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它和顧山青對視了幾秒,漠然地偏開了頭。顧山青卻無聲地笑了,心中滿是懷念。小時候的他則在一股突如其來的沖動下開口道:“那只鳥多少錢?” 除了母親交給他買rou的錢,他還有偷偷去替人寫字抄書賺來的一點點錢,原本想攢下來,買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 rou攤攤主瞥了他一眼,見他是個還沒有案板高的孩子,絲毫沒有把他當回事,也不答他。于是顧山青大了點聲音,把問題又重復了一遍。 這一次不只攤主轉向了他,連那蒼鷹都扭過頭來,不動聲色地端詳他。 攤主噗嗤笑了,用沾滿油花的大手揉了一把他的頭,觸感即使在夢中也出奇的真實:“那不是小孩子養的東西。更何況它的翅膀折成那樣,好不了了,只有鷹骨能當藥用?!?/br> 顧山青聽見幼時的自己心里咯噔一響,接著就見那屠夫彎下腰,從案板下的籠子里抓出一小坨白乎乎毛茸茸的圓球,道:“你要是想養個什么玩兒,這只兔子,我便宜賣給你?!?/br> 小顧山青毫不領情,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只要那只鷹?!?/br> 攤主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眼,看出他沒在說笑,把小兔扔回籠子,收斂了笑意,冷淡地報出一個數字,而后也不看他,開始給等在一旁的客人切rou。 小顧山青卻只覺有一塊烙鐵沉沉地墜入胃中——就算是他攢下來的錢加上母親給他買rou的錢,也要差上那么一點點。他又躊躇了許久,捏得手心里出了汗,才將所有錢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案板上:“我只有這么多錢?!?/br> 攤主掃了一眼,一把將銀子掃進兜裙的大口袋里,隨意地一揮手,意思是不用補了。 小顧山青沒想到他會這么好說話,吃了一驚,猶豫一陣,才不好意思地輕輕地道了個謝,去抓籠子。然而他手伸到一半,就聽那攤主道:“誰說我賣給你裝它的籠子了?” 夢中的他不由一僵。 另一半清醒的他卻不由自問:為什么在隔了這么多年后,他對這細節依然記得這般清楚?是因為記恨嗎,還是委屈?或許也不是,可能只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人的矛盾和無常。 這蒼鷹雖然斷了一只翅膀,但依然有尖喙利爪,若出了籠子,必定會掙扎。攤主無疑是在故意為難他。但他給的錢原本就不足,更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爭執,只得硬著頭皮去開籠門。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鷹竟十分老實,仿佛知道顧山青是在救它,乖乖地任由顧山青將它抱出來托在手上,不飛不動,不聲不響。 他就這么托著它回了家。 回了家,母親看到他沒帶回來rou,卻帶回來這么一只斷了翅膀、毫無用處的鳥,頓時驚呆了。等回過神來,抄起手邊的掃把追著他便打。 他抱著鷹東逃西竄,直到最后逃進了父親的書房,躲在他的身后,父親才苦笑著攔下了怒氣沖天的母親。他在袖中摸了半天,摸出了私藏的銀子,讓母親再去市集上另行買一點rou。卻不料母親接過銀子,神色更兇,是徹底被父親的私房錢轉移了注意。 之后抱頭鼠竄的就不止是他了。 但說歸說,鬧歸鬧,母親后來還是去了市集,不止帶回了rou,還帶回來了一些下水,是給鷹吃的。 那只蒼鷹就這么在他家呆了下來。 顧山青用堅硬的樹枝給它固定好了折斷的翅膀。不能飛,它便在院子里屋里走來走去,不像能擊九天的雄鷹,倒很像一只溫馴的蘆花雞,時而陪著母親在院中做事,又或跳上父親的書桌和他一起讀書,就是不肯陪顧山青玩游戲——顧山青原本想訓練它去取回自己扔出去的樹枝,卻被狠狠地鄙視了。 而在買來的下水吃完之后,顧山青又逃了許多課,去設陷阱抓老鼠、野兔和鳥,再做好了給它吃——那只鷹的習性十分奇怪,只吃熟食,不吃生的。他的父親,同時也是他的先生,則背著他母親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能做好當天的功課,就毫不追究。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平和而又靜好,仿佛能持續到很久很久以后。 -------------------- 第34章 顧山青 最先開始的永遠是流言。 飲茶吃飯,日常往來,街頭寒暄,在江水般川流不息的生活中,某個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臉神秘地道聽人說在很遠的地方出了一個窮兇極惡的魔頭,手段通天,害死了許多他們誰也不認識的人。聽的人驚奇一番,惋惜一番,等散了場、回了家,還得抱一抱家里的老娘和繞膝的孩子,暗暗慶幸一番,唏噓人生無常,今日又平安地過了一天。 若運氣好,那魔頭很快就會在別處被別的同樣手段通天的人制服,就此再無音訊。 但若是運氣不好,隔不了多少時日,便會有更多的人再次提起他來——還記得上回說的那個魔頭么?他害了那么多人,竟然還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犯下了血案! 而這一次慘案發生的地點離他們更近了一些,之前的地還只是聽說過,這一次卻是真的有人曾經去過了。 這時不少人心中就開始不安了,泛起了嘀咕:都這么些時日了,居然還在興風作浪,沒人奈何得了他,不會該是個了不得的大魔頭吧?更重要的是,他不會到我這來吧?不過雖說不安,不安一陣,也就過去了,日子依然得照常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