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6節
她轉頭想探看百里息神色,卻只看見肩上那只骨節修長的手,殷蕪覺得臉似乎熱得燒了起來,耳朵也熱得厲害。 “專心?!睕鰶龅穆曇糇陨砗髠鱽?。 殷蕪忙斂神屏氣,過了約摸一刻鐘,百里息移走了針,那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撤走了,殷蕪不敢回頭,摸索著穿好了衣服才轉身。 百里息已經坐回書案后,屋內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把他映得像個玉雕冰刻的人,就……不像個活人。 前世殷蕪為求庇護,常常賴在臨淵宮里,與百里息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但他始終是這樣冷冰冰的模樣,只是體內的極樂蠱壓抑得太久,后來終于在一個滿月之夜反噬,他被欲念支配,第一次失控了。 殷蕪下意識摸了摸唇,仿佛上面還殘留著冰涼的觸感。 她垂眼下榻,緩步走到百里息面前,福身一拜,“殷蕪給大祭司添麻煩了,多謝大祭司幾次出手相救,方才是殷蕪失態,還請大祭司當殷蕪胡言亂語,不敢再擾大祭司?!?/br> 說完,她起退了出去。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不能太心急了。 * 戒塔內,天樞、天璣、天權三位長老在一側,宦凌、文漪、烏璧、謝澄四位護法立在另一側,地上躺著一具尸體,蓋在他身上的白布浸滿血跡,露出的那張臉森然可怖。 今日眾人被召來戒塔,天樞心中已有準備,他以為只是孟奇事敗,卻沒想到人竟死了。 “天樞長老可認識他?”百里息身著祭司白袍,鳳目望向天樞長老。 天樞有十幾個兒子,孟奇是最不中用的一個,死了也便死了,偏還要給他善后,真是死廢物。 “這是我家犬子,我昨夜讓他進宮給圣女送靈獸,卻不見他回來,想入宮去尋,卻沒能進去,不知他是犯了什么錯,竟落得這樣下場?”天樞冷眼看百里息,現在死無對證,只要他咬定不知,百里息又能把他怎樣。 但他的話一出口,殿內幾人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半夜讓自己兒子給圣女送靈獸,孫家想干什么昭然若揭。 “什么靈獸非要夜里去送,嘖嘖嘖?!被铝枭砩系谋迋春?,吃了苦頭卻沒能沾一沾殷蕪的身,本已十分郁悶,一時按捺不住便出言奚落。 “原來只是讓他去送靈獸,不是讓他刺殺圣女?”百里息微微挑眉,眼中不辨喜怒。 天樞愣住,下意識道:“確實只讓他去送靈獸,不知他為何要刺殺,這事我確實不……” 百里息打斷他的話,當眾下了判決:“孟九郎刺殺圣女,已被我誅殺,天樞長老雖不知情,卻不能免罰,一會兒自去領罰吧?!?/br> 天樞還想再爭辯,卻被旁邊的天權長老打斷,他道:“冠州黎族最近很不安穩,蛟州民眾轉信新教,為求旻國安穩,還請大祭司早日為圣女挑選夫婿,延續殷氏血脈?!?/br> 天權長老百里崈正是百里息的父親,若說這世上誰最關心殷氏血脈傳承,那就是他了,畢竟他要為百里家的子弟們供丹藥,一個殷蕪如何能夠?多多的生,藥引才能源源不斷。 這事并不是秘密,只不過對各方利益都無損害,便都緘默不語。 五年前,前任大祭司馮南音隕身,百里息成為新任大祭司,但他對神教事務并不熱衷,前三年都在閉關,只有重大祭祀活動才會現身,這兩年因蛟州新教活動頻繁,他才出來得稍多一些。 至于他和百里崈的關系,則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極度交惡,眾人只知道他五歲被馮南音帶離百里家,從那時起就斬斷親緣,馮南音死后百里崈雖然極力想將他認回百里家,但一直未能如愿。 神教內的幾股勢力樂意見到這樣的形勢,否則這神教豈不變成百里家的神教了。但殷蕪成婚對神教各方都有利,畢竟殷氏的血脈順利傳承,在百姓眼中便是神教的神明尚在,眾人也都在等百里息的回復。 神座之上,百里息淡淡開口:“好啊?!?/br> 百里息將事情交給儀典司的副掌司鄔池去辦,又將幾件事吩咐下去,便準備回去,才出戒塔卻被百里崈攔住。 百里崈的腿壞了許多年,此時坐在輪椅上,眸中雖有怒意,卻極力展現出自己的親切,“我聽說你免了百里衡的掌司一職,他不過是同往常一樣取了圣女的血,何至于受這樣的懲罰?” “天權長老若是為他求情,便不必了,百里衡絕無再回儀典司的可能?!?/br> 百里崈臉上的慈父神色險些碎裂,忍了又忍,才將罵人的話咽了下去,勸道:“百里家子弟眾多,你不讓取血,這么多人就沒有藥吃,你怎么說也是百里家的人,為何這樣不講情面?” 百里息本就生了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樣,聽了這話竟勾起唇角,“有藥吃也擋不住發瘋殺人?!?/br> 聽到“發瘋殺人”幾個字,百里崈面色一變,胸腔中那點為父的高傲瞬間消失,渾濁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怒意,最終卻還是不敢對百里息說什么,只能忍著不快道:“百里家的子弟我會約束,但藥不能斷,你也多體諒家中兄弟叔伯?!?/br> “那就看天權長老自己的本事了?!卑倮锵⑥D身欲走卻又停住,“還有,本座自五歲便斬斷親緣,沒有什么兄弟叔伯,若是有人冒認,本座會親手送他下地獄?!?/br> 直到百里息走遠,百里崈才咬牙低聲罵道:“當初就該連你一起殺了?!?/br> * 雪白的小豹子在地上打滾,憨態可掬,殷蕪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平安”。 前世出事后,這只豹子就被孟家人帶走宰殺了,雪白的皮子剝下來做成了圍脖又送還給她,送來的孫家人還笑瞇瞇說:“孟家感念圣女的恩情,往后會常常來供奉圣女,還請圣女不要多心?!?/br> 殷蕪怎么能不多心,她那時都要嚇死了,夜里睡覺都不安穩。 這次她留下了這只小豹子,錯的是人,又不是它。 靈鶴宮的宮女侍衛換了一批,只有茜霜還在。 她養了幾日病,喝了藥,精神總算好了一些,只是總夢見母親,夢見她絕望的眼神,夢見她死的時候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這日她正在屋內臨摹字帖,茜霜忽進來稟報:“儀典司副掌司鄔池拿了些畫像,說要圣女自己挑一挑,此時正在前殿等著?!?/br> 殷蕪皺眉,“畫像?誰的畫像?” “好像是要給圣女選夫君?!?/br> 殷蕪記得前世是百里衡來送畫像,怎么這次卻是鄔池來了? 鄔池見了殷蕪便恭敬行禮,他年紀二十上下,模樣端正,是儀典司副掌司,殷蕪前世和他沒什么交集。 “不知鄔掌司來靈鶴宮何事?” 鄔池將手中的一疊畫像呈給殷蕪,道:“幾位長老大祭司商定要為圣女選婿,這些是候選男子的畫像,大祭司請圣女過目,看可有中意之人?!?/br> 怎么忽然要給她選婿?前世倒也給她選了個夫婿,不過是幾個長老選了一個出來,但殷蕪連人還沒見到,那人就因在妓館爭風吃醋被打死了。 殷蕪接過那一疊畫像,隨手翻了翻,沒看見前世的那人。 見殷蕪不言語,鄔池也不催促,道:“大祭司說讓圣女慢慢選,若這些沒有滿意的,便再尋好的,若有中意的,圣女便讓人將畫像送到儀典司即可?!?/br> 見鄔池準備離開,殷蕪叫住他,試探問道:“百里掌司最近很忙嗎?我有些事想找他?!?/br> 鄔池停住,低頭拱手,道:“掌司前幾日得了重病,如今在家養病,屬下暫代掌司之職,若圣女有事,可吩咐屬下?!?/br> “我知道了,那日后便有勞鄔掌司了?!?/br> 前世百里衡可沒得什么病,如今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就病了,她猜想應該是因他私自來取血,自己又演了那出戲,所以被百里息罰了。 百里息既然能罰他,說明她演的戲有用,既然有用,她就要多演演…… 殷蕪抱著那疊畫像,起身去了臨淵宮。 第7章 選婿 百里息日夜受欲念折磨,前世就總泡在這冰冷的池水里,所以他的體溫總是偏低一些,如今才過十五,滿月的影響還在。 殷蕪到后殿時果然見百里息在此,因濡濕而變得透明的里衣緊貼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流暢修長的線條。 殷蕪垂著眼,低低喚了一聲“大祭司”。 他恍若未聞,既不回頭,也不出聲,就這樣晾著她。 許久他才動了動,依舊不看殷蕪,徑直上了岸。 凜冽的泉水從高大的身軀滴落,既清冷又充滿蠱惑,殷蕪移開眼,正不知如何開口,卻有一只蒼白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她嚇了一跳,卻強迫自己站定,那只手從她懷中那疊畫像中抽了一張。 “是儀典司要給我選夫婿?!币笫徯÷曊f。 “自己好好選吧?!卑倮锵嬒襁€給她。 百里息先前便吩咐鄔池盡量選些好的,這樣殷蕪成婚后就不會再來纏他。 見百里息轉身欲走,殷蕪忙拉住他的衣袖,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她的手指微微顫著,聲音也有些哽咽:“我不想……不想選夫婿,我怕?!?/br> 百里息不說話,只冷冷看著她,僵持了一會兒,殷蕪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氣來,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一把丟開懷中那些畫像,雙臂纏上百里息,顫聲道:“殷蕪之前說愛(y)(h)慕大祭司,并不是說謊,殷蕪不要嫁給別人?!?/br> 前世他極樂蠱發作失控時,也曾對她有過非禮之行,或許這位大祭司并非太上忘情。 下頜被抬起,殷蕪對上一雙孤寂冷漠的眼睛,他的聲音也是冷的:“圣女想得庇護直說便可,總說這樣的話,便沒什么意思了?!?/br> 殷蕪心中雖已有準備,卻還是覺得窘迫…… 她怔怔松開百里息,雙手垂在兩側,別過頭,聲音里滿是不安和恐懼:“這些人保護不了我,也沒有人會真心待我?!?/br> 大家嫡子不會成為圣女夫婿的人選,這些人不過是稍好一些的庶子,無權無勢,怎么可能在神教長老、護法的手中護住她? 至于真心,只怕在權勢利誘之下,也剩不下太多。 “你想怎樣?” 殷氏只剩她這一條血脈,如今年歲也到了,教中長老們不可能放過她。 殷蕪抬起頭,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水汽,卻又倔強得不肯再哭,“大祭司再容我些日子吧,我……我再好好想想?!?/br> 說完,她像是怕百里息拒絕,轉身逃命似的離開了。 百里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仿佛還殘留著滑膩的觸感,他皺了皺眉,忽略了心底那股怪異的感覺。 * 殷蕪從后殿出來便碰見孟雁容,她快走兩步追上去,“我同你一起走?!?/br> 孟雁容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狠厲之色,殷蕪卻似沒有發覺,笑著上前攬住她的手臂,孟雁容不好掙脫,只能忍耐著往外走,雖是白日,竹林里卻有些昏暗,殷蕪偏頭看向她,道:“孟姑娘進宮多久了?” “一年?!?/br> 殷蕪“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不多時兩人出了竹林,孟雁容心中厭煩至極,正要告辭,殷蕪卻攔住了她的去路,沉了臉色,道:“孟奇是你兄長吧?” 孟雁容身體有些僵硬,色厲內荏問道:“圣女想說什么?” 殷蕪笑了一聲,往臨淵宮旁的明湖走去,聲音很輕,“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雖知道可能有詐,但孟奇的尸首沒有還給孟家,而是直接被焚燒了,或許其中還有隱秘,孟雁容思索再三還是跟上了殷蕪。 反正這位圣女病歪歪的,若是她有心謀害,大不了魚死網破!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明湖上起了風,兩人站在湖邊小亭里。 “我哥是怎么死的?” “你那天的香囊很好聞?!?/br> 孟奇那件事之后,殷蕪回想自己什么時候被下的藥,思來想去,就只能想到孟雁容那個奇怪的香囊,之后她讓茜霜打聽孟雁容的身世,便更確定了。 孟雁容臉色微白,醉花陰本就陰毒,若被人知曉了,她的名聲前途可就全毀了,但轉念一想,那東西早已被她毀了,即便殷蕪將事鬧將出來,也查不到任何證據,便有恃無恐道:“只可惜香囊不小心毀了,圣女再想聞,也聞不到了?!?/br> 殷蕪唇角勾了勾,退到了亭子邊,繼續激怒孟雁容道:“孟奇死的時候有些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