家靠殷氏的血壓制瘋病,若殷氏和百里氏的孩子生了下來,豈不是自啖其親?” “這怎么算……”百里崈皺眉,只覺百里息太過咄咄逼人,心中不免惱火,“你身體里也流著百里家的血,你成親后也需要吃丹藥壓制瘋病,即便你厭惡自己的血脈,也改變不了現實,百里家才是你該維護的?!?/br> “本座的事不勞天權長老費心?!彼难}骯臟無比,若是可以,他想將這身臟血流盡。 百里崈不是他的父親,若算來,應該是他的大伯。 當年百里崈親弟酒后亂|性,強|jian了百里崈的妻子吳氏,一夕有孕,生下了百里息,之后吳氏便被囚禁起來,等風頭過了,百里崈還是忍受不了這污點,借著瘋病的遮掩親手殺了吳氏。 事后只說吳氏失足落水死了,風光大葬,當時百里息已五歲,吳氏就死在他的面前,之后他便得了失語癥,被囚禁在無人的院子里,后來前任大祭司馮南音發現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適合學卜卦,才將百里息帶走收為弟子。 第9章 嬌求 連下了幾場雨,地面被沖刷得極干凈。 百里息隨意走著,也不知想去哪里,一個白色的團子卻從草叢中沖了出來,是只雪白的小豹子,那小豹子抬眼看他,神色戒備。 接著便從草叢里又追出一個少女,她身上沾著幾根草葉,氣息也不太穩,“平安你別跑,你等等我!” 她上前抱住小雪豹,又順著小雪豹的視線看見了百里息。 瞬間她脊背僵住,抱著小雪豹的手緊了緊,快速蹲身行了個禮,聲音也沒了之前的活潑:“大祭司?!?/br> 給畜生起名叫平安? 百里息“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 殷蕪渾身都透著“想走”的意思,和之前求人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也不會叫人“息表哥”了,也不看他了。 “大祭司……我先回去了?!彼┝似瘫愀孓o欲走。 天上卻忽然烏云密布,眨眼下起雨來,遠處的雨云逐漸逼近,rou眼可見的雨絲連接天地,殷蕪不想被澆成落湯雞,忙找地方躲避,轉眼看見個亭子,百里息已經站在里面了。 她硬著頭皮快步進去,在離百里息最遠的地方坐下,也不說話,也不看他。 她沒想到今日會碰上百里息,也沒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如今兩人都在亭中,這樣好的機會,若什么都不做有些可惜。 雨下得極大,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形成一片雨幕,雨幕將小亭和外面分隔開來。 殷蕪今日穿著窄袖衣裙,披帛纏在臂上,纖足藏在裙下,只露出一個足尖。 “大……大祭司,”她忽然開口,臉上帶著些不安,卻怯怯抬眼看他,“大祭司殷蕪不想做圣女了?!?/br> 她說完,眼中隱隱有淚,唇角輕輕抿起,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 不做圣女?不做圣女,百里家便會將她當成一個血袋子,逼著她不停生孩子。 百里息微微顰眉,不知她為何忽然生出這樣的想法,便聽她又道:“殷蕪無才無能,不配受百姓崇拜供養,殷蕪坐在圣女的位置上,日夜害怕,求大祭司成全?!?/br> 她抿唇,神色悲戚,“求大祭司成全殷蕪?!?/br> 小亭中沉寂片刻,百里息才道:“神教是殷氏建立的,旻國也是殷氏的,圣女受百姓供養不必惶恐驚懼?!?/br> 殷蕪顫顫抬頭,眼中都是絕望,“可殷蕪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不想做這個圣女,不想被逼著做不愿做的事,日日如臨深淵?!?/br> 殷蕪眸光一點點暗了下去,忽然,湖水一樣的眼底又劃過一抹決絕,她看著百里息,聲音又軟又柔:“如果殷蕪無法生出殷氏血脈了,殷氏的血脈斷了,是不是就沒有圣女了?” 百里息皺眉,殷蕪卻已起身沖進了亭外的雨幕里。 “辰風?!卑倮锵⒂X得頭疼,他揉了揉額角,吐出來一口濁氣。 “屬下在?!?/br> “暗中看著靈鶴宮,若有事及時回報?!?/br> “是?!?/br> 很快,百里息便知道殷蕪想做什(y)(h)么了——她讓人去尋了寒丹。 寒丹是一種秘藥,吃了可絕育。 人蠢笨,腦子也不好使。 “給她假藥?!?/br> 辰風應下,隨后出去安排。 * 幾日后,鄔池再次送來一疊候選男子畫像,殷蕪翻了兩遍,都沒看見一個百里家的人,忍不住問鄔池:“沒有百里家的人?” “大祭司算了百里家選送幾人的八字,與圣女的八字很不合適,便沒有入選?!编w池垂眼道。 殷蕪“嗯”了一聲,又低頭去看那疊畫像,發現不止沒有百里家的人,就連天樞長老所在的孟家,也只有一人入選,天璣長老所在的孫家,入選的人不少,甚至還有一個叫孫泓貞的,還是天璣長老的嫡出七子。 殷蕪對這個孫泓貞有點印象,前世孫家叛教被鎮壓后,全家下獄,孫泓貞本已逃脫,卻想設計營救,結果也被抓了,后來流放途中傷病交加而死。 她的手指摩挲著畫像邊緣,鄔池見她模樣,忙介紹道:“孫家七郎,自小聰慧,謙順仁義,大祭司合過他和圣女的八字,是天作之合?!?/br> “那便選他吧?!币笫彿畔庐嬒?。 消息傳到天樞耳中時,他簡直要氣瘋了,本來以為打殘了百里永,至少孟家還有幾分機會,誰知殷蕪卻又選了孫泓貞! 簡直就是為人作嫁! 既然不能為孟家所用,神教也不需要這勞什子的圣女了! * 圣女成親之前,需要前往烏華山祭天,乞求神明庇佑,早日誕下子嗣。 只是烏華山在蛟州,蛟州近十年秘密興起新教,新教所信奉的不是神,而是一個名叫“宗宥”的人,據說此人可以呼風喚雨,活死人rou白骨。 神教雖一直在搜捕宗宥,卻一直未能找到其蹤跡,更糟的是新教的勢力在日益壯大。 歷代圣女婚前祈福都必須去烏華山,教內雖有人擔心此行危險,最終還是要遵從神教歷來的傳統,定下了出行的日子。 前世百里息曾教過殷蕪卜卦,臨行前她給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說:生死一線。 她到宮門時,百里息已在騎馬等候,旁邊站著謝澄和烏璧。 謝澄旁邊還站著個年輕人,殷蕪看了半天,才認出是孫泓貞,才想起祭天他也是要去的。 隊伍啟程,很快出了城門,如今四月初,春草發芽,也不算冷,路上倒也不難熬。 殷蕪懷里抱著小雪豹,困了便睡一覺,醒了便吃些東西,天快黑時到了雍城。 雍城主官早得了消息,已在城外等了一天,將一行人迎進一處氣派的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