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蒼殊看上去卻比他吃驚許多:“你怎么……” 話沒說完,一個仿佛從年畫里跳出來般粉雕玉琢的小娃兒沖到他們面前,氣得小臉通紅,跳腳道:“不許說話!不許說話!師父正在想下一步棋呢!” 顧山青趕緊將食指放在嘴邊,以示噤聲,安撫于他。等小娃兒氣沖沖地折回去了,老老實實地立在蒼殊身邊,只用眼睛悄悄地往門里看。 說是下棋,屋里卻只有一個人。一個清瘦的身影一身白衣,背對著他們翹腿歪在榻上,棋盤被他的身子擋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只耳朵和一點點臉頰,白皙光潔有如美玉。 似是在思考下一步棋該怎么走,他優雅地偏了偏頭,露出一個秀逸的側臉,輕輕地咬住了自己食指的關節。 顧山青一怔,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認真地想了想,恍然記起他的師父下棋時也有這個習慣。雖然是他教會了顧山青下棋,他本人卻是個臭棋簍子,教完不多久就屢屢被還是個少年的顧山青打敗,每次想不出來下一步時,都要死死咬住手指,把臉憋得通紅,眼睛好似要瞪出來,倒和剛剛那個憤怒的童子有點像。 顧山青在心里偷笑兩聲,又生出一分悵然。 他和師父朝夕相處的日子一共也沒有幾年。在全然下不過他之后,他的師父就再沒有和他下過棋。不久之后,又在將魂術盡數教給他后不辭而別,沒有留下任何聯絡的方式。除非有朝一日,巧之又巧,在大街上與他迎面相遇,他怕是這輩子也見不到他的師父了。 顧山青有時會想,假如他當時讓著師父一點,他會不會晚走一些?但理智又告訴他,他師父本身便是個隨心所欲如風一樣的性子,就算輸給他一百局,他也不會晚走一天。 ——為什么他的人生總是離別? 顧山青有時也會不禁自問,先是父母,再是阿鷹,最后是師父。如果不與任何人相遇,不在意任何人,是不是就能輕松地說一聲再見,或者再也不見? 顧山青想得出了神,忍不住在這位神醫臉上多看了幾眼??上膸煾甘莻€三撇胡子的小老頭,和眼前俊秀的神醫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葉司臺在文書上寫下的他的名字,似乎叫做“林巖樹”。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竟不小心讓這位林神醫察覺,他漫不經心地看了過來,看到蒼殊和顧山青,微微一怔,而后,仿如夢境初醒般慢慢地把自己從沉思中拔了出來。 他站起身,想向他們走來,衣角卻不小心勾到了棋盤,盤桌翻倒,棋子噼里啪啦灑了一地。 蒼殊和顧山青也顧不得什么禮數了,趕忙上前幫他撿拾,一直候在林巖樹身前的童子一邊撿一邊怒視他們,用目光譴責他們打擾神醫下棋,神醫本人卻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我,笨手笨腳的!” 當他正臉轉過來時,顧山青只覺他的五官無一不秀,無一不美,卻十分淡雅,襯著他周身氣質,整個人仿若閑云野鶴,哪怕腳踩大地,也好似隨時飄飄欲去。 此時他蹲在地上這般一笑,顯出幾分稚氣,反而讓他整個人鮮活了許多。 “哪里哪里,”顧山青急急道,“是我們不請自來,攪擾神醫了!” 林神醫連連擺手:“不妨事,不妨事!”說著,突然抓住顧山青幫他撿棋子的胳膊,“咦?你這個傷,很獨特??!” 從懷義鎮回來之后,張文典又給他處理過幾次,用的生肌符效果甚好,傷處的膚色與周圍無一點差異,只有上手去摸,才能摸出一點點突起,沒想到這位林神醫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又追問:“你這個傷,是怎么搞的?” 顧山青思忖片刻,正想用他的棗樹故事糊弄過去,就見林神醫臉色一沉:“不許瞎編亂造敷衍我,你們葉司臺就是這么教你看病的?” 顧山青一呆,就聽他又嗔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是她讓你來我這的?”不等顧山青回答,他便自顧自接著道,“你覺得,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找到我這來么?還是說,你覺得誰都能和蒼殊關系匪淺,還可以在這個時候過來?” 確實,蒼殊雖然名震天下,但為人不茍言笑,能與他相熟的人或許算不上多,其中多數無疑都是些能人異士。 而他所說的“可以在這個時候過來”,大概指的便是問君殿和御城軍的人了——據說他們日程嚴謹,平時并不能隨意出來走動。 但顧山青十分不解,這位林神醫到底是怎么從他們沒說完的短短兩句話判斷他們“關系匪淺”的? 林神醫說完,不等顧山青有何反應,也不管那一地的棋子了,回身就走:“跟我來?!?/br> 顧山青低聲對蒼殊和那生氣瞪他的童子道了一聲“麻煩了”,便隨他往里走。 這宅子從外面看不起眼,進深卻很深,走過一個頗為寬敞的天井,顧山青跟著神醫來到一個別間。別間一進門先掛了一幅人體xue位圖,四處隨意地堆著些諸如針灸、艾條、火罐之類,甚至在角落里立著一架森然的白骨。 林神醫從桌下拖出一條板凳,道:“坐下,胳膊伸出來?!?/br> 顧山青依言行事,林神醫端著他的手臂左右觀察了一番,號了號脈,按壓幾下,點點頭,在柜子里翻找一陣,翻出一桶銀針,又出去了。等他再回來,那針桶里的針已然變成了木制的,細細的針身上畫著幾不可見的繁瑣細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