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不空在一個時辰里用定魂木削桿成筆,又用柔軟兔毫做成筆尖。他需要顧山青做的,不過是把準備入畫之人的魂魄召喚出來,附到筆上。 公主祠外空氣隱隱扭曲,罩著一層妖力結界,是蒼殊用來困住那畫師的。他化出一把散碎羽毛,分給眾人:“揣在身上,可自由出入?!?/br> 于是幾人接過羽毛,推開大門。 公主祠外表頗不起眼,和祠后那些古剎一樣灰撲撲的,內里卻很大。主位上所供的石像早已坑坑洼洼、殘缺不全,只剩下石像底部“平樂公主”四個古字,但除了被損毀的部分之外,墻上的壁畫許是因為在壁下掩藏千年,才剛剛被不空清出來不久,仍舊細膩動人,似乎伸手一觸,就能沾下新鮮的顏料來。 顧山青之前來過這公主祠,記得壁畫里畫的是被供起來的這位公主的生平故事。 這位平樂公主自小深受寵愛,進門第一幅畫就是她小小一團,在人君慈愛的眼神中,在侍女們的鼓勵下蹣跚學步的樣子。 之后幾幅里她少女初成,面對諸多賓客,于人君殿上以一手好琴名動京城,而在父親詢問她要何獎賞時,卻抬臂指向城墻之外,要深入他手下禁軍之中。騎射武功、行伍種種,之間如何摸爬滾打不提,只從畫上看,長成青年的公主一身紅裙騎在馬上,張弓欲射,英姿颯爽,實乃一位絕頂出眾的奇女子。 然而就在這時,畫風一轉,她在撫琴,面對的卻不是蕓蕓聽眾,而是極遠的遠方。畫里的她被破壞得只剩下了一雙眼睛,從這一雙眼睛中,卻仍能看出她心中潛藏的深深憂慮。 而接下來,便是石像后方的墻上,鷺飛飛和貓九郎眼巴巴守著的,這公主祠中最為盛大、最為恢弘的一幅公主出嫁圖。 高大健壯、鬢毛熠熠閃光的一匹匹高頭大馬似乎下一個瞬間就要從墻中破壁而出,馬后拉著的是一架華貴而艷麗的四合馬車,轎后吹打樂器的樂師、高舉儀仗扇的侍女、挑著箱子的挑夫、提著武器的守衛,排成長長的隊列,一眼望不到盡頭。而在整個隊列之后,龐大的大山崇然而立,靜默無聲。 謝豐年評價道:“看來她這輩子干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出嫁了?!?/br> 木清飛起一腳踢到謝豐年的小腿上:“不許你這么說公主!” 謝豐年夸張地“啊”了一聲,抱住小腿跳來跳去:“實話實說都不讓了!而且,我說她,你生什么氣??!” 文影在一旁捂嘴偷笑,木清抱臂昂首:“那不管!就是不許你這么說!” 張文典摸了摸下巴:“確實,你這么說也太刻薄了。她可能是那些被送去和親的公主之一吧。那時候人和妖沒有現在這么和諧,她們落到大妖手肯定是很慘的。用自己的幸福換取天下的太平,你能說,她們不值得歌頌嗎?” 在妖王人君征戰不休的日子里,有時候雙方都打累了,打疲了,就會以和親的方式締結一段短暫的和平。但在山君一統天下后,這種事就沒有過了。因此,這畫講的無疑是至少八百年前的事。 不空面露不忍,嘆息一聲:“只可惜最后一面墻全然損毀了,也不知她和親之后如何了?!彼洲D向鷺飛飛,和氣地道,“阿彌陀佛,所以,那位蘇之涯蘇施主,他是躲入這畫中了?” 鷺飛飛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和貓九郎追到廟里,親眼看見他一下子鉆進畫里去了!我們翻來覆去在墻上找了好幾遍,沒找到什么機關,正不知道怎么辦呢,我們老大……咳咳,我們大人就來了,知道了具體情況,直接去鎮異司找大師您了!” 不空點點頭:“用心所作之畫,畫師本人的記憶與情感大多凝聚其中,進而在畫中創造出一個與我等所在之地截然不同的世界。有的善畫之人,或者長于魂術者可自由地出入來往其間,這位蘇施主顯然是其中之一。捉不住他,也不怪你們兩個?!?/br> 貓九郎眨了眨眼,眼看要感動地哭了。 卻聽蒼殊道:“大師不必為他們找借口了,原本發現蘇之涯處離此處很遠,容許他跑到這里,就是他們兩個的失誤。要入畫抓人,就讓他們兩個先行一步,彌補過失罷!” 鷺飛飛驚恐的表情冒了一個頭,被謝豐年打斷了:“且慢。既然是畫中世界,里面沒吃沒喝,他遲早有出來的一天,為什么不干脆派人守在祠堂門口,直接等他出來?這豈不是簡單得多?” 不空搖了搖頭,道:“畫中世界時間流逝與現實不同,若要守住祠堂門口,不僅得勞煩蒼殊大人時時維持結界,更不知要守上多久。而且有時候不同的畫在機緣巧合之下會相互連通,明明是同一個場景,卻已在另一幅畫中。如果他在里面呆得時間過久,找到了別的出口,那就不妙了!” 張文典附和道:“就是!入畫之后抓不住他,再守大門也不遲?!?/br> 木清在公主祠里又轉了一圈,聽到這,興致勃勃地掛到他的肩上,插嘴道:“這么厲害!畫居然還能相通?” 不空望向她身邊同樣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的文影:“只是偶爾如此。相通之畫多是一人所畫,不過,若是不同畫師所畫,即使互不相識,他們也可稱伯牙子期之交了?!?/br> 蒼殊道:“明白了。等入畫之后,該當如何?” 不空思索片刻,道:“蘇施主入了畫,必定化身畫中之人,幾位施主只要找到他,在他身上做個明顯記號,小僧在墻外將他寄托之角色一筆勾銷,他無所憑依,自然不得不出來了?!鳖D了頓,又道,“或者,干脆在他臉上寫一個‘不’字,小僧也就明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