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馬知縣道:“顧大人讓小官找給陳家翻修宅邸的匠頭,可巧了,就是這廝!大人,他就是犯人吧?”說著,一拍大腿道,“對了,大人能分辨真假啊,直接問他不就得了!” 說完,不等不空出言制止,也沒看見謝豐年要翻到天上的大白眼,便自作主張地踐行了這個“好主意”,對那漢子道:“你從實招來,陳老太爺的死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可千萬別想著撒謊,你但凡說一句謊話,大人可都能聽出來!” 那匠頭的視線移向馬知縣,又回到顧山青身上,笑了:“我還道大人找我來是干什么,想著如果有什么誤會我可得分辯幾句。但這么看來,我說什么都是多余了。古人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大人想怎樣就怎樣吧!” 馬知縣一呆:“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匠頭笑道:“什么意思?既然這位大人能分辯我說的話的真假,那自然就是他說我是真就是真,說我是假就是假,哪怕我說的是真話,大人金口玉言,說我撒謊,那我也沒轍!如果大人一定要把這罪過怪到我頭上,那就別再多費口舌了!帶我走就是了!” 馬知縣一愣,而后勃然大怒:“胡攪蠻纏!你就說,這陳家的房子,你到底搞沒搞鬼!” 那匠頭昂然道:“整個鎮子誰不知道陳家的老頭是自己嚇死的!這房子里鬧鬼,那得怪他不干好事惹得鬼敲門,得怪他心虧氣短禁不住嚇,怎么怪,也怪不到我身上!” 說完,他身后人群當即紛紛附和,七嘴八舌道:“就是的,明明是因為鬧鬼!和別人有什么關系!” “快放了我們匠頭!” “放人!放人!” “無憑無據就隨便抓人,真是狗官!” 馬知縣猛然回頭:“誰罵本官!” 人群登時一啞,那匠頭趁勢道:“既然大人說我搞鬼,那大人倒是說說看,我到底是怎么搞的鬼!” 馬知縣氣急:“你、你你還負隅頑抗!你……” 顧山青抬手止住他,問道:“請問匠頭貴姓?” 匠頭一仰首:“貴不敢當,鄙姓王?!?/br> 顧山青點頭:“王匠頭,此次請你過來,并非是把你當作什么命案的犯人,只是這屋子確實有些蹊蹺之處,可能與陳家老太爺之死有關,而除了你,我不知還能再去問誰。匠頭可愿隨我進去一觀?” 那王匠頭一直泰然自若的臉上頭一次現出一絲遲疑,然而最終還是點點頭,道:“可以?!?/br> 于是顧山青便向著陳家小樓——這一切事件之源起,抬起手臂:“請?!?/br> -------------------- 第24章 息壤 若問懷義鎮的鎮民,河對岸的那一座小樓到底是何時建的,大約沒幾個人能輕易說出來。三十年,又或三十五年?無人在意。 這小樓一直默默無聞地存在著,除了左鄰右舍,誰也不關心住進去的是誰,搬出來的又是誰。直到它在二十年前被財大氣粗的陳家買下來,突然成了整座鎮子或探究或窺視的目光的焦點。 從陳公子路遇云娘,千金為聘,到云娘斷然拒婚,道心中自有良人,再從何掌柜因忤逆的女兒怒極攻心,氣得幾欲昏厥,來詢問情況的陳老爺拂袖而去,到陳公子依然癡心不改,置辦金屋,云娘為親情所迫,不情不愿地入住其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平素波瀾不起的小城悶悶地炸了鍋,鎮民們竊竊私語,各樣的說法口耳相傳,都道原以為唱的是話本里那一出“飛上枝頭變鳳凰”,俏姑娘歡歡喜喜入豪門,富公子得償所愿娶佳人,卻不想原來唱的是棒打鴛鴦兩不分,說此情難了,終究難不過還報親恩。 又道那陳公子家財萬貫,一夜間辦下的聘禮從街這頭擺到了那頭,堆成了小山,羨煞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這蟒山里又窮又丑的啞樵夫到底有什么魅力,把好好一個姑娘迷昏了頭,倒像是中了邪。而那陳公子也算是和她天生一對,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卿不嫁,就可惜人沒找對。 然而這一切蜚語流言和那樓里的人自是沒有關系的。在隱蔽躲閃又或明目張膽的視線之下,在表親兄弟時刻把守的大門掩藏之中,活潑愛笑的姑娘沉默地等待著她的大婚之夜,在最后的時刻用三尺紅綾做了一個了斷。 小樓又空了。 至于后來陳公子如何狀若瘋癲,離家而去,啞樵夫如何徒遭山匪,慘死林間,再后來陳老爺如何在流言蜚語中變賣家產,舉家搬遷,都與這樓再不相干。 這樓空了,而后又空了二十年??盏絹硗男腥瞬辉賹χ鼡u頭嘆息,路過的孩子不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甚至會扒上那雨打霜吹的院墻探頭探腦,想一探其中的究竟,又被自家的長輩急急叫走。 往事似乎就這么平息了。 誰也不曾料到,在過了二十年之后,陳老爺居然又回來了,老態龍鐘、顫顫巍巍,失去了兩個兒子和全部家產地回來了。雖然落魄又衰老,但過往頤指氣使的姿態卻絲毫不減,也不知是當真不減,還是為了臉上那一張薄薄的面皮,強撐著一口氣。 荒廢了二十年的小樓又熱鬧起來了,木匠、漆匠、泥水匠,大小工匠來了又往,整飭門棟房梁,粉刷墻壁,翻新屋頂,很快將小樓煥然一新。煥然一新,而后住進了新人——卻也是舊人。 而又過了不久,仿佛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故去的芳魂被這舊人從幽冥中驚醒,再也無法安于沉睡,便在生前困住她的小樓里夜夜徘徊,以自身的存在向那嚇破了膽的故人追索、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