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我小字亦可
北道盧又吩咐弟子們把花和香放在其余的墓碑上。漫眼都是白色的花,香煙裊裊。洛云岫察覺到身后的視線,下意識轉頭,就看見京玶霽正望向她。 雖然不耐,但她還是回了一個微笑,又從幾個小弟子手上結果一捧白花,走到一個墓碑前。紅字殘忍地寫著三個字——洛成戚。 她的阿七,那個明媚的女孩。 死之后尸骨無存,甚至只剩下衣冠冢。聽打掃戰場的那些人說,洛成戚是被邪獸給吞食了。邪獸的胃液具有很強的毒性,能夠腐化rou和白骨。 她無法想象,她的阿七,葬身在丑陋怪物的胃里,漂亮的臉蛋慢慢腐爛,最后臉部的皮rou全部融化,只剩下森森白骨。 好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壞人茍活在人間。 她嘆了口氣,起身,又拿了一束花,跪在洛雨寧和洛母的墓前,虔誠的磕了三個頭。照之前的流程做完以后、她又走向洛云澤的碑前,重復之前的流程。 其余的弟子們將之前紛紛灑在墓碑前,然后點燃火折子,將其燃起來。 火燒的很旺,不知哪處刮來的風,將焰火向南吹去?;鹕喔Z的高了,似乎在訴說著不公,她仿佛看到好多亡魂嘶吼著,叫囂著,要從墓碑里爬出來。 火焰燒灼的扭曲了空間,刺眼的煙很快熏得好多人留下了眼淚。紙錢慢慢萎縮,最終成了黑色的一團,灰燼輕輕的隨著風飛起來。 飄向遠方。 北道盧很快吩咐他們離開。弟子們似乎如釋重負地一齊下山去了。它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似乎頗為贊賞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是往事了。不要總是活在過去?!?/br> 她笑著順從的點了點頭,便也邁開了步子下山去。 屈辱和隱忍算什么呢。自尊也不能拿來當飯吃。 下山又行了一會兒,幾個時辰后、天色又暗了下來,一行人又坐下來歇息。 宮南郁這才抱著酒葫蘆出現,看見洛云岫,很得意的靠著樹:“雖然我是幫了你,但是呢,我可要被長老罰了。說吧,怎么補償我一下子?!?/br> 她晃著葫蘆,頗為期盼的看著她。 “我贈你一些茶吧?!?/br> 宮南郁立馬皺起了眉頭:“別,老古董。你要是送我些酒,我倒是更樂意,你有那釀酒的手藝,為什么就不去試一試啊……” “不會,也不想試,”洛云岫攤開手很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不愛喝酒。你也少喝點吧?!?/br> “喝酒誤事?!?/br> 她笑著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新炒的茶葉,不論你喜不喜歡。反正我也沒什么能給你的,這還算是限量的,千金難求。送你,你也不虧?!?/br> 宮南郁這才哼哼了幾聲:“勉強收了?!?/br> “好了。想必你這么久不出現,那群長老要擔心你了,快去吧?!?/br>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宮南郁才離開。 回到玄靈宗,不出所料地,北道盧喚她去三堰山。到了地方,就看見那人笑瞇瞇的看著她。 “返璞長老好?!?/br> 似乎被她最近的順從舉動給討好到,北道盧連帶著心情都好了不少、急忙讓她起身。 “云岫啊。我最近聽宮南郁說你可是碰著了瓶頸?” “回長老,確實。但并……” “這哪是沒事呢,你可是天才。是我們玄靈宗的第一號大師姐?!?/br> 她心里吐槽宮南郁撒的謊雖然不太真實,但也確實能夠讓北道盧信了。 金丹后期,對于常人確實是難在往上修習了。 “今年百宗節??捎锌紤]過參加?”北道盧一邊瞇著眼睛,一邊打量著她的表情。 洛云岫笑著回答:“自然是聽長老安排?!?/br> “若是聽我安排,那你便是要去了,”北道盧一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一邊笑著打趣,“畢竟也是我們原集數一數二的天才。玄靈的門面?!?/br> 北道盧是絕對不會因為今天一點事兒就改變看法,除非是宮南郁又說了什么。 “恭敬不如從命?!甭逶漆兑膊辉偻泼?,微微俯首行了個禮,她本以為北道盧要趁機提什么條件時,竟出乎意料的沒聽到他任何要求,只是聽到他似乎很懷念的說了一句話。 “若是洛雨寧看到她的女兒現今如此出挑,只怕是,也安息了吧?!?/br> 她仍舊笑著轉過身子來,露出同樣很溫和的笑容,應和道:“家父定是會多謝返璞長老予我的教導?!?/br> 說罷,她才離開。 又過了幾個月,天氣更冷了,入冬了。茶樹是無法再種了。她閑的慌,又想起宮南郁愛喝酒,雖然不愿,但還是弄了些食材去釀酒了。 秋季炒的茶葉沒剩多少了。 正在將處理好的食材打算放進大缸里的時候,素來清凈的房子響起了清脆的門鈴,是她前些日子用陶器制的,聲音好聽,放在內室也無大用,干脆放到門口作鈴。 洛云岫潔了手,便去開門,看見來人是京玶霽。 “師妹來了?!?/br> 那人一邊呼出白色的氣,手里還拿著一件大衣。天冷下來,更襯得她雪白,玉琢似的臉更加淡且冷。 “洛云岫?!?/br> 京玶霽難得不喚她師姐,隨后不再言語什么,只是將手中的大衣遞給她。 “這是……?”洛云岫雖然摸上去感受到的這觸感就知是上好的裘皮,但還是要故作不知地問。 那人又呼出一口冷氣,似乎并沒有想進來的意愿,佇在門口:“裘皮大衣。天冷了,九青山背光面陰,師姐多加些衣裳,免得感染了風寒?!?/br> 竟是將自己原來的話返還給自己,但不過她知道其實京玶霽送衣服,不是真的擔心自己風寒,算是關心,一種心意罷了。 看著雖然冷,也不知道腦子里的所思所想,但行事作風,不讓人討厭。 見那人呼了不少冷氣,她心知雖然京玶霽是混沌靈根,但冰靈根的屬性最為強大,不免體寒,這會在外頭衣衫單薄的站了會,就算身體不冷,但她倒還是不忍美人受凍。 洛云岫牽起她的手,摸到了冰冷的肌膚,往自己這處引了些:“進來吧,里頭燒了爐子,即便你不怕冷,我也是憐香惜玉的,看不得美人在外受那些風寒?!?/br> 京玶霽于是被牽進來,手被另外一只手捂著,手心相扣,像是煨了一個大暖爐。熱量源源不斷傳遞,竟是讓她有些恍惚。 很快,一股淡淡的酒的味道傳過來。 “哦,天冷了,茶樹種不了了,我便改釀酒了?!?/br> 京玶霽淡淡地開口:“洛……師姐……” 看出來,她更喜歡喚自己的名字:“喚我的本名吧。若是你喜歡,喚我的小字亦可——菀柳?!?/br> 京玶霽又是沉默了一會,才繼續:“洛云岫,其實……” “若你喜歡茶樹,我能幫你……” 說的有些扭捏,不過心意還是很好的,洛云岫笑著坐到她的身邊:“哦,師妹這么神通?” “你不是知道我是混沌靈根嗎……” 被人打趣后,京玶霽只是略微有些不滿的抱怨道:“你若是愿意,我能讓你這個院子所有的植物四季常青,永不落敗?!?/br> 思索半晌,洛云岫輕輕地說:“我本不愿麻煩人,但既然是你的心意,那我只好勞駕你幫幫我了?!?/br> 二人行至后院,因為天氣實在是冷,就連那些金色的花也都落敗了,更不必說茶樹,只剩下了枝干、光禿禿的。 京玶霽閉上眼睛,調動靈力,使了個術法,便就看到原本蕭索雪白的院子竟是又迸發出生的希望。磅礴的力量抽條而出,枯老的的枝干上竟是冒出點點新綠,最終擴大開來,蔓延了整片院子。 連帶著無味的土地也冒出了草尖,探出一些芽兒,再長高,青綠的草兒綠的亮人眼。使得洛云岫似乎感受到——自己好像還在春季,在草木勃發的鶯時。 滿眼都是綠色。她不免揚起一絲真切的笑意,往向京玶霽:“多謝?!?/br> “若你同樣喜歡這金色的花,我也能做到讓它開起來?!?/br> 本以為那人會答應,卻見她搖了搖頭:“花是花,樹是樹,花要在應季開才最有美感,若是四季都開,便少了‘失’,若是少了‘失’。那再‘得’,便少了些趣味和珍稀?!?/br> 于是二人又沉默了。 “你贈我的茶,我很喜歡喝。那件衣服我知道對御寒對你來說沒什么作用,但是做工和樣式都還不錯,我也沒什么能報答給你的?!?/br> 洛云岫轉過頭去望向那人,金色的眼睛因為面光微微瞇起一些:“看起來,師妹似乎很關心我?” “不曾有。我這個人只是不愛欠人情?!?/br> 要說欠人情,也只能是她洛云岫欠人情。替她保管佩劍,是職責所在,沒有人情;保管佩劍,卻又不及時歸還,算是欠了她一條人情;贈她茶,算是還了這條;答應去百宗節,也不是為了她,算是不欠;但在山上,她雖然不說,但很清楚,京玶霽替她解了圍,算是欠了一條;而現今,她贈自己衣服,又讓她后院的茶樹四季常青,就算是扣掉上次又贈她新茶的那份。 滿打滿算減,倒是她洛云岫欠了那人兩條人情。 “嗯,但是師妹你所做的事兒,可是讓師姐我欠的人情越來越多了呢?!?/br> 聽出她話頭里的打趣味,京玶霽急忙偏過頭去,藏在墨發下的耳朵竟是悄悄地紅了,臉上倒還是那一貫云淡風輕的表情。 “話說回來,還是要謝謝你。今年過年,一起來吧?!笨粗t透的耳朵,洛云岫第一次感到自己終于看透了一些京玶霽。 或許她就是那第二類人吧,本身內心就沒什么彎彎繞繞,倒是自己惡意曲解了。 “嗯?!?/br> 那人悶悶的回了一句。