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顧山青道:“該死。但不該這么死。還有云牧的那枉死的行人。我的同僚,不知所蹤的不空。深受重傷的木清。他們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br> 他的師父淡淡地道:“哦……原來是我傷害到你的小朋友們了?!彼D了頓,一指顧山青他們眼前的枯骨,“你知道那是誰嗎?” 顧山青問:“是誰?” 他道:“是我?!彼拿嫔鹑缫豢诠啪?,沒有一絲波瀾,“那是我?!?/br> “山君和愁胡的計劃,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其實本來沒準備獻祭那么多。一魂一魄,一條胳膊一條腿,再加上一只后天而成的魔 ,換取一個惡咒,綽綽有余??墒?,我多事又被仇恨蒙蔽了心靈的大哥把那個狼崽子殺了,魔沒有了,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說是人君妖王,其實也不過是一人一妖?!?/br> “我大哥想要以身相殉,再還給他們一個魔,我怎么能不想辦法去成全他?可惜,太晚了。我也太晚了。等我趕到這里,想要以我的魂魄助我君一臂之力的時候,獻祭已經完成了。他們離開了,而我被困在了這里。沒有人知道我還在這里。我來得太急,沒有通報我的手下,又來得太晚,沒有趕上我的主君。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找我,我被困住了,出不去了。于是,我變成了你們眼前的那副模樣?!?/br> 顧山青渾身驟然一冷。 他師父的語氣無比疏離,像是一位旁觀者在講述不知從哪聽來的叨叨絮語,卻因這種冷漠更顯詭異。 他不禁想象起八百年前的景象——那時尚且年輕的小木將軍急匆匆地趕到山君愁胡相約的獻祭之地,卻發現到處都空無一人。 而在他的身后,大門緊緊閉合。他想要施法推開,卻突然發現周身的法力被限制住了,再也無法施展。 他到處尋找出路,卻哪里都沒有一絲縫隙。他拼命地高聲呼喊,卻沒有人能夠聽聞。 沒有水,沒有食物,他被困在這荒蠻之處,直至精疲力竭,干渴而亡。 而在顧山青的面前,他依然在面無表情地述說著:“……昆山是封魔之地。不鎮壓鬼,但也不讓鬼出去。在死后,我入不了輪回,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很長一段時光,在這個地下的監牢游蕩。不知道自己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原來眼底下這個只剩骨頭的骷髏就是我。其實想想看,那時的我其實是快樂的。像一只蜉蝣,自由自在地飄蕩在一個一無所知的天地?!?/br>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又看到了我的主君。這時候你應該會問了,山君不是已經完成獻祭,從這里出去了嗎?可是,你說,到底出去的一魄是他,還是留在這里的三魂六魄是他呢?我看到他和那些魔一起被鎮壓在地底的深淵之下,整座昆山沉沉地壓在他的身上,而且,那些魔在不停地折磨他,以他的痛苦為樂?!?/br> “愁胡那個蠢鳥,丟下一副身子,供他們拆分了,吞噬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我的主君卻得一遍遍地忍受剔rou割骨、千刀萬剮的折磨——魂魄明明是沒有rou,沒有骨的??!昆山之下時空凝滯,他的靈魂甚至不會殞滅,不會消散,他要這樣承受一切,直到地老天荒?!?/br> “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我是誰,我又是為什么來到了這里?!?/br> “先人以整個昆山之力封魔,那些魔被鎮壓在山下,其實本該是誰都看不見的。只有偶爾,他們暴動得太過厲害,才會在地底深淵顯出幾分陣下的景象?!?/br> “我就在深淵旁等啊等,等啊等,每見到我的主君一次,我的身體就凝實一分。說來也是可笑,就在這不斷的無能為力的旁觀中,我甚至學到了不知多少種在外面根本無法想象的異術異法——說到底,人能成為異士,本來最開始就是從妖魔精怪那里偷的師??!” 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瞥了顧山青一眼:“說起來,山青,我為你補魂的方法,其實也是在這里學會的呢!” “也有時候,那深淵里有數月、數年不會顯現出任何東西。我就會出去轉轉——在我死后很久,那大門才打開,但它沒法攔住一只鬼。也有的時候會有些不長眼的人闖進來,正好撞到我,我就把他們的魂魄抓出來,看能不能扔進深淵里,把陣法打開??墒遣恍?。哪怕做出獻祭,也是只進不出。他們不肯放過山君的魂魄。那些被我丟進去的人很快就崩潰了,也被他們同化成魔,只有山君不肯屈服。那是我的主君??!” “我走遍了昆山每一處角落,想尋找破陣之法。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被我發現了一處隱秘的地下石洞,那石洞里都是當初封魔設陣的先人。我翻遍他們全身,終于在一個人身上翻到了關于這陣法的記錄,寫的是他們如何下定決心犧牲自我,如何因勢利導,化用山川之力,以及,叮囑后人要萬萬當心這世間的‘逆天之物’,莫要被有心之人搜集利用?!?/br> “哈哈哈……你能想象嗎?這記錄沒能給到他的后人,倒落在了我手里!落在了我手里??!我終于有了努力的方向,剩下的,只是怎么想辦法從昆山陣里出去,然后,山青,你就來了!你知道那時候看到你,我是什么心情嗎?這是天要助我,天要助我??!” 他的表情益發狂熱,顧山青卻覺得渾身越來越冷。眼前明明是一張那么熟悉的臉,他卻覺得對面的人無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