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那兩顆淺金色的眼珠如平靜的湖面,帶著難以忽視的純凈和明亮。 白澤微笑著再次問道:閣下愿意跟我離開了嗎? 淺金色的燭光輕輕搖曳。 男人垂下眼,低聲說:我是天地間至純至煞的化身,我不能離開這里,我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和苦痛。 白澤:那便是愿意的意思了?那我們走吧。 從未見識過外界套路的單純男人一愣:什么 白澤伸了個懶腰,提起燈籠站起來,笑道:這個即將傾頹的世界已經足夠糟糕,也不差閣下一點煞氣。 說完,他直接探手一抓,抓住男人的手腕就往外走。 放開! 男人猛地一掙,將手腕從白澤手里掙脫而出。 白澤回頭看向男人,卻發現他淺金的瞳孔凝視著白澤的手,眼里一片晦暗。 白澤看了看手上纏繞著漆黑煞氣,了然一笑。 沒關系,我帶了瑾瑜玉,不怕你的煞氣。 他將瑾瑜玉擦過手掌,那絲煞氣很快便被玉里散發的白光驅散。 那塊玉散發出的白光讓男人本能地不喜。 但他什么也沒說,任由白澤再次拉起他的手,往未知的前方走去。 他在心底默默計算著時間,準時準點地將手腕掙開,讓白澤驅逐入體的煞氣。 他們走走停停,終于走出了這片漆黑的絕境。 絕境之外的世界,是一片荒蕪。 男人原以為這只是因為靠近絕境,沒想到往去數百里,景色竟是越發荒蕪。 沒有桃花,沒有山林,只有開裂的土地,和腐臭的死尸。 白澤面不改色地說:因為世界即將崩毀,所以草木凋敝。等我等成功救世,天地間的靈力反哺大地,桃花和山林都會再次出現。 男人也沒見過什么桃花和山林,只是這片枯萎的大地,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新奇。 即便其他生靈在知道他真身后,都對他避如蛇蝎,但他只要看到始終站在他身邊的白澤,便心情平靜。 白澤也如曾經所說,帶他周游這片即將破碎的世界。 同時按照白澤的指示,為他取來燭龍尸骨,劈開山巒,摘下星辰,裁剪云彩。 白澤瞇起眼,看著天邊的人影帶著巨大的燭龍尸骨朝他而來。 他眉頭突然微微皺起,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到渾身顫抖。 白澤喘著氣,掌心里是一片刺目的鮮紅。 他一拂手,將手里的血跡甩去。 男人拖著龍骨落在白澤身前。 白澤對他露出一個毫無異樣的笑容:辛苦了,這可是最重要的東西。 他的臉迎著陽光,蒼白得透明。 男人注視著白澤毫無血色的臉。 白澤站得筆直,平和地含笑回視。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負在身后的手:你 白澤溫和地微笑:沒什么,就是我們動作需要快點了。 整個世界的鬼怪們都動了起來。 他們收集切開山巒為木板,將云彩規整地剪裁下來。 白澤瞇著眼笑道:既然世界要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降下天火和洪水,我等便造一艘巨輪,載著大家度過這道縫隙。 將山巒作為龍骨,以燭龍的肋骨和息壤作為船身,以建木作為桅桿,以云彩為風帆。 其中絕大部分,只能由男人來收集和制作。 巨大的白狐沉默地甩下材料就走。 燈泡大鳥和青羽大鳥斗著氣,較著勁要比過對方。 東海龍王調度他的蝦兵蟹將們,一點一點將收集的材料搬運到山常谷之中。 男人端坐在山常谷的一角,沉默地削著巨大的建木,對周圍扔下材料就跑的鬼怪們視而不見。 一杯裊裊飄著熱氣的茶湯舉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接過,一口飲下。 然后面不改色地繼續削建木。 一直觀察他表情的白澤挑眉道:你難道不覺得酸苦? 男人一頓,眉頭微皺。 他遲疑地問道:這股味道是酸苦? 白澤噗地笑了。 他又塞了一杯茶湯給男人,笑道:嘗嘗這個吧,這可是我僅剩不多的新鮮帝休葉。當初種帝休樹可不容易,結果現在全死了,可惜可惜 男人手一頓,改為小口啜飲。 他們舉全世界之力,建造出一艘足以承載世界命運之力的巨輪。 白澤收集所有愿意犧牲自己力量的異獸和鬼怪的血液,調和星辰之力,揮毫在船底一一繪制他們的畫像。 他落筆極為精準,一個個勾勒出這些生靈的形與魂。 日夜不息。 白澤臉色蒼白如紙,畫筆猛地一抖,捂著嘴劇烈咳嗽。 咳完,他揮去手里的血跡,穩住顫抖的手,抬筆繼續在巨大的船底描繪。 夠了,別再畫了。 男人抓住白澤握著畫筆的手。 這個時候,男人才驚覺白澤的手腕已經蒼白瘦削至此。 白澤的眼睫沾上了生理淚水,霧蒙蒙濕漉漉的,帶著難言的脆弱。 他已經無力掙脫男人的手。 他只是溫和地看著男人,含笑道:我不可以停,沒有時間了。 男人質問道:何必做到這個地步?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或者你想要其他的家伙活下去,我可以 白澤微微搖頭。 你不明白,這是我們必須做的。我們不是偉大,而是贖罪。 他的目光悠遠,像是透過了時間和空間,看到了那糾纏迷離的從前和未來。 他輕聲說:從我順應天意,將精怪圖交給姬軒轅之時,到如今煞氣縱橫、天地崩毀,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是無辜的。 我以為我心如止水,萬事萬物皆為虛妄,縱看世事變遷,無喜無悲。但我白澤有血有rou,又豈是枯石草木? 男人皺眉道:但是這也不能怪你 白澤:雖說我也不過是個□□,是天地傾塌重組的棋子,但我還是不能接受。 浩瀚天地間,沒有任何生靈能夠獨善其身,我白澤自以為超脫天地,其實也不過是其間一顆石子,一個浪頭打下來,就沒了。 白澤笑了起來:我隨波逐流了這么久,哪怕不自量力,也想做點想做的事了。比如瘋狂一把,撼動一下天意? 男人微微發怔。 白澤拍了拍男人的手,微笑示意。 男人下意識地放開了他的手腕。 自愿犧牲自己的異獸鬼怪們安靜地圍坐在山常谷里,沉默地看著自己被描繪上船底。 東海龍王在遣散安置他的蝦兵蟹將們。 白狐九條長尾緊緊環抱五只九尾幼崽。 青羽大鳥沉默地環視著周圍枯萎開裂的大地。 燈泡大鳥昂著腦袋,堅持著他金烏一族的榮耀。 巨大的裂隙自昏黑的天際緩緩撕裂。 天火和洪水咆哮而至,從天而降。 一艘龐大的巨輪被異獸鬼怪托舉而起,頂著天火和洪水,向著天際飛去。 男人終于松了口氣。 幸好白澤撐住了。 等救下這個世界,他就不用背負那么多,這么勉強自己了吧。 白澤在暴雨中仰望那艘巨輪升天,笑嘆一聲。 他回頭看向身側沉默的男人,笑道:前期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 男人:還要做什么?讓我來。 白澤眼簾微垂,笑道:這個世界濁氣煞氣太重,清氣已然難尋。最后一步便是以你我之力牽引,將這個世界僅存的清氣灌注如這盞燈籠,作為巨輪航行的指引。 一旦這一步成功,即便無法徹底度過世界崩毀,迎來新世界,但也算是成功救世,撼動改變了天意,這輩子活得夠本了。 男人莫名焦躁:別說這種話。 白澤笑了:放心,我沒有那么容易死。 白澤和男人相對而坐,同時雙手交握著燈籠的提桿。 白澤的眉眼被燈籠里微弱的光映亮,莫名多了一絲血色。 他說:這盞燈如此重要,以后就叫它引路燈吧。 男人沒說話,只是緊緊盯著燈籠。 無形的氣浪從兩人交握的手轟然四溢。 半晌,微弱的光點自漆黑的大地上飄飄蕩蕩,晃晃悠悠地往他們的方向飄來。 光點越來越多。 像是漫天的螢火,又像是消失已久的璀璨星辰,籠罩著兩人。 或許在將來,會有機會徹底度過滅世危機,讓整個世界迎來新生。 白澤突然說。 男人猛然抬頭,瞳孔驟縮。 白澤捂著嘴,大口大口地咳血。 男人手一抖,引路燈從他們的手里飄蕩而起,在漫天的螢火中向著天際的巨輪飛去。 他飛撲上前,接住倒下的白澤。 大量的血從白澤的七竅涌出,又被雨水沖淡。 男人焦急地捂住這個,卻捂不住另外一個。 白澤頂著雨水,一直注視著那盞帶走了所有螢火的引路燈。 我成功了什么天意不可違,還不是讓我扭轉乾坤 男人抖著手:別說話了 白澤目光轉向男人,微笑道:對不起,我騙了你。但這就是我違抗天意必須付出的代價,我不后悔 你別說話了! 男人低吼著,聲音仿佛受傷的巨龍,再也受不住他的珍寶。 白澤緩緩抬起手,虛虛撫過男人狂怒焦急的淺金色眼眸。 他淺淺地微笑,輕聲說:別難過,等我回來在我回來之前,你要用煞氣守住裂隙只有這樣,脆弱的世界才不會排斥你,你能繼續在世界上生活 閉嘴! 男人猛地抬頭,看向天際那盞引領著巨輪航行度過裂隙的燈籠。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白澤,飛身而起,疾速向著巨輪飛去。 白澤安靜地躺在雨幕中,眼睫疲憊地垂下。 看明白了嗎? 天地一片寂靜,唯有瓢潑的大雨。 白澤抬起眼,目光筆直地對上了白渺的視線。 他蒼白的唇笑得肆意:我做到了,你呢? 白渺猛地一個激靈。 他在黑暗中唰地翻身坐起。 眼前是熟悉的臥室,窗外一片寂靜。 凌晨三點多。 他翻身而起,拿起手機。 好運來的歌聲轟然炸響。 聞從泉又一次被嚇得從床上翻了下去。 第76章 他終于迎來他的新月。 朔沉安靜地端坐在裂隙前,縱觀天火和洪水滔滔。 最后的時刻即將到來,他的內心唯有平靜。 他開始無數次重新細數他的人生。 雖說與天地同壽,但他的人生,從離開那處絕境才開始。 然而這人生又突兀地,短暫地結束。 連帶著他的生命也差點隨之結束。 后來他獨自去看過漫山遍野的桃花,看過郁郁蔥蔥的山林,卻總覺得還沒有以前那片草木凋敝的大地好看。 帝休樹再也種不活。 后來,他再也不外出,安靜地守在那道裂隙以上,為了白澤守護這片大地。 他給自己取名叫朔沉。 朔沉,沉沒在黑暗的水澤之中,準備迎接屬于他的那一輪新月。 這點人生翻來覆去地回憶,來來去去都是那短暫的時光。 后來,他的人生又多了些新的東西。 朔沉靜靜立于陰影處,看著那個人類女人的肚子漸漸隆起。 他終于等到了他們即將到來的重逢,和初遇。 他激動地想著,他要準備一份見面禮,作為重逢和初遇的祝賀。 朔沉左思右想。 但他這個至純煞氣凝結的存在,根本沒什么能送給一個人類幼崽。 后來,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他剖開自己的心口,拿起一塊打磨成平安扣的瑾瑜玉。 滋滋的灼燒痛感從指尖直入靈魂,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一般,微笑著將這枚瑾瑜玉嵌入心臟。 皮rou在煞氣中飛快愈合,但心臟中嵌入了一塊異物。 這塊異物無時無刻地灼燒著他的心臟,讓更多的鮮紅的心頭血澆在這塊瑾瑜玉上。 一想到這塊澆灌著他鮮血的血玉會被幼崽貼身佩戴,朔沉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那點疼痛與之相比,再也不重要。 他撫摸著心口,心想這塊血玉會帶著他的氣息,卻不會有煞氣傷人的可能。 既能保護幼崽不受邪物侵擾,又能隔絕意圖靠近他的鬼怪。 等瑾瑜玉飽沾鮮血之時,朔沉再次將它取出來,仔細地系上編制紅繩。 當朔沉帶著血玉找到幼崽,他就看到那個人類女人將幼崽扔在了垃圾桶旁,決絕地轉身離開。 幼崽像是感受到了母親的離開,張開口哇哇哭起來。 可是那哭聲太過微弱,像是貓叫。 哭得朔沉的心都揪了起來。 他上前兩步,看到幼崽哭得通紅的臉。 他眉頭深深皺起,小心翼翼地探手,想要擦一擦他滿臉的眼淚。 指尖還未觸及,幼崽的哭聲突兀地一弱。 一股漆黑的煞氣籠罩上他小小的臉,那張通紅的小臉瞬間變得蒼白。 像是觸電般,朔沉唰地收回手,疾退幾步。 差點被堆在地上的紙箱絆了一跤。 他看著哭聲越來越微弱的幼崽,抽出極細的一絲煞氣。 這絲煞氣勾著血玉,像是套圈般往幼崽的脖子上一甩。 接連嘗試了好幾次,血玉才成功套入幼崽的脖子上。 溫潤的血玉輕輕貼在幼崽的皮膚上,熱流涌入,飛快地驅散入體的微弱煞氣。 哭了許久的幼崽打了個哭嗝,臉頰慢慢重新泛上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